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接到郁父電話的時候,郁時青很驚訝。

自從母親去世後,這人就再也沒搭理過他。每次見面,那人也總是冷嘲熱諷,說盡了傷人的話。

可以說,郁時青落到了如此地步,除了荀舟的惡意,還有郁父的推波助瀾。

“怎麽了?”陸言川見他臉色不好,湊過來抱住了他。

經過将近兩個月的忙碌,陸言川終于是能休息一下了。結束的當天,他就抱着郁時青睡了個昏天黑地。

“他……約我見一面。”郁時青對郁父的感情很複雜,經過那些事以後,也不太想稱呼他為父親。

陸言川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誰?”

【難不成沈奚詐屍了?哦,他沒嘎來着。】

“我爸。”郁時青嘴角一抽,很想說你放過沈奚吧,那孩子長這麽大也不容易。

但這樣就會暴露他能聽到陸言川心聲的事實。

所以郁時青選擇了閉嘴。

“他約你幹嗎?”陸言川皺眉,心聲也随之響起,【總不會是求我高擡貴手吧?想得美!天涼了,荀家必須得破産。】

“不知道。”郁時青搖頭,有些猶豫,“我想去見見他。”

他很想知道,為什麽郁父那麽恨他。

陸言川思索片刻,“那我陪你去?”

“不用。”郁時青拒絕,“放心吧,我不會被欺負的。”

這是他和郁父的恩怨,不應該将陸言川卷進來。

尤其,他也不想再讓陸言川看到那樣的自己。

“在家等我吧。”郁時青收拾好心情,又親了親不開心的總裁大人,“等我回來,給你買微微辣鴨脖。”

總裁大人更不開心了,跨起個批臉怒搓狗頭。

巧合的是,郁父約他的那家咖啡廳,正好是那家叫遇見的咖啡廳。

這裏依舊沒有一個叫季子禾的服務生,再次踏入,也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我以為你不會來。”郁父握着咖啡抿了一口,語氣平平。

若不是兩人相似的外貌,還以為他們是倆拼桌的陌生人。

“如果你是想通過我讓陸言川手下留情的話,咱們就不用談了。”郁時青接過了服務員遞來的菜單,卻沒點單。

好像只要郁父開口說了和荀家有關的話,他就會立刻離開。

“他們的家事與我無關。”在入贅前,郁父是一名教師。

這個職業很神聖,但不代表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都很神聖。

俊朗的外形配上天生的書卷氣,他在人群中無疑是耀眼的存在。曾經的郁時青一度因自己的父親感到驕傲,提起時眼睛裏都有星星。

而現在,星星終究是隕落了。

“那你找我幹嘛?”郁時青皺眉,“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家常可以唠吧?”

可惜郁時青的讀心術只對陸言川起作用,不然他還真想知道郁父到底在想些什麽。

“是他們讓我找你的。”郁父的語氣比陸言川還要淡漠,不過又沒有那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他就是單純的冷漠。

“不過我也确實有些話想和你說。”

郁時青沒接話,只是安靜看着他。

“你恨我嗎?”郁父忽然開口,那雙和郁時青相似的眸子是同樣的漆黑。

看向郁時青時,裏面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我不知道。”郁時青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回答,“或許以前我是恨的,可現在我不在乎了。”

人類是一種需要靠情緒支撐的動物,當感受不到愛時,便轉化成了濃烈的恨。

“是啊,你确實不用在乎了。”郁父冷笑了一聲,“時青,長大了,也遇到了一個很好的愛人。”

說這話時郁父的聲音柔軟了幾分。

那瞬間,郁時青好像回到了幼年,那時的他還是個不到郁父大腿高的小豆丁,每天都會等着郁父下班回家,然後撲到人大腿上要抱抱。

“可是爸爸沒有愛人了。”

這句話說的很輕,輕到幾乎是浮在空中的。

郁時青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感覺有一道雷劈中了自己,腦海中一片空白。

什麽意思?

郁時青大腦艱難轉動,思索着郁父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郁時青看着他,說不出話,

如果他口中的愛人是自己的母親,又為什麽要和荀靜結婚呢?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郁父說:“不止你有,我也有。”

“那時她剛剛去世,你又還那麽小……我覺得應該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彌補你失去母親的遺憾。”

剛好那時荀靜在追求他,即使沒有愛,郁父為了孩子,也答應了。

和所有嫁入豪門的女孩一樣,入贅豪門的日子也不好過。

尤其郁父還是個自尊過頭的讀書人。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怪你。”郁父扯了扯嘴角,滿臉自嘲,“她的死不能怪你,我後來經歷的一切也不能怪你。”

一個是意外,另一個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情緒是不可控的。”

保持理智是一件簡單的事,但一直保持理智非常非常難。

“時間久了,理智也被消磨殆盡。即使知道這不能怪你,卻也還是忍不住。”郁父看着他,表情終于是融化了些,很溫柔,看上去終于有了個父親的樣子。

只是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這樣了,“即使到了現在,我依舊恨你。每個夜裏我都會想,那麽多的東西,你為什麽偏偏要那個玩具?”

“如果你沒有要那個玩具,如果你媽媽沒有出門,如果她還活着……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郁時青和郁父的交談可以說是心平氣和,也能說是不歡而散。

最後回家時,他腦子裏還是郁父說的那些話。

“怎麽了?”陸言川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當時就生氣了,“他欺負你了是不是?我現在就是揍他!”

“沒有。”郁時青搖頭,“他……沒有欺負我。”

算不上欺負,只能說是單純的不友好。

陸言川明顯不信,【沒欺負怎麽這表情?我看上去很好忽悠嗎?】

【他是不是當我傻!】

郁時青還真當他傻。

不過他确實沒騙陸言川,“我就是忽然想起來,我第一次放棄反抗……是為了我爸。”

那時郁父在荀家的日子挺不好過的。

一個入贅的男人總會遭受的很多流言蜚語,再加上還有個心眼比藕都多的繼子,注定了他舉步維艱。

郁時青并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之所以放棄反抗,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反抗以後,郁父的處境會比他更加艱難。

那時的郁父是愛郁時青的。

所以,他也願意為了自己的父親犧牲。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郁時青嘆了口氣,“我想不明白。”

郁父在日複一日中加深了對郁母的愛,卻也在日複一日中,加劇了對郁時青的恨。

“這就是所謂的愛不會消失,但會轉移嗎?”郁時青抱着小金毛,長嘆口氣。

“其實沒必要在意那麽多,父母也好,朋友也罷,終究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陸言川抱着他,低聲寬慰,“你只需要愛他們到你感情被耗盡的那一刻,就夠了。”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

它會給出答案。

郁時青點點頭,“你說得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郁父,這天夜裏,郁時青久違的作起了夢。

那是他去世後,郁父去看望他的畫面。

大概是為了渲染氣氛,夢裏凡是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灰色的。

郁父臉上是明顯的頹态,他手中握着一枝白菊,站在碑前一言不發。

天好像是下雨了,可淅淅瀝瀝的聲音響了半陣,一滴雨都沒落下來。

郁時青飄在一旁,靜靜看着這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風吹過,卷落了幾片樹葉,從郁父眼前落下。

他像是終于回過神,彎腰放下了手中的白菊。

離開前,又朝着郁時青的墓碑看了一眼,依舊是一個字都沒說。

郁時青看着他一言不發地坐上車,又一言不發的下車,再一言不發地回到荀家。

如果不是知道這人後來确實不愛說話,他都要以為郁父啞巴了。

客廳依舊是昏暗的,郁父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低着頭,視線并沒有聚焦。

直到客廳的燈被打開。

“你還要做出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多久?”荀靜臉上,是隐忍的怒氣。

郁父擡頭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眸宛如死水。他依舊一字未言,看得荀靜背後發毛。

就在荀靜受不了,準備罵人時,他才終于是開口道:“離婚吧。”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沒一點分量,像極了一句玩笑話。

荀靜也明顯沒當真。

可郁父又重複了一次,“離婚。”

荀靜終于遞給了他一個眼神,“你發什麽瘋?”

“時青死了。”郁父站了起來,這些年他一直佝偻着,荀靜都快忘了他一米八六的身高。

“死了就死了,”荀靜擰眉,“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這段時間她忙着公司的事,到現在都焦頭爛額。

“當然重要。”郁父看着她,忽然笑了,“是荀舟幹的,對嗎?”

荀靜回頭,眸光很冷。

“或許你忘了,我也是個父親。”郁父笑意更濃,“荀靜,他是我兒子。”

荀靜看着他,臉色陰沉。

“荀靜,我會讓荀舟付出代價的。”

話音落下,世界開始扭曲。

後面郁父還說了些什麽,但郁時青已經聽不見了。

畫面徹底消失時,他腦子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郁父也是愛着他的。

在他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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