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後來再回想我整個大學生涯,最值得懷念的就是這三天了。
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在一起又笑又鬧,互相交流共同成長,像陽春初長的禾苗一樣瘋狂地汲取知識的營養。我們一起邊喝着足以讓味蕾懷孕的老白茶邊嘲笑站在門口頭頂壺承背詩的遲到者,一起侍過花焚過打成心字的篆香,也一起握着茶筅用宋代古法點茶鬥茶,互相揉着酸軟的手腕計時誰碗裏的泡沫滅得最慢。
高級班課程最後一天晚上,開完無我茶會,黎蟬和陳鈞做主在和光的院子裏架起了桌子打邊爐。陳鈞振振有詞地說這是滇蜀少數民族特有的茶俗——大鍋烹煮的海椒萬象茶,并勒令每一個人都要到場參加。陳鈞的手藝确實好,他自己調制的鍋底鮮香爽辣,美得我都忍不住嘗了兩筷子,被辣得滿地亂跑。葉清友一邊笑一邊給我倒了兩杯水,一杯用來喝,一杯用來涮辣油。
我呼哧呼哧哈着氣,又筷子不停地從碗裏夾葉清友給我拿涼白開涮好的羊肉,辣并快樂着。葉清友一邊眼疾手快地從陳鈞的漏勺裏搶羊肉給我,一邊問我:“這兩天玩得開心嗎?”
我辣得說不出話,只能用連連點頭表示我的心情。葉清友笑了,暖黃的白熾燈光下眼神特別的柔和,我幾乎有一種被寵愛着的錯覺。他對我說:“你開心就最好了。”
我好不容易把羊肉咽下去,嗓子眼辣得發麻,噸噸噸了大半杯水才緩過來。葉清友又要給我撈吃的,我連連擺手,指指糖漬西紅柿表示我吃那個就夠了。
等我嗓子眼終于不疼了能說出話來了,我咳了兩聲,對他說:“這幾天真的過得很開心。不僅玩得高興,還學到了很多東西。真的很神奇……我很久沒有這種心無旁骛地去愛一件事物的感覺了,我覺得這就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
“那就再好不過了。”葉清友又輕聲重複了一遍。“嘉嘉,我很高興。”
“嘉嘉,我想為上一次中級茶藝師實操考試的時候對你說的話道歉。那一次是我操之過急了,我不應該把自己的期望全數加諸于你,我才對你說過引導後輩的時候要循序漸進,卻沒想到我自己也犯了這個錯誤。”
葉清友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蟬蟬找我談過了,她說的對,你會有你自己的道,我也應該相信你可以自己找到它,而不是一味地按照我自己的理解把你往前路上引。我今後不會再在這方面自作主張了,你願意接受我這一聲對不起嗎?”
我沒想到他突然跟我說這個,手一哆嗦筷子差點掉下來。我麻溜地把筷子撈起來架回碗上,回頭看着他。
“其實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啊。我很感激你對我說這些話,因為以前跟本不會有人對我說這些東西。他們不是譏笑我不務正業,就是讓我直接放棄。所以你願意這樣指正我的過錯,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沒有說錯什麽,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我說。“嗯,如果你一定要跟我道歉的話……我當然是選擇原諒你啊!”
那一頓結課聚餐同時也是黎蟬的歡送會,高級班結束第二天她就離開這裏回廣東去了。臨走之前還笑摸我的狗頭說有事沒事多聯系,放假可以去她那裏做客。
和高級班的結課一起到來的是期末地獄和畢業季。我忙于複習課本,葉清友忙着準備畢業創作,和光也暫停營業了,偶爾開門也是陳鈞在茶舍裏坐場子。一個月下來我和葉清友就只有兩三次見面的機會,要麽就是在學校門口遇見了匆匆打個照面,要麽就是在食堂裏偶遇坐下來同桌共餐,也說不上幾句話。
一直到我期末考試完,和光都沒有再開業。
我家裏人幫我訂了期末考試結束第二天的火車票,中午的車,一大早就要走。那天晚上我跑到和光門口去,臨走之前想再見葉清友一面,但是茶舍院子外的鐵栅欄緊鎖着,一盞燈也沒開。
我在茶舍門口站了十幾分鐘,慢吞吞地原路折回了宿舍,開始收拾行李。我其實沒什麽要帶的東西,也就是些衣服和書本,最多搭上兩條答應給我媽帶的鴨脖子。收拾完東西都快十一點了,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數了幾百個品茗杯都睡不着,只好爬起來看手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八個未接來電,十幾條未讀消息,全是葉清友發來的。我愣了半天手機差點沒吓掉了,手忙腳亂地打電話回去:“歪,葉師兄你找我?”
接電話的人不是葉清友,是陳鈞。
“嗷嗷嗷嘉嘉!嘉嘉你現在在哪裏!”陳鈞大聲嗷嚎。“我手機沒電了只好拿葉清友的手機給你發消息了,江湖救急啊!葉老板今天晚上跟同學畢業聚餐去了,被灌了幾噸酒,我現在要出去接個人,你能到茶舍來幫我看一下葉老板嗎?”
五分鐘之後,我萬臉懵逼地站在和光茶舍門口。
陳鈞和葉清友坐在冥思臺兩側一個談笑風生一個鎮定自若,半分沒有剛才陳鈞在電話裏表現出來的一個火急火燎一個不省人事的樣子。我疑心陳鈞在騙我,但我又不知道我一個死gay有什麽好欺騙的,聯想到上次打邊爐的時候王大祝說過的陳鈞已經洞燭其奸的話,我覺得他是想和葉清友秀個恩愛勸退我。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一個曠古難題。陳鈞到底吃不吃雞柳。
我看看時間,還有八分鐘宿舍門禁,我現在用跑的回去還來得及。我轉身就要走結果被陳鈞發現了,沖出來就是一個猛虎落地式:“嘉嘉你終于來了!”
我:“……”
“嘉嘉你快進去哄着他。”葉清友朝這邊看過來了,陳鈞趕緊小聲快速地叮囑我。“他醉了之後酒品很好的就是喜歡念經,他說什麽你都順着他意思來就好了。今天畢業聚會他的朋友都要各奔東西了,心裏難受着呢,這兩天我沒空,你多陪陪他。”
他說完轉身就把我推進了和光裏:“葉老板你看誰來了!我得去接二苗了,讓嘉嘉陪你玩……不是,陪你說會兒話啊!我先走一步,告辭!”
說完他就一陣旋風似的卷沒影了。我億臉懵逼,回頭只看見葉清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頓時咯噔一下。
葉清友說:“過來坐坐吧?”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走過去坐他對面,一邊心想要泡點什麽茶給他解酒好。屁股剛挨着座墊就聽葉清友又說了一句話,他一開口我差點就給他跪下了。
他說:“嘉嘉,你來補考中級茶藝師實操考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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