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常卓見到年年,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肉嘟嘟的臉上滿是不豫:“你怎麽來了?你今兒不是要去上學嗎?”目光掃過,看到跟在年年身旁的段琢,不由一愣,看得呆了。

年年輕嗤:“難道你不要上學嗎?”還不是也在這裏,誰也別說誰。

常卓回過神來:“我有事。”

年年毫不客氣:“我也有事。”

常卓臉漲得通紅,跳腳道:“你幹嘛學我說話?”

年年面露詫異:“你說過的話就不許別人說了嗎?”她秀眉微蹙,拿出姐姐的架勢,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壽哥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雖然你是世子,身份尊貴,可不帶這麽霸道的。”

常卓說不過她,氣得不想和她說話!目光落到年年身後,眼睛一亮,“父王來了。”

年年回身望去,果然看到順寧郡王在郡王府長史邱元忠和幾個長随的簇擁下,大踏步地走來。

衆人又是一番行禮。順寧郡王叫了免禮,見到年年和段琢面露詫色,望向常卓不贊同地道:“壽哥兒,你怎麽把他們也叫來了?”

常卓好生冤枉:“我沒叫他們。”他們自己撞過來的!

年年道:“我們正好路過,看到壽哥兒,以為他逃學呢,過來看看。”俨然一副關心弟弟的好姐姐形象。

常卓:“……”他是該感激她為自己解釋,還是該生氣她胡亂揣測自己?

順寧郡王神色緩下:“既然來了,那就算了。”問常卓道,“究竟怎麽回事?”

常卓指向段三,一臉氣憤地道:“這家夥身為照顧紅尾巴的馬奴,居然偷偷給追月吃的草料下毒。”

就為這點小事?順寧郡王心中奇怪,但他對美人和兒女一向極有耐心,以為常卓年紀小,不知如何處理,溫言教導道:“府中自有規矩,他是誰管的,直接交由那人發落就是。”特意把他叫來做什麽?

常卓道:“父王和姐姐可還記得,十多天前,就是因為紅尾巴腹瀉,姐姐重責了聶小乙?”

年年嗤道:“你昨兒不還不顧姐弟之情,拿這事向父王告狀嗎?”

常卓一噎,這件事他覺得自己沒做錯,可在她控訴的眼神中,莫名生起幾分歉疚心虛來。

他氣勢弱了下去:“府醫來看過了,草料中下的是巴豆,馬吃了會腹瀉不止。巧合的是,當初紅尾巴是聶小乙照顧的,追月這兩天也是他照顧的。”

巧合多了,便不可能是巧合,答案只有一個:段三有意陷害聶小乙,福襄被他蒙蔽,打錯了人。

昨日常卓奉命來探望聶小乙,聶小乙告訴他,這幾天段三看他的眼神不對,鬼鬼祟祟的,怕要出事。常卓将信将疑,聽了聶小乙的建議,半夜派人埋伏在馬廄,結果,果然抓到段三趁夜給追月喂加了料的草料。

常卓的人把段三抓起來拷問,只打了幾下,段三就吃不住家法,把他如何不忿聶小乙搶了他的活,如何給紅尾巴下巴豆,又如何嫉妒聶小乙得了照顧追月的活,試圖故技重施統統招了出來。

聶小乙搖頭嘆息,說自己不過是因為曾鐵犁家中有事,暫時代班幾日罷了,段三就算算計了自己,也搶不到照顧追月的活,又是何苦?

段三一口老血憋在喉口。電光火石間,他瞬間明白了什麽:“你們陰我!”

從他當初在馬廄中聽到曾鐵犁和別人的對話起,就是布好的局。他們故意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他誤解,以為聶小乙當真得了照顧追月的差事,明日二姑娘要騎馬,他擔心聶小乙得了二姑娘的青睐,迫不及待地再次下手。

其實,陷阱早已挖好,就等着他主動跳下來。

曾鐵犁沒好氣地道:“你若不存害人之心,又有誰能陰到你?”

段三卻不這麽想,有些人,永遠看不到自己的錯,如果自己有錯,那也是別人害的。他大叫大嚷,破口大罵,說他們沒安好心,自己是被陷害的。

等到第二天常卓過來,他又痛哭流涕地向常卓求饒。

常卓聽得煩躁,索性叫人用馬糞堵住了他的口。

年年聽到這裏,總算明白常卓提到她的用意了。他是要告訴她,她當初打錯了人,大錯特錯。

可男主不經這一劫,怎麽與夏拯結識,得他靈藥洗筋淬骨;怎麽通過用計揭露段三的陰謀,讓曾鐵犁幾個大為嘆服,從此惟他馬首是瞻;又怎麽順理成章不做馬奴,去下一個獲得機緣的地方呢?就是騙得她好苦!

她心情複雜看向聶輕寒。小家夥身姿筆直,冷白的肌膚在陽光下宛若白瓷般,黑漆漆的眸低垂着,不見情緒,仿佛冤屈昭雪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不說別的,光這份超越年齡的定力和沉穩就叫人佩服。

順寧郡王看向聶輕寒的目光也充滿了贊賞:小小年紀,被人陷害不急不躁,還能想法子為自己洗脫冤屈,此子着實不凡。

常卓仰頭看向順寧郡王,氣憤地道:“這段三實在太可惡了,父王,我們一定要狠狠責罰他。以儆,以儆……”一時卡了殼,想不出下面的詞來。

“以儆效尤。”年年開口幫他說全。

常卓紅了臉:“我自己想得出來!”他素來看不起這個不學無術的姐姐,被她提醒,比打了他一個耳光還要難過。

年年輕嗤一聲,那神情,那态度,顯然是不信。

常卓大為羞惱,連脖子都紅了。

順寧郡王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想了想,看向聶輕寒問道:“當初這聶……”常卓道:“聶小乙。”順寧郡王繼續道,“聶小乙挨了多少下?”

常卓比了比他帶着肉坑的小胖手:“二十下。”

順寧郡王道:“那就杖三十,留下他命,遣送莊子。”

躺在地上的段三扭動着身子急叫起來,可惜口中堵着馬糞,只能發出含糊的聲響。

立刻有人上前,如上次一般,搬來長凳,将段三身上的繩索解開,衣物剝下,摁在了長凳上。

段三面如死灰,嗚嗚叫着,拼命掙紮起來,哪裏掙紮得開。

兩個小厮執棍,交替打下,三十杖打完,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段三已是出氣多,進氣少。順寧郡王讓人把他拖下去,一時,四周人皆屏聲靜氣,戰戰兢兢。

年年扭過頭,不敢看這血淋淋的景象。耳邊聽得順寧郡王溫言問道:“福襄,我看這小子很不錯,還叫他幫你照顧紅尾巴如何?”

“不成!”卻是姐弟兩個同時出聲。一個道:“我不要他做我的馬奴。”另一個道:“父王,我想讓聶小乙做我的小厮。”

年年一愣:常卓怎麽會有這個念頭?

按照劇情,聶輕寒應該被發配到西苑武場做雜役。

在西苑,由于段三家人暗中唆使,他在武場被一起的小厮欺負,卻見招拆招,一一化解,得了原神威将軍,現郡王府武學師父林贲的賞識,收為了入室弟子。

由于林贲的關系,又見這孩子聰明懂事上進,順寧郡王專門從江南請來坐館的大儒溫允溫先生也對他深有好感,主動教他讀書。

順寧郡王被一對兒女吵得頭疼,無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福襄不想要,壽哥兒要收人,兩相得宜,那就……”

年年打斷他,蠻不講理地道:“不許他去壽哥兒那裏。”

常卓氣得差點跳起來:“你講不講理?”

年年板着臉:“雖然紅尾巴出事是段三害的,但難道不是他辦差不用心,沒看好紅尾巴,才會讓段三有可趁之機?”

常卓跳腳:“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年年不屑道:“你和我吵架倒不忘詞了?”

常卓氣得要吐血,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年拉了拉順寧郡王的衣袖:“父王,他害了紅尾巴,壽哥兒反倒要他做貼身小厮,那不是存心氣我?”

順寧郡王也無語了:這是什麽理由?可見年年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他又氣又是無奈。女兒自從出事後,性情就變得偏激執拗,真要不依着她,只怕還有得鬧。

他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那你說怎麽辦?”

年年道:“打發他去演武場。”

聶輕寒霍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年年。

順寧郡王為難:“他年紀太小,演武場那邊兵器沉重……”演武場地方大,又是露天,在那裏又累又苦,可以說是整個王府最不受歡迎的活了。

常卓怒道:“你還講不講理?”

年年道:“我不管。昨兒父王還說要送馬鞍補償我,我不要馬鞍了,我就要你答應我這件事。”

提到強逼女兒答應燕蓉夫人母女入住蘭心苑,順寧郡王不由問心有愧,可這件事這麽處理,委實賞罰不公。

“我願意去。”孩童稚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三人的膠着。三人望去,見聶輕寒不知何時單膝跪地,抱拳緩緩道:“王爺,世子,郡主,不需為我起争執。”

順寧郡王松了口氣,這孩子果然是個靈醒的,主動求去,解了他的大難題。他再也不猶豫,點頭道:“好。”打定主意,關照武場那邊的管事好好照應這孩子就是。

塵埃落定,年年放下心來,轉身離去。

“郡主!”聶輕寒忽然叫住她,幽深的鳳眼瞬也不瞬地向年年,低低開口:“你對我失望了?”

所以人都以為他是在說沒有照顧好紅尾巴讓她失望,只有他們兩人心知肚明,他問的不是這個。

年年沒有回答,轉身快步離去。

六年倏忽而過。

彤雲密布,天邊黑鴉鴉的一片,如同夜幕提前降臨。綿綿密密的細雨落下,不一會兒就大了起來。

北風嗚嗚地吹着,四季如春的靜江府,難得有了絲冬日的寒意。

惜武館中,常卓一通亂拳打完,小厮阿順立刻殷勤地遞上帕子。常卓擦了擦汗,望着窗外露出煩躁之色。

漸大的雨勢中,一個少年筆挺地跪在門口。

少年十四五歲模樣,正在抽條,瘦得厲害,一張臉兒卻越顯英俊,肌膚冷白,劍眉如墨,鳳眸幽黑,濕漉漉的額發搭在額前,跪在風雨中,不動如磐石。

他單薄的衣物已經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漂亮分明的肌肉形狀,左臂半邊袖子沒了,露出半截手臂上一道高高腫起的烏青鞭痕,分外觸目驚心。

常卓驀地将帕子丢在地上,沖着在另一邊安安靜靜地練習拉弓,出落得越發清冷美麗的小少女吼道:“他怎麽又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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