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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痛,怎麽會這樣,一陣劇烈的痛像針一樣刺着我。

漆黑,眼前一片漆黑。走不出的噩夢深淵,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墜落下去。

睜帶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地喘息着,冷汗順着我的額頭和背上不停地往下淌着,那讓人暈眩的漆黑噩夢仍然揪着我的心。

突然想起了什麽,但又想不清楚。環顧了一下四周,金色的華麗雲紋錦被。淡金色的簾幕和薄紗垂下來,層層如煙,精致的琉璃香爐裏落下隔夜燃剩下的沉香屑,空氣裏仍然彌散着那股惑人心神的幽幽的香味。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有是誰?突然發現自己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拼命去想時,頭卻無比折磨地劇痛着,我抱起自己的頭在床上扭曲着。

我是誰?我是誰?我究竟是誰?!!!

“太子殿下,您醒來了。”

正當我為噩夢和失憶折磨得汗流浃背,喘息連連的時候,那扇華麗的雕花木門打開了。從外面照進來一縷縷金色的晨光。

一個宮裝打扮的婢女端着銀色的盆子走了進來。将銀盆端在我的面前,取下毛巾,幫我淨面,冒着氤氲熱氣的溫水緩和了我方才的緊張,感覺舒服多了。

“我幫殿下梳頭。”綠衣宮女取來銅鏡,還沒有抓起我的頭發,我就瞪大了眼睛。

“妖怪!”我都手顫抖地指着鏡中那張妖邪美麗的臉,揮手猛地甩開了那面銅鏡,鏡子落在地上,“叮”地一聲碎了。

紫色的眸子,一頭披散到腰間如雪的銀發。鏡中的那個……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那個妖怪不可能是我!

* * * * * *

“太子殿下起來了。”我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門開了,一道道金色的陽光從打開了朱漆門裏灑進來,一個身材纖細嬌小,身着一身淡淡青草綠色的宮女走進來,手裏還端着銅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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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便見過她,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擡起頭來,但見他宮女生得靈巧精致,鵝脂的瓜子臉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紅暈,有如春日裏盛開的桃瓣嬌俏可愛。只是說漂亮,又不算太漂亮,但看着就是很順眼,而且神情中盡是溫柔的神态。

“我來幫您更衣。”她嬌嫩纖細的手指碰觸到我裸露的肌膚,滑膩膩的,很舒服。扶我起身,掀開蓋在身下的錦被,我清楚看到她眼中驚訝心痛的神情,順着那懇切的眼光尋回來,是我身上那一道青瘀。

她背過身去,我看到她抖動的背,拉她轉過身來,那臉上挂着淚痕,我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她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晶瑩閃爍着淚珠,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她為我流淚了,看見她晶瑩的淚珠,我竟然有些感慨,畢竟還有人在為我難過,這樣也不算太悲傷。

“我幫殿下着衣。”她抹幹淚,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盡量不提那些話題。她溫柔的手扶我起身,從櫃中取來衣衫一件件幫我穿上。“服飾殿下這麽多年,您總是那樣……”她突然常嘆了一口氣,不說了。

“你服侍我很久了嗎?叫做什麽?”我突然問道。

“小颦。”她的聲音很溫柔,頭埋得低低地,我可以聞到她梳得光亮的頭上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再次坐在銅鏡面前看着這張臉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上次那樣的驚慌,反而有種驚豔的感覺,這是一張很美的臉,淡淡的眉如遠山,細細地斜飛入鬓,一頭銀色的長發如雪晶瑩,如絲順滑,皮膚白皙如新瓷,嫩得像能掐出水一樣。桃瓣形标準的美人臉,腮上還帶着桃花一樣淡淡的粉紅,更顯得嬌美,誘人的小小櫻桃唇瓣,嬌豔欲滴,最亮眼的還是那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閃爍着妖異的光,流轉着,時而像一汪深水,時而像蒙着捂。那是很動人的一雙眼睛。很特別,很迷人,但很妖。

“又看呆了吧。殿下真是生得美呢,聽聞靈妃懷殿下您的時候,桃花三年未開。”小颦細軟的手游走在我的發中好舒服。

“靈妃?”“太子殿下的母妃呀,可憐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卻落得投井自盡的慘象。”

我的母親是投井自殺的?我有些頭皮發麻了。“再多講些她的事情給我聽。”

“殿下今兒是怎麽了,平日若是奴婢多提到她,您都會不高興呢。”小颦絮絮叨叨地說道:“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本來是南朱國的第一美人,進獻過來給我們西狄,靈妃剛剛來的時候可是萬般寵愛集一身,可就是……”

“怎麽了?”“殿下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陛下就已經應允封您為太子,可是剛一出世,所有的人都吓壞了,說靈妃生了一個怪物,張了一雙紫色的眼睛。連國師也說是妖星下凡,降禍于西狄國。靈妃因此也被打進了冷宮。”

“那母妃她後來又是怎麽會投井自殺?”

“這我們這麽做奴婢的怎麽會知道,可憐呀,紅顏命薄。”

紅顏命薄……我聽着她一聲聲的嘆息,不知道是在說我的母妃,還是在說我……

……

宮廷,一個在雍容華貴的外表下暗藏着殺機的地方。

一個弱肉強食,随時都可能喪命的地方。

一個怪事特別多,多到見怪不怪的地方。

有人會莫名其妙地調進水裏淹死。(南朝太子蕭衍好像就是這麽死的)

有人會得了奇奇怪怪的病無藥可醫。(可以說是越醫越差,因為醫生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有人會打獵的時候突然摔下來,然後七葷八素丢了性命。

……

作皇子的人凋零短命的總是多。

像我這樣軟弱又胸無大志的人之所以到現在還活着是因為我有一個好的侍衛,我在這深宮之中唯一的心腹。

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細密的雨絲,雨裏飄落的紅色花瓣,不禁想起遇見他的那個夜裏,同樣下着雨,靡靡的春雨。

* * *

“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鳳栖梧》

那夜,雨越下越大,我立在雨中,任雨水打濕了衣服和頭發,順着我的臉流下來。

路過一家酒肆。

“老板,給我來一斤上好的女兒紅。”

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有沿街買醉的一天。

端着酒壇子就這樣灌下去,打在身上濕濕的,不知道是酒還是雨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頹廢,這麽難過,就這樣一個人在深夜的大雨裏沿着無人的街道一直走下去。

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腳步開始搖晃,跌倒在街角,抱起酒壇子,繼續往前走,一個不知名的漆黑幽深的小巷子。

一處質樸的藍瓦宅前,一個綠衫的姑娘走出來,塗着脂粉的瓜子小臉,身上帶着嗆人的桂花香氣。

“大哥,來快活一晚,價錢好說,保證讓你滿意。”

綠衫姑娘纖細的手想要拉我,卻被我一把推開了。

這姑娘看起來大概才十二三歲的樣子,而且未脫鄉野的淳樸,這身打扮總讓人覺得不論不類怎麽跑來做私娼?我掏出一錠銀子,二三十兩的樣子,塞給她,接着往前走。

身後傳來一陣驚喜的聲音,接着是低低的啜泣聲。

才走沒有兩步,突然一個渾身是血的青衣人撞到我的身上,鮮血還在不停地往下流,一直流淌到我已經被雨水和酒水淋得一塌糊塗的白衣服上,他無力的倒在我身上,原本應該是青色的衣服已經被鮮血讓成一片猩紅,快要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衣服上還留着數道長長的劍痕,将衣服劃得七零八落,更是狼狽不堪,不過看打扮應該是江湖俠客。

“大俠!醒醒!”我輕輕地拍他的臉。

“快醒醒!”我用力地搖晃他的身體,看來這個人傷得好重,不趕快救治恐怕會沒命的。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閉上了。

看來只有想辦法把他背到醫館了,我掏出身上的金創藥往他身上灑了點,想要背他,卻發現這人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重許多。

他大約比我還要高出半頭的樣子,就着旁邊宅子裏露出的昏黃燈光,我隐隐約約的看到他的容貌,很有男子氣概的一張臉,濃黑的劍眉,挺直的鼻梁,略微顯厚的方唇,堅毅的下巴,皮膚比麥色還要黑一點,但比古銅色又白了點,總之是個好看的男人。

在他靠在我肩上的被劍劃開露出的身體上除了新傷還有不少舊傷得痕跡,看來是一個生活在殺戮中,經歷過很多的人。

背不動他,我只好拖着他的身體在雨中走。

走了很遠都沒有看到一家醫館,走了幾條小巷,又拐進了一條大路,在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一個已經關了門但是挂了“醫”字招牌的店,木門緊鎖着,我敲了好久,還大聲地求助,就是沒人開門。

我拖着他在雨中的街裏繼續往前走,血不停地從他的身上流下來,在來的路上劃出了一道紅色的痕跡,接着又被雨水慢慢地沖淡了。

突然我看見前面有一對人迎面走過來,穿着宮中侍衛的衣服,還擡着一頂轎子。

這樣深更半夜的出現這群人确實很詭異,我立刻戒備起來,站起身,費力地把他扶起來。

拉着他躲在一處暗巷的角落裏,靜靜地停那些人究竟要做些什麽。

“那逆賊抓到了嗎?”一個深沉倨傲的聲音是那帶着皇子金冠的貴公子。

躲在暗處裏屏住呼吸,好半天,聽見外面嘈雜的聲音慢慢地遠去,才走出來,春末的夜裏,嗖嗖的夜雨帶着微微的寒意,我拖着他濕透的身體繼續往前走。

好累,在走了幾個時辰一無收獲以後,我終于倒在雨裏,他的身體就靠在的身上,還散發着微微的熱,我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好像是發高燒了,我聽見他喃喃地說着什麽,卻又聽不清楚,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找不到人救治,他可能就要喪命在今夜的雨中了。

在一個陰暗的拐角,我又試着敲了一家醫館的門,號半天,我都要離開了,那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從門裏伸出頭來。

“有什麽事?”

“三更半夜打擾您老,真是抱歉,這位大俠真的病得很厲害,如果現在不救治恐怕命都沒有了。”我在門外的大雨中說到。

“好吧,進來吧。”

“都淋濕了,你也去擦擦吧。”那白發老人對我說,他扶住我手裏抱着的那年青的漢子,又取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些個方子,轉身吩咐他身旁的青衣小童:“快按這個方子抓藥來,這人再不救就沒得救了。”

畢竟這世上還是有善良之人,我不禁感嘆到,也許活下去還是有意義的。

那夜一直呆在那間小小的醫館裏,濃濃的藥味還有老人絮絮的唠叨聲,喜歡那樣的感覺,平凡而又幸福。而我只是一個連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的人,對于草藥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

“他傷得很重。”白發的醫者輕嘆:“有刀傷,劍傷,各種利器的刺痕,還有掌傷和內傷,五髒六腑都移位了,還有一些淤血積在腹中。”

“那他能醒過來嗎?”雖是素不相識,但我這個人就是有點心腸軟,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消逝心裏還是難過。

“那要看他的造化了。”醫者又查探了半天說道:“這人的內功有些修為,看來是個練家子,如果意志力夠強,說不定可以活過來。”

會是什麽人要他的性命,是他的仇家嗎?

我盯着床上年輕的臉,陷入了沉思,人活着有時候挺難,我們這些身處深宮的皇子尚是如此,看着看着竟有些惺惺相惜起來。

我的手指沿着那如同石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輪廓游走着,豐潤的唇,糾結的喉結,麥色的皮膚有着綢緞一樣的質感,雖然布滿了刀傷,那樣寬厚的肩膀仍然帶着難以言喻的誘惑力,一種說不出的性感。

突然我看到那眉頭糾結起來,嘴唇蠕動着,似乎想要什麽。趴近去聽隐隐約約是“水”的聲音,看着他幹裂的唇我明白了他的意圖,忙端了一碗水過來,喂了下去,他的喉結動着,水咕咚咕咚地咽下去。

正要轉身将碗送回去,聽見床上有些響動,但見他掙紮着正要起身,又跌倒在床上,我趕忙去扶住他。

我看見了那雙眼睛,如同琥珀一般澄澈漂亮的眼睛。

……

“我叫鳳翔”他擡起頭對我說,我一如既往地溺在他琥珀色的眸子裏,他吹的笛子很好聽,沒事的時候喜歡擦自己的劍。

“鳳翔?”我低聲地輕念他的名字,他是個很沉悶的人,平日裏很少說話,就是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回答也非常簡練。

最近京城裏似乎有些人在搜索什麽人,想起那救他雨夜裏那些追殺他的人似乎是宮廷裏的人。恐怕待在這醫館裏也非長久之計。如今他傷重未愈,又不放心他。

但什麽地方才是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決心将他帶入宮。

一切都很順利,仗着父皇的寵愛,我的身邊很快多了一個名叫“鳳翔”的侍衛。但宮女們喜歡把他叫“木頭”,他的确像根木頭,他能一整天地站在那裏,面無表情,不言不動,就是那些宮女笑着指着他的時候,在他的眼中也沒有絲毫的閃動。

我常常坐在大殿的門頭看着他在門外從早上站在中午,從中午站到晚上,日落的時候看着在夕陽中屹立的高大身軀,心中竟然異樣地平靜,這是我自從在這宮中從來沒有感受到的,在陽光下,照着他古銅色的皮膚如同綢緞一樣熠熠生輝,一直知道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有別于我們西白男人的白皙斯文,他更加男性化的美讓他顯得鶴立雞群。

侍衛鳳翔

小颦為我整理好衣衫,戴上皇子金冠,走出大殿,看見那雨後的天分外晴朗,陽光下,一池紅蓮嬌豔奪目。九曲回廊建于水上。中有一亭,如蜻蜓淩于水,輕靈自在,出于天然。

站在水閣的邊緣立了半晌,突然身後一個戲谑的聲音傳來。

“這不是我的好哥哥太子殿下吧?”轉頭去看,一個年輕的公子穿這白色羧花祥龍織錦的長衣笑語盈盈而來。

“今兒打扮得好靓麗。”他輕佻地托起我的下巴。“還是這人兒張得美,怎麽穿戴都迷人。”

讓我倒胃口。突然手腕一陣劇痛,只見他狠戾的表情,別看纖細斯文的樣子,力氣好大,拽得我的手好痛。

剛掙脫他的手,轉身過去,另個頭戴皇子金冠的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不是太子殿下嗎?”這個人我認識,景皇子,瑜貴妃的兒子,皇宮裏臭名昭彰。

“怎麽看怎麽水靈,不虧是我們西狄國的第一美男呀。”

“別過來,你們兩個要幹什麽?”

我不由得往後退,突然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進深幽的潭水之中。

“救命……救……”我的聲音還沒有發出來,就淹沒在潭水當中,耳畔仍然是那兩個皇子哈哈的大笑聲。

看來逃不過今日了。我命休矣!

正這樣模糊的意識在我的腦中盤旋,一雙有力的臂膀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往上拉。

“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一雙溫暖的手臂将我摟在懷裏,我擡起眼去看——風翔,是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半跪在我的面前。

我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怎麽能怪你呢。你快些起來吧。”

我自己如此沒有用,怎麽能怪別人。

鳳翔的眼中閃着複雜的神情,将我輕輕地抱起。

“沒事吧?看,都濕透了。”他的眼睛望着我,那誠懇關切的神情讓我感動。“我讓宮女燒些熱水,幫你沐浴更衣吧。好好休息下就沒事了。”他将我攬在懷裏,柔聲對我說。

“嗯。”我點了點頭,将頭埋進他的發中,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陽光的氣息。我知道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不想看,也不想想。

氤氲的水汽缭繞着,我躺在浴池溫熱的水中,閉着眼睛,一雙溫柔的手在我的身上游走。

本來想叫一個宮女過來,最後還是決定讓鳳翔幫我,雖然認識他只有很短的時間,我卻對他有一種說不出的依賴,也許是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裏,他那雙眼睛過于純淨,過于懇求。他是個很俊的男人,第一次見到他渾身染血地倒在雨中的時候我就已經這樣覺得,而且是越看越覺得好看的那種。我将他帶回了皇宮作我的貼身侍衛,別人也是這樣暧昧的看着我們,暧昧就暧昧吧,反正在他們眼中我就是這樣不堪的人。

溫熱的水緩解了我身上的痛,他用浴巾輕輕地為我擦拭,看起來是高大粗壯的男人,沒有想到卻這樣地溫柔,也許我運氣還沒有那麽糟,起碼遇見一個這樣的他,我睜開眼睛,看見那在我眼前放大的俊顏,挺直的鼻梁,豐潤的唇,也許是那燈光太昏沉,我竟然有種想要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的沖動。

“主人……”他有些緊張的聲音傳來。

鳳翔的臉染成通紅的顏色,我看見他的手在發抖,也許是氤氲的水汽,也許是那夜的燈光太昏黃,我竟然覺得他是那樣英俊,他的皮膚在溫潤的油燈下顯現出綢緞一樣的質地,沒有做粗活的下人的那種粗糙,反而非常細膩,我常常覺得即便他做着下人的夥計也有一種天生的優雅和貴族一般的氣質。

我接觸到他的目光,火一樣的熾熱,知道他已經發覺我在盯着他看,立刻尴尬地紅了臉,閉上眼盡量不去看他。

我感覺到那支手的溫柔,在我身上滑動着……

我閉着眼睛等待着,靜,氣氛有些尴尬,我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 * *

我發現自己真是強人,在這樣混亂的環境中還可以怡然自得地賞花,享受生活,好多丫鬟奴仆用詫異地眼光看着我,我也懶得理會,畢竟這些人與我又沒有多大的關系,他們怎麽看過又有什麽關系。人生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如過眼煙雲,轉瞬即逝,比如得偷歡處且偷歡。

我拿着一個白綢的蒲扇,坐在禦花園的玉蘭花下賞月,正是十五月圓夜,我都忘了自己從哪個殿裏找到一壺上好的貢酒劍南春,自己掂着小壺在花下自斟自飲。“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自己坐在玉蘭花中,也怡然自得。

“我的好哥哥,別來無恙呀。”一個流氣的聲音入耳,我就一陣的頭皮發麻,又是遙皇子那個無恥的家夥,我不招惹他,他就更覺得我是個軟柿子,吃定我了。

我懶得理睬他們,拿着酒杯正要離去,他們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放過我,兩個人将我攔着,壓在那棵玉蘭花下。

“月下飲酒,殿下真是好興致。”跟在他身後的仍然是那天的那個青衣皇子,後來知道叫做景皇子的,兩個人狼狽為奸,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

看來今天又劫難難免。我皺着眉頭。

遙皇子正拉我手腕,一柄冰冷的銀晃晃的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已經劃破了一個細細的長口子,血珠往外直滲。遙皇子戰戰兢兢地爬起來。

順着那長劍望上去,一張熟悉的臉映入我的眼簾,鳳翔,我的貼身侍衛兼相好的,皇宮裏都默認的叫法。

“是你的狗呀,讓他把爪子拿開。”遙皇子顫抖的聲音仍然充鎮定。

我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站起身來。“他不是狗,他有名字的,叫做鳳翔。”

“誰不知道你們的事。”

“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似乎跟兩位無關吧。”我悠然地說道。

“我們皇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遙皇子像是突然變成了衛道士。

我沒有說什麽,只是淡淡地笑,鳳翔的臉色卻已經鐵青,難看得緊。

“不許對主人無禮。”鳳翔低沉的聲音冷冷地說道。壓在遙皇子脖頸的劍力道更大了,血順着劍流下來。

“你還不快讓他放手。”遙皇子焦急地叫起來。

“為什麽我要他做什麽,他是一個人,自己有頭腦,而且我相信他懂得什麽叫分寸。”

“算了,讓他去吧。”我轉過頭對鳳翔說:“我們走,我不想在看到這些人渣。”

“主人!”鳳翔有些不甘心的樣子。

“我們回去,不理這些無聊人。”我走到他身邊,拉着他沒有使劍的那只手,微笑着看着他。

遙皇子和景皇子都詫異地看着我們,連鳳翔也呆住了,他總是怕在人前與我擺出親昵的舉動,我這樣光明正大地在皇宮裏拉着他的手讓他沒有想到。但在我看來,這又有什麽,喜歡就是喜歡。他就是我的侍衛又怎麽樣,我們都是男人又怎麽樣。

“好啦,我們回去啦。”我微笑着拽着他的手往落雲殿的方向去了,有的東西看在眼裏礙事還不如不理睬,忘卻也許是最開心的選擇。

拉着鳳翔進了落雲殿,掩上門,我從背後抱起他的腰肢,臉貼在他的背上,好舒服,只有這樣緊緊地貼着他我才覺得安心。

正在這時,突然大殿的門開了,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小颦,我認識,我的貼身侍女,很體貼的一個丫頭。她是很有眼竅的人,一般不會在這個時候闖進來。

“殿下,快收拾收拾,陛下往落雲宮這邊來了,就快到了,快!”

大殿的門開了,那個蒼白的男人走進來,金絲紋龍的錦衣,金頭冠,那是我父皇,但我對他卻有些恐懼感,我的手微微一顫,冒着冷汗。

鳳翔與他擦身而過,卻沒有絲毫的懼意與該有的恭順,滿臉的倨傲,仿佛他才是那個翔于九天之上的真龍。

我這個侍衛絕不是簡單之人,雖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這麽覺得,但這刻更明顯得感覺到。一個卑微的侍從敢于如此以神态挑戰帝位,他就已經不簡單了,莫非在他的眼中生與死已是無所謂?

我看見他們倆的目光在空中碰觸,激出淚電火花,仿佛瞬間已經有了無數回合的交戰。

鳳翔還是退出了房外,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并沒有走,他一直守在那裏,就在我的窗戶外面。

我能感覺到父皇的緊繃和不悅。

“宮裏的流言你都聽到了嗎,偏偏喜歡跟那些卑賤的奴才搞在一起是不是?”

“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是生來比什麽人就高貴,什麽人就低賤,他是我的侍從,不是什麽卑賤的奴才,而且是他,只是他,不是他們。”我別過臉說道。

“你一個個堂堂的皇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怒道。

我轉過頭不想看他,鳳翔很好,起碼在我心中是最好的,他誠懇溫柔,沒有人會對我比他更加寵愛呵護,照顧備至,起碼比他們這些人強多了。在他們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是什麽樣的心誰又說得出。

“看着我!”他勾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的眼睛看着他,我在他那雙已經被歲月權利侵蝕得渾濁的眼睛裏看到的是一團火焰,仿佛在訴說着難言的濃情,為什麽我在他的眼中看到如此深的情,不可能,他是我的父皇,即使這軀殼裏裝着的靈魂已經改變,這身軀仍然是他親生的兒子,我不要去想那其中牽扯的絲絲縷縷,我只想逃逸,太費心的事情我不想去想。

“你還在想着外面的那個人對不對。”他的聲音很不悅。

他也知道鳳翔就在外面?我有些驚訝。

“一個肮髒下賤的奴才竟然膽敢妄想吃天!”

他的手幹枯如柴,将我壓在金錦的床塌上,我的呼吸急促,難堪地扭過頭去,卻感覺到那幹枯的手臂将我摟緊,如同一道鋼鐵的枷鎖緊緊地勒着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 * * * * *

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外面滴滴答答地仿佛在下雨。

“殿下,婢子準備了熱水,給殿下梳洗淨身。”小颦走到我的床前,輕輕地扶着我,為我梳洗,細長柔膩的手指滑進我的發際當中。

“鳳翔呢?”我突然想起了他,他目前的處境恐怕不會好。

“他……”小颦吞吞吐吐的樣子更讓我着急起來。

“別梳了,快告我他現在在哪裏?

“陛下罰他站在雨中,已經站了十幾個時辰了。”

“在雨中站了十幾個時辰?什麽時候開始的?現在是什麽時候?”

“已經是下午了,雨從昨天就開始下了。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都經受不住。”小颦的神态有些感傷。

“已經是傍晚了?”我驚訝道。

“殿下昏睡了一整天了。”小颦幫我披上錦繡的外衣。

我推開了她,沖了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大雨中,雨水淋透的他黑色的衣衫,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嘴唇已經凍得青紫,鳳翔站在雨中像一個石刻的雕像,一動不動。

他好傻,竟然在這樣瓢潑一般的冷雨中站了一整夜,我不知道他昨夜一夜守護在寝宮外面會是什麽樣的心情,看着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卻只能站着。

“翔~”我顫抖的手撫摸着他被雨水泡得發白的臉,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頭上,臉上,也打在我的身上,衣服濕了,刺骨的寒。

“主人你快回去吧!外面冷”他的聲音都抖得快聽不到了,還在擔心我。他的眼睛昏昏沉沉的,像是随時都可能要倒在這大雨中。

“翔~”我摟住他的腰,用我的臉去蹭他冰冷的臉頰,苦人兒,是我害了他呀,如果不是我。

雨一直在下……

“殿下,保重身體呀!”小颦拿着一把古色的雨傘沖出來,提着裙子跑到我們面前。

還是有人對我如此好,已經足夠了。

“你回去吧,傘給我就好了。”我對小颦說。

接過小颦手上的傘,正要為鳳翔打上。

“不許給他打傘!”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個身穿祥龍華服頭帶金冠的蒼白男人就站在我的身後,背着手一副不悅的神情。

“不打就不打”我将那精致的梭花傘抛在雨中“我陪他一起淋!”

雨點一滴滴地打在身上,衣服濕透了,深秋的傍晚,涼意徹骨,我站在雨中,頭發濕濕地貼在身上,抓着鳳翔冰冷的手。

“你!”父皇怒道“這個孽子,愛淋淋去吧。”轉身走遠了,宮女太監在他身後小心的伺候着,那群人漸行漸遠……

“主人,你這是何苦?”鳳翔冰冷發青的手捧起我被雨水打濕的臉,憐惜的看着我。

我抱住他,頭貼在他濕漉漉的胸前。“辛苦我們一起承受。”

冰冷的雨點砸在我們身上,已經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兩個人在雨中互相偎依着,仿佛這世界已經不重要,雨越下越大,我們的心卻越來越近,那夜的雨一直沒有停。

在瓢潑的大雨中我們相擁着……

“殿下,該喝藥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頭昏昏沉沉地疼。

“鳳翔呢?”我問宮女小颦。

“還在外面侯着呢,這幾天都不肯離開,讓他吃飯,休息,他都不肯。再怎麽鋼筋鐵打的人再這樣下去也吃不消呀。殿下還是勸勸他吧。”

“鳳翔!”我鞋子都沒有穿,赤着腳跑了出去,果然看見那張略顯得蒼白憔悴的俊顏,他的身形挺立如岩石,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大殿外面,我捧着他輪廓鮮明的臉,摩挲着那新生的胡子茬,他!我有些想要落淚的感覺,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主人。”那雙帶着血絲的眼睛那樣深情,像是要将我溺死的湖水。

就在那一刻,他的大手摟着我的纖腰,顧不着宮裏諸多仆人的側面,一下在将我緊緊地摟在懷中。

“主人~”他的眼中紅色的血絲那樣的刺目,有着隐忍的痛苦,那樣痛苦的忍耐讓他的額頭滲出薄薄的汗水,讓他古銅色的皮膚顯得更加地性感迷人。

我再也沒有辦法忍耐,撲到在他的懷裏,他深深地吻着我,就在那衆目睽睽的大殿前,深秋的風中……

“你為什麽這麽傻?鳳翔,你為什麽要這麽傻?”我捶打着他厚實的胸膛,他的身體已經被雨水浸泡得冰冷,嘴唇鐵青,臉色蒼白如蠟,眼睛布滿血絲,憔悴非常,在大雨中如同秋風中的葉子搖搖欲墜。

深宮迷情

那日據說是我父皇的大壽,我這個作太子的也被迫到這種我最不喜歡的浮誇場面上做做樣子,說實在的,要說做樣子,我其他的那些皇兄皇弟的都比我這個太子像回事,在人前,他們個個都是一幅像模像樣的扮相,看了我想吐,而我這個妖怪不單長得怪模怪樣,連脾氣也執拗,不讨人喜歡,真不明白父皇怎麽會選我這樣的人作太子。要說我娘親生前是寵妃,他也死了這麽多年了,我就不信他後宮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沒有在他耳邊磨舌根。

那一張張阿谀逢迎的臉,觥籌交錯,華麗的語言,厚重的脂粉,蔓延着,淹沒一切,那豔麗的桃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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