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郁時青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夢是陸言川的視角。

夢中的陸言川還很稚嫩，不是那個棺材臉的高冷總裁。

“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種和老頭吵架的癟犢子生活啊。”這時的陸言川才大三，還是個男大學生。

和別的大學生不一樣的地方是，大三的他已經進了公司，提前成為社畜。

“呸，什麽社畜。”郁時青看着陸言川手上那個價值六位數的表，“明明是提前成為資本家。”

資本家顯然沒那個自知之明，他還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自己的辛苦，然而在聽到門鎖轉動的那一刻，噤了聲。

進來的人是陸言川的室友，他們進門前還說說笑笑的，進門後看見陸言川，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氣氛明顯尴尬，郁時青看了看陸言川，又看了看室友，有些不開心，“他們是不是孤立你啊？”

經歷過的人往往更能感同身受，郁時青一想到陸言川也經歷過這些，頓時壓抑不住想把那三個室友暴打一頓的念頭。

只可惜這是在夢裏，他并不能做什麽。

“你在啊。”為首的那人是個黑皮體育生，他看了陸言川一眼，也沒多說什麽，和另外兩個室友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寝室裏一下變得靜悄悄的，沒過一會，郁時青就看見那三個人開始打起了游戲。

不帶陸言川的那種。

三人說說笑笑，歡鬧聲卻和陸言川渭泾分明。

郁時青不經想起了一句話——

當你融不進熱鬧時，你就是孤獨的。

陸言川雖然沙雕，但也是個豪門貴公子。融不進的圈子他不會硬擠，現在也懶得在這讨嫌，幹脆起身上了床。

他抱着電腦拉上床簾，但還是能從縫隙中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郁時青看到了陸言川癟了癟嘴。

“乖，不傷心啊。”郁時青摸了摸陸言川的頭，即使知道這沒什麽用，但還是想安慰安慰這人，“咱們不和他玩，你和我玩！我帶你打游戲。”

這個時間點，他們已經成為游戲好友了。

果不其然，陸言川憂傷了會就點開游戲，戳了郁時青。

也真不怪郁時青當時把他認成小學生，主要他也想不到那個大學生打游戲給自己取名叫無敵大王，而且語言行為還極其幼稚。

不過那段時間對郁時青來說，是一段很開心且美好的時光。

而在陸言川這裏，他看到了同樣的開心。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也過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卻在游戲裏找到了相同的慰藉。

游戲從不是讓人堕落的禍首，那不過是軟弱無能的人逃避現實的借口。

那段時間對兩人來說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陸言川靠他度過了被室友孤立的大學生活，郁時青也靠他熬過了被校園霸淩的黑暗時光，甚至在陸言川的開導下，逐漸開朗。

這段友誼持續了三年之長，直到郁時青因為一些事，再也沒上過游戲。

他看見陸言川從白天等到黑夜，從夏天等到冬天，直到游戲破産，對面都沒在上過線。

明明前一晚他們還約好了第二天一起打副本的。

“騙子。”陸言川低聲呢喃了一句，看着窗外，淺色的眸子倒映了萬家燈火。

當初他還以為郁時青出了意外，唯一一次動用自己的關系去查人。

結果就是那人好好的，還特別開心的出門旅游。

陸言川有一種受到了欺騙的感覺，郁時青一陣情緒翻湧，最後只能吐出了一句“對不起”。

那時，他剛高考結束。

高考志願差點被荀舟毀了，再加上一連串的糟心事，他只想躲避一切，幹脆離開了A城。

可能是情緒起伏太大，四周的畫面忽然扭曲破碎，郁時青眼前一黑，意識進入了更深的漩渦。

再睜眼時，他已經和陸言川結婚了。

因為種種誤會，再加上陸言川已經從沙雕進化成了高冷總裁，他們的婚姻并不幸福。

郁時青看着陸言川滿心歡喜為自己準備的驚喜被扔掉，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傷害陸言川，也看着陸言川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家不再是避風港，這裏充滿了無休止的争吵，每一分鐘都被壓抑填滿。

陸言川從每天開始的期盼下班，也逐漸成了畏懼下班，到後面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一度住在了公司裏。

為此，還和莊可寧吵了一架。

“陸言川，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莊可寧作為陸言川的發小，自然是向着陸言川的。

更何況，他之前見過郁時青。

目中無人，做作矯情，除了那張臉外一無是處。

那沒有禮貌的樣子，一度讓他懷疑郁時青是不是給陸言川下蠱了。

所有人都覺得郁時青配不上陸言川，包括郁時青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偏偏，只有陸言川一個人不這樣認為。

“你到底喜歡他什麽？”莊可寧想不明白。

而這個問題陸言川自己也不知道。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我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成現在這樣。”

感情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

它一直都是個不講道理的東西。

或許是網游裏三年陪伴，也或許是盛夏初遇時，少年比陽光還燦爛的笑顏……

再或者，是他令人唏噓的悲慘經歷。

陸言川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正在被郁時青一點點消磨，“或許，等到感情被消磨殆盡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了。”

“對不起……”郁時青眼眶裏蓄滿了淚水，他一次又一次道歉，明知那人聽不見，卻依舊不肯停止，“對不起……”

這世上對他好的人屈指可數，除了去世的母親，就只有沈奚和陸言川。

偏偏因為他的一身刺，傷害了最愛他的那個。

感情是會在日複一日的争吵中被消磨掉的，婚姻也不是一個人就能維持的。

就算陸言川再怎麽想和郁時青好好生活，也架不住這樣的婚姻。

在郁時青聽信荀舟讓人傳出來的消息，去偷陸言川的商業資料時，他們的婚姻走向破碎。

和郁時青猜測的一樣，那段時間陸言川大受打擊，情緒低落，甚至隐隐出現了酗酒的現象。

他看見陸言川走在街上，随着人群緩緩前行。他的視線麻木又恍惚，可能是喝醉了，居然拉着路人問：“時青，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好？”

街上每個身影都像郁時青，卻又都不是郁時青。

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态持續了很久，嚴重影響了陸言川的生活。

而荀舟也在這時聯合了江氏，開始狙擊新杭。

夢中的畫面像按了倍速播放鍵一樣，快速從郁時青眼前掠過，一邊是焦頭爛額的陸言川，一邊是窮困潦倒的自己。

最終，定格在自己死後。

“他，怎麽死的？”陸言川站在郁時青碑前，聲音顫抖。

楚秘替他撐着傘，可能是被凍得，聲音也有些發抖，“是……餓死的。”

這話說出來郁時青自己都覺得可笑，就更別提陸言川了。

他擰着眉，像是理解不了，“你說什麽？”

餓死這種事，發生在以前很正常，但發生在現在……

只讓人匪夷所思。

楚秘也覺得離譜，但他調查到的結果就是這樣，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道：“郁先生和你離婚後，卡被停了。他想去找工作，但被下了行業□□……”

這個社會裏沒有錢，寸步難行。

“行業□□？”陸言川的眉頭已經能夾死蒼蠅了，聲音比這天氣還冷，“誰下的？”

就算離了婚，他也沒想過要針對郁時青。

“很多人。”一陣風吹過，楚秘的聲音更抖了，“主要是荀氏，沈氏也推波助瀾……不知道為什麽，和輝也摻了一腳。”

楚秘也不太喜歡郁時青，但對他的死法也深表同情。

一家封殺還好，好幾家一起，甚至還有不少頂級企業，其他的公司根本不敢錄用郁時青。

荀舟和莊可寧幹這事陸言川還能理解，一個本來就讨厭郁時青，另一個之前隔三差五罵自己戀愛腦……

可沈氏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思索了半陣，陸言川終于記起了郁時青那個叫沈奚的朋友。

“沈奚和他不是朋友嗎？”陸言川問。

“是……但沈奚和他父親關系并不好。”楚秘心想貴圈可真亂，“郁先生算是被連累了。”

陸言川現在也沒有精力再去管別人的家務事了，他在碑前站了一會，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在了碑前，而後轉身離開。

日子好像恢複了平靜，家裏再也沒有一個人每天與自己争吵，他也終于不用在住在公司裏。

可，陸言川不覺得開心。

沒和郁時青離婚時，他每天都不開心，和郁時青離婚後，他依舊不開心。

而現在郁時青死了，他還是不開心。

陸言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郁時青卻明顯的感知到——

陸言川成了曾經的他。

他，對這個世界失去了興趣。

天很藍，雲很輕。

鮮花盛開，陽光燦爛。

可這一切在他們眼裏，都是灰色的。就好像被隔離在一切美好之外，行屍走肉地活在世上。

經歷過這一切，郁時青知道這種狀态有多難熬。

眼淚終于止不住落下，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對不起，卻也改變不了陸言川如今的狀态。

直到，他看見陸言川和劇情中一樣……

走進了那家名叫“遇見”的咖啡店，遇到了熱情洋溢，像小太陽一樣的季子禾。

第一次看劇情時，郁時青對季子禾并沒有什麽感情，只覺得有人幫自己善後還挺不錯的。

後來在和陸言川的日漸相處中逐漸動心，郁時青便對季子禾有了敵意。

愛情從來都是充滿占有欲的。

誰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愛人還有愛上別人的可能性。

可現在，他心裏只剩下了感謝。

感謝季子禾的出現。

感謝這人，能夠彌補他犯下的過錯。

然而故事并沒有像劇情裏那樣發展。

劇情中，世界是灰色的陸言川在遇見像小太陽一樣的季子禾時，終于擁有了色彩。

他不受控制地被季子禾吸引，被這人去野草般堅韌的生命力震撼，也在季子禾的努力下，走出陰霾。

可現在，陸言川完全沒有對季子禾提起一點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