59 意外之外

孟府的中秋家宴設在華雪顏最喜歡的荷葉亭之內,這裏四周環水視野開闊,正是賞月望月的佳處。/非常文學/節前孟之豫還專門命人把亭閣重新彩繪,并提了新的匾牌“廣清亭”,意取廣寒清虛府之意。

池邊一尺雪的芍藥已經謝了,換上了湖山金桂還有早菊,金銀交錯馥香撲鼻,空氣中彌漫着甜甜的味道,還有一絲秋日的寒涼。

華雪顏和鈴铛正在屋裏剪紙。鈴铛疊好紅紙遞給華雪顏,道:“小姐這回剪什麽?”華雪顏含笑問她:“你想要什麽?”鈴铛想想,笑道:“剪個小兔子!嫦娥仙子有玉兔的。”

咔擦咔擦幾下,只見一把不大的剪子在華雪顏手中擺動,鍘過紅紙裁下紙屑,玉兔雛形初現,等到修剪整齊邊角,再把紅紙打開,居然是四只玉兔拱月的圖案。

“給。”華雪顏把剪紙遞給鈴铛,鈴铛驚奇捧着,訝然道:“這個兔子真好看,活的一般!小姐你會剪小像麽?給我剪一個呗。”

華雪顏又拿起一張紙:“那你坐好。”鈴铛規規矩矩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眼睛圓睜眨都不眨。不一會兒華雪顏剪好了小像,鈴铛小心翼翼攤在掌心,表情驚喜極了。小丫頭玩了片刻又纏着華雪顏,說:“小姐照着我娘的樣子再剪一個,待會兒我尋個香包來把我娘和我的小像都放進去,日日帶着身上,每每想我娘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看看……”

“好。”華雪顏又剪了起來,眸子低垂有意無意同鈴铛聊家常,“鈴铛你好像已經十四歲了?”鈴铛撥弄着手中小像,笑言:“是啊,上個月的生辰,那天小姐你不是還專門放我假讓我回去麽?我娘煮了長壽面給我吃呢。”華雪顏專注看着手裏,似是随口說:“嗯。十四一滿就看十五了,十五及笄便可嫁人。鈴铛,周媽媽給你尋夫家沒?”

鈴铛臉兒一紅,羞道:“還沒呢,我娘說上京這裏的人家心眼兒多又勢利,想給我找個同鄉的,且只看是不是憨厚老實。”華雪顏聞言淺淺一笑,道:“憨厚老實好,過日子最踏實。改明兒我給孟郎說說,看看他有沒有什麽可靠的人介紹。”

“不要!不要給姑爺說!”誰知鈴铛一聽卻不幹了,趕緊阻止。華雪顏納悶,問她:“為什麽不要給孟郎說?”鈴铛一努嘴,說:“姑爺肯定會笑我的,他成天和我吵嘴,一聽我要找婆家還不笑死?肯定說什麽哎呀小胖子不會有人娶的,瞎了眼才看上你之類的話,要不就是故意給我介紹個賭鬼酒鬼什麽的。哼,我自己找相公,我才不求他。”

華雪顏“呵呵”地笑:“他也就是嘴上厲害,做事還是知道輕重。放心吧,一定給你挑個最好的夫婿,我的鈴铛也快要當新娘子咯。”鈴铛手捏剪紙,有一瞬的心慌,“小姐,你……不想要鈴铛了?好像要趕我走似的……”

華雪顏一怔,很快笑了,伸手去撫鈴铛頭頂,目含春水柔柔:“不是想趕你,我要看你們都有了歸宿才能安心,不然我總覺得好像欠缺了些什麽似的。”鈴铛納悶:“我們?除了我還有誰?”華雪顏敷衍道:“沒呢,就随口說說。來,你把這些剪紙都拿去貼在琉璃燈上,晚上要挂出來的。”

打發走了鈴铛,華雪顏拿起紅紙剪了個葉子的小像,小心翼翼收在随身的荷包裏。之後她坐了片刻,神情怔愣眼神幽遠,想了想又多剪了一個小像,同樣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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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一日光景過去大半,外邊下人都在收拾,華雪顏也想出去瞧瞧晚宴準備得怎樣了。只是她坐久了又一下站起來,胸口忽然發悶緊窒,緊跟着雙眼一黑就噗通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小姐?小姐!”

“大夫呢?快喊大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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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脈象……恭喜少爺。”

“雪顏,雪顏……”

耳畔鬧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來來往往。華雪顏察覺有人在自己旁邊坐着,給她擦拭額頭,還輕輕呼喚着她。

她徐徐睜眼,見到孟之豫一臉喜色跪在床邊,花眼熠熠,含着呼之欲出的雀躍。“孟郎。”華雪顏撐着想坐起來,“我剛才怎麽摔暈了……”

孟之豫趕緊抓過一個軟枕塞到她背後,謹慎至極:“小心小心!你慢點,有身孕的人馬虎不得,嘿嘿嘿……”

“有身孕”三個字和他的傻笑聲同時鑽進華雪顏耳裏,驚得她背脊一僵。她臉上浮起驚愕,抓着他手問:“你說什麽?誰……有身孕?”

“哈哈,還能有誰,當然是你呀!”孟之豫靠着她坐下,親昵摟住她,伸手在她鼻頭刮了一下,半是寵溺半是數落地說:“瞧你平日裏是個心細如發的,哪曉得比我還糊塗,自個兒有了身孕也不曉得。幸好小胖子發現你暈了趕緊去叫來大夫,不然我看你這做娘親的還要多久才後知後覺!呵呵……”

他初為人父的欣喜掩都掩不住,可是華雪顏卻如晴天霹靂一般,久久回不過神來。臉色慘白雙目黯淡,沒有絲毫歡喜,只有來不及掩藏的哀愁。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

“雪顏?雪顏?”孟之豫見她失神又喊了好幾聲。華雪顏愣愣擡眼,唇角微垂,“什麽事?”孟之豫看她反應如斯,桃花眼倏然一凝,湊到跟前問:“你不高興麽?你不想有孩兒啊?”

“沒有……只是覺得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準備。”華雪顏匆匆垂眸,擠出勉強的笑容,“大夫怎麽說?我身子有問題麽?”

如果母體不好的話,便很有可能流掉孩子。又或者說,孩子掉了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孩子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現,好好的又多出一場孽緣來。她……大概是留不得他的。

孟之豫還沉浸在一片歡喜中,笑道:“大夫說你沒有大礙。這個小家夥已經一個多月了,你懷了他自己又不曉得,沒有注意進補,所以才會氣血盈虛以致暈倒。來,雪顏給我摸摸,我的乖兒子喲。”

他溫暖的手掌搭上她的小腹,可她恨不得他大力一點,扼殺了這個在不恰當時機不恰當地點出現的小生命。一擡眼她對上他期盼溫柔的眼睛,又不覺生出點點憐憫留戀。

腦中渾渾噩噩,雜亂如麻理不出頭緒,華雪顏再次面臨進退兩難的選擇,卻頭一回不知如何是好,遲遲拿不定主意。

留還是不留?殺還是不殺?

面對自己的孩子,身軀裏的一部分,她能不能下手割舍?

“這是什麽?”孟之豫無意間摸到她衣裳裏的荷包,打開來看裏面是兩個紅紙小像,一男一女。他笑盈盈拈起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雪顏你剪得呀?原來你這麽喜歡我,竟然偷偷把我的小像随身揣着,還有一張你的……嗯,成雙成對固然好,不過現在最好再多加一張,你該剪個大胖小子放進來嘛。唔,我的小像倒是惟妙惟肖,你的怎麽不大像呢?瞧這眉眼,頂多六七分相似……”

華雪顏默默把小像收回來,淡淡道:“每天見你,自然把你的相貌記熟了,我自己什麽樣子反倒忘了。”

“娘子你真好。”孟之豫聽了甜滋滋去親了她一口,抱着她憧憬道:“等你生了孩兒,老家夥那裏便好說了,到時候我們再補上一臺喜酒,反正我是不會娶其他女人的。妻子妻子,有妻有子,世間最圓滿的事不過如此。”

溫情脈脈之際,鈴铛端了安胎補藥過來請華雪顏飲。華雪顏借機支開孟之豫:“這裏有鈴铛就夠了,孟郎你出去看看筵席準備得怎樣了,還有,記得派人接嚴姑娘過來。”

孟之豫一走,華雪顏先叫鈴铛把藥放下,趕緊問她:“鈴铛,上次的安神丸你在哪裏買的?”鈴铛吹吹滾燙藥湯,自然而然說:“就是南街的藥鋪呀,我們常去的那一家。”

“這不可能。”華雪顏捂着小腹,百思不得其解,“那個方子明明是……鈴铛,上回你去的時候郎中有沒有說什麽?”鈴铛回憶了一番,猛然一拍手,“對了對了,是有件事我忘了告訴小姐你。上次去拿安神丸,郎中說有兩味藥缺了,于是拿了另兩味補。他說反正這丸子是用來安神的,換了也無礙,我聽了就沒往心裏去。小姐,該不會是換出什麽問題來了?”

原來如此。華雪顏費盡心機不要身孕,卻沒料到千算萬算竟然還是敵不過冥冥中的命中注定。藥鋪郎中的無心之舉,竟成全了一場陰差陽錯。

華雪顏弄清了來龍去脈,反而沒了預料中的怒氣,只是嘆息一聲:“罷了,你去把安神丸扔了,我重新開另外的方子吃。”

中秋夜,月滿圓。

盈月一輪懸挂天際,倒映在廣清亭周圍的水中,恍若一塊瑩亮美玉。華雪顏姍姍而來,拜見了孟世德和李青秋。

“老爺,夫人。”

孟世德不冷不熱的口氣:“坐吧。”李青秋倒是顯得熱絡,道:“快拿兩個軟墊給雪顏,把那盞梨羹撤了,換紅棗煮的來。”她滿臉喜色拍拍孟世德的手,笑道:“老爺您還不知道吧,如今雪顏肚子裏可是有之豫的骨肉了呢!您跟我馬上就要抱孫子了!”

孟世德眼睛一亮,驚喜道:“真的?!”李青秋點頭:“真的真的。今兒下午大夫才診出喜脈,錯不了。”華雪顏面向孟世德投來的喜悅目光,含笑垂手,帶着幾分羞赧承認:“是,剛剛一月有餘。我跟之豫原本想過陣子再給您說,沒想到夫人這麽快就知道了,好靈通的消息。”-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她眼神莫測地看了李青秋一回,李青秋尴尬一瞬,很快道:“說來也是巧。我剛好碰上問診的大夫從你們院兒出來,就随口多問了一句,誰曉得是這麽個天大的驚喜。中秋佳節得佳訊,真真是雙喜臨門。”

“需要什麽就給青秋說,有身子的人驕矜一點也無妨。”孟世德雖然表情嚴肅如舊,但是滿心歡喜從骨子裏透了出來,口氣溫和不少,“待會兒再挑幾個婆子過去伺候,你那裏都是小丫頭不懂照拂。對了,怎不見之豫?”

華雪顏唇角微揚:“之豫說去接一個朋友,很快就回。”

孟世德皺起老眉:“今日是家宴,喊什麽朋友?混小子胡鬧……”

李青秋猜道:“約莫是左世子?”

正值二人不解之際,孟之豫回來了,身後跟着一位妙齡女子,低眉順眼亦步亦趨随着他腳步,顯得怯怯的。

“誰家的姑娘?之豫這也……”李青秋驚呼一聲,詫異望向華雪顏。華雪顏裝作沒有看見,低頭喝茶。

“那個,”孟之豫帶着雙穎走近,別扭地喊了孟世德一聲,然後笑着問:“你猜猜她是誰?”

孟世德以為他把哪裏的相好帶回了家,想起雪顏方才有孕他又這般荒唐,一時氣上心頭,惱道:“混賬!什麽不三不四的女子也敢往家帶!來人,攆出去!”

“诶诶!我說老家夥你講不講理啊!”孟之豫趕緊一攔,着急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想不起她是誰?”

李青秋見此陣仗也有些納悶:“是誰?這位姑娘面生的很呢,我似乎未曾見過。”

“你當然不認識,我娘就知道她是誰。”孟之豫沒好氣一說,然後正式給孟世德介紹道:“她是小影子,以前住我們家隔壁的嚴伯伯的女兒,嚴霜影呀!你不記得啦?她小時候天天跟我玩兒的,你當時還很喜歡她的不是麽?”-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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