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大修】 (2)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此刻驚擾的,卻是衆人的三魂六魄,神識清明。
“亂魄曲果然不同凡響。”
內力差的人縱使閉目塞聽也無法阻擋令人神魂颠倒的笛聲,卻有人在此之際能保持清醒,頗為輕巧地稱贊對方一番,內功修為,可見一般。
這發聲之人,正是裘萬盞。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在裘萬盞開口說話的一剎,林亂魄已如落葉一般飄然落地,笛聲也在這時戛然而止。
“裘長老是個識貨的人。”林亂魄将碧玉笛收入袖中,看向裘萬盞,似笑非笑道。
“饒是你那笛子有點功夫,使得也不過三腳貓的把戲。憑你天殘谷的人,也想上神器譜争奪一二?真是笑話!”還不等裘萬盞回話,道場中已經有一莽漢急吼吼地開了口。此人膚色黝黑,一身短打,露出一身粗肉頑皮,雙眼發赤,發如鐵刷,手握一柄鳳頭斧,随着他的話語,斧柄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再看斧柄所落之處,石板已碎成幾塊,可見此人力量之大。
他話說得無理,林亂魄卻也不惱,好整以暇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楊幫主。都怪林某記性不好,這神器譜一百開外的玩意,實在是記不住。”
這莽漢正是與鐵鯊幫并稱“河海兩大幫”的霸淮幫的幫主,楊武泗。他手中的武器鳳頭斧,雖在神器譜上名次倒數,但與未入神器譜的兵器相比,已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再加上他一身蠻力,敢打敢撞,平生所逢敵手不過靠着江河湖海吃飯的小幫小派烏合之衆,鮮有敗績,對自己的身手更是自命不凡的很。
林亂魄輕飄飄一句話,卻戳中了他排名靠後的死穴。他跳腳道:“你一個不男不女的玩意,說話恁的無禮,你爺爺便教教你,什麽叫規矩。”
說完他挺身向前一步,正是與林亂魄約戰的姿态。
林亂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嘴角挂着隐秘的笑容,身子卻側開,讓出一個身形與楊武泗不相上下的大漢。
此人生得高大結實,整條右臂由金屬鑄成,手腕處連接的不是手掌,而是一把大錘,那鐵錘大如水缸,打眼看去,便不下兩百斤。此刻在此人手中,卻輕巧地在空中轉着圈,如同玩具一般。
“天殘谷,褚虎。”報完身份,褚虎伸出左手,像是招呼寵物一般,朝楊武泗勾了勾手指,一臉的不屑與輕蔑。
“讓你爺爺看看,你這孫子到底是虎還是鼠。”
言罷,楊武泗一掀鳳頭斧,便朝褚虎迎面劈去。斧面帶着勁風,掃過之處,盡是衰草斷葉,衆人目視着那虎虎生風的鳳頭斧,都不由氣息一凝,只看天殘谷之人如何面對。
只聽“铛”的一聲巨響,那天殘谷的褚虎似乎只是随意擡了擡手臂,方才還氣幹雲霄的鳳頭斧卻被整個掀翻在空中,斧面應聲而斷。
乍逢如此變故,楊武泗臉色煞白,望着自己空空蕩蕩的手掌,目光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意味。
他縱橫江湖多年,雖算不上一流高手,但被一招打敗卻是從未有過,更遑論連最趁手的武器也毀為一旦。他那鳳頭斧雖列于神器譜末尾,但究竟不是凡鐵,如今只在短短一擊之間便徹徹底底的斷為兩半,要想修複已無可能,若要重鑄一柄,更是難得機緣。思及種種,楊武泗不可置信的神情中,更多了幾分萬念俱灰的意味。
就在這時,只聽那褚虎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道:“先前鬧得這麽歡,爺爺道是多麽厲害的人物,誰知道,孫子蹦跶得再厲害,也逃不過爺爺的手掌心。”
先前楊武泗一口一個“你爺爺”自稱,如今被褚虎用同樣的口氣羞辱,更覺面上無光,他垂頭不語,站在一邊,雙手握拳,暴鼓的骨節卻洩露了他此刻的憤怒。
然而技不如人,無可奈何。霸淮幫的弟子看着幫主被如此羞辱,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憤恨的盯着褚虎,若目光能化作利劍,那褚虎身上早就遍布窟窿了。
“褚英雄這麽厲害,可否容小可請教請教?”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衆人側目一看,只見一店小二打扮的人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此人當然是賈無欺。
有丐幫弟子瞧着賈無欺那副破破爛爛的裝扮,不由起了幾分同袍情誼,見他身板單薄,又是赤手空拳,若與褚虎對上想必占不上半點便宜,便想要拉住他,讓他莫要逞一時英雄。沒想到剛要伸手,就聽裘萬盞笑嘻嘻道:“無妨,讓賈小兄弟去,我瞧他未必會輸。”
褚虎瞧着人群中鑽出來的這個幹巴巴的瘦小子,下颌一揚,粗聲粗器道:“你是誰?”
“無名小卒而已,不值一提。”賈無欺任由褚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笑眯眯道。
“無名小卒,也敢來挑戰你爺爺?”褚虎鼻頭噴出一口惡氣,雙目一瞪,如銅鈴一般,頗有些年畫中鐘馗驅鬼時的氣勢。
他話說的無理,賈無欺也不惱,好整以暇道:“既是無名小卒,褚英雄若是輸在小可手上豈非很沒面子?”
褚虎聞言大怒道:“小子,便讓某瞧瞧你有什麽本事敢與你褚爺爺叫板!”言罷,不顧賈無欺咫尺之處便是人群,揮舞着大錘便朝他面門砸去。
那大錘帶着勁風朝賈無欺所在的位置猛烈掼去,只聽“砰”一聲巨響,大錘所落之處,原本平坦的石板已經盡數碎裂,失去石板的庇護,暴露在外的土地深深凹陷,形成一個巨大的深坑。
只是美中不足,受損的只是山石土木這類無情之物,被大錘瞄準的人,卻不知何時來到了褚虎身後數丈之遠的地方,一點事都沒有。
“好快的身法!”人群中有人暗嘆一聲。
又有人好奇道:“你們可有人看清他是如何閃到那處去的?”
衆人紛紛搖頭,方才褚虎的大錘襲來,大多數人只顧竭力後撤閃開,哪裏還顧得上去關心那無名小子是死是活。
“少林不愧是武學大宗,就連少林弟子身邊的小厮也是藏龍卧虎。”武當的涵靈道長此刻突然開口道,他語氣頗為平淡,只是其中的意味,是褒是貶,是贊是嘲,只能由人細細揣摩了。
“涵靈道長謬贊了。”法嚴和尚似是沒聽出此話中的深意,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沖身旁的岳沉檀道:“沉檀師弟,灑家看着,你的這小厮,骨骼清奇,确實是練武的好材料。要不等賞劍大會結束,去找店家讨來入我少林門下,也算不誤良材。”
“有勞師兄費心,只是此人已有師承。”岳沉檀道。他面上雖不顯,但想到若賈無欺知道法嚴想将他帶走當和尚後會有的反應,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哦?”法嚴遺憾地拍拍腦袋,随即疑惑道:“既有師承,為何不勤修苦練,鑽研技藝,偏偏成了店小二?”
“入世未必不是一種修行。”岳沉檀一本正經道。
“原來如此。”法嚴恍然大悟道,“竟是灑家太過拘泥了。”
說話之間,賈無欺和褚虎已戰到了道場中央。
褚虎那鐵錘,乍看連在手腕處,實則另有關竅。鐵錘與手腕由軟索相連,那軟索以蠶絲紗線夾金縷銀線混合編制,既柔又韌,索長兩丈有餘,伸縮之間如靈蛇一般。有了軟索的加持,笨重的鐵錘已變成了靈活的流星錘,遠攻近戰,皆不在話下。陣陣破空聲響起,流星錘仿佛長了眼睛,專盯着賈無欺的位置定點砸去。
可是每一次,就在鐵錘堪堪擦過賈無欺頭皮的時候,賈無欺突然閃身避開,不早不晚,不疾不徐,就在那一剎,一個擰身,便躲過了鐵錘的致命攻擊。
“這小子使得是什麽身法?”霸淮幫的幫衆終于有人憋不住問道,方才他們幫主在褚虎面前不堪一擊,可到了賈無欺這裏,對方似乎渾不費力的就躲開了褚虎的攻擊,倒顯得褚虎的錘法有些笨重遲鈍了。
“迷蹤步。”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自然是梅獨凜。梅獨凜是劍癡,也是武癡,天下武功,只要在江湖中顯山露水過,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稱他是行走的武林法典,也不為過。
“莫不是青州一帶習武之人常練的那個迷蹤步?”有人不确定道。
“恩。”梅獨凜從鼻腔發出一個音節,算是作答。
“可那迷蹤步并非什麽獨特身法,也不是什麽高明的輕功,據說青州習武之人皆可練得……”說到這裏,後面的話已不必再說。
迷蹤步既是尋常身法,又怎麽可能與天殘谷的古怪武功相抗衡。可既然梅獨凜說賈無欺使得是迷蹤步,就一定不會錯。同樣是迷蹤步,為何此人的迷蹤步就比那尋常的迷蹤步看上去高明許多?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裘萬盞看着場中對峙的兩人,漫不經心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銳利。
似乎是應了裘萬盞的話,賈無欺似乎玩夠了站成木樁等着褚虎來打的游。就在褚虎揮舞鐵錘,進行下一輪猛烈攻擊之時,他腳跟碾地,足尖輕巧一旋,整個人如幻影移形一般,眨眼之間便移到了褚虎的背後。
而此刻,褚虎的巨錘,還在空中。
“褚英雄。”賈無欺笑嘻嘻地拍了拍褚虎的肩膀,似乎是再尋常不過的朋友間的問好,而不是比武場上你死我活的争奪。
“砰!”
鐵錘砸地的轟鳴巨響算是對他這聲問候最好的回答。褚虎緩緩轉過身,看着面前這個身材瘦小的小子,臉部的肌肉不時抽動,最後終于憋出幾個字道:“是我輸了。”
說完,只聽“咻”的一聲,軟索如閃電一般,鑽入他的鐵臂之中,而那嵌在泥土中的鐵錘也随之回到了他的手腕上。收好武器,他默不吭聲地回到了林亂魄身後,早已沒了先前氣焰嚣張的模樣。
“這位少俠,好俊的功夫!”林亂魄一方雖輸了,他卻毫不在意般,笑吟吟誇獎起對手的功夫。那音容氣度,仿佛他才是獲勝的那一方。
“好說好說。”賈無欺懶懶散散地拱拱手,竟是把林亂魄的恭維應承了下來。
“不知少俠如何稱呼?”林亂魄臉上笑意不變地問道。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姓名不過身外之物,閣下何必問,小可又何必答。”賈無欺面不改色地瞎扯道。
“這位小兄弟倒是有幾分禪心。”法嚴和尚暗贊道。
岳沉檀:“……”
“何必與他廢話,我看這小子油腔滑調,不像是什麽好東西。”一個硬邦邦的聲音在林亂魄身側響起。
賈無欺循着聲音看去,只見說話的正是林亂魄身旁一髭須虬結的莽漢。料峭天氣,他上身卻不着一物,在冷風寒霧中打着赤膊。下面只穿了一條起了毛邊的短褲,金底褐斑,竟是豹皮所制。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那條褲子,而是右褲筒中那條腿。
不,那或許不能稱之為一條腿。
一根金屬棒從褲筒中探出,一直延伸到腳腕處,與之相連的乃是一個鐵輪。那鐵輪兩側長滿鋸齒,如狼牙一般鋒利參差。而那根金屬棒,比尋常男子的腿還要粗壯幾分,竟與炮筒粗細相當,也布滿了刀口,不知那張張緊閉的刀口中藏着怎樣的利器。
林亂魄注意到賈無欺的目光,微微一笑,讓出幾步,讓那莽漢站到了一行人的最前面:“既然少俠不願意告知姓名,我等也不做那強人所難之事。只是有一事,還請少俠成全。這位是天殘谷中最重身法修習的人,方才見少俠身法高妙,又是心折,又是心癢,不知能否向少俠讨教讨教?”
他話說得彬彬有禮,令人難以拒絕。似乎料定了賈無欺不敢推辭,那莽漢已經率先上前一步,自報家門道:“天殘谷,徐無腳。”
“得罪。”賈無欺也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算是應了下來。
兩人相對而立,分據道場兩端,相隔足有九丈餘。全場逐漸安靜下來,山風一過,樹動,草動,卻唯獨沒有人動。
高手相交,只在一瞬。
衆人屏息凝神,連眼睛也不願眨,只怕錯過了那最關鍵的一刻。
就在這時,徐無腳動了——他垂在腿側的右手,輕輕在腿面上一按。
“什麽味道?”武當弟子中不乏煉丹高手,對金石藥物之類的味道最為敏感。
有心人聞言在的空中嗅了嗅,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真有其事,真地聞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一絲怪味。
“像是硝石的味道。”武當弟子自言自語道。
“還有硫磺和木炭。”涵靈望向道場中的兩人,目光中帶了幾分探究。
“硫磺、硝石、木炭……”終于有人了悟道,“莫不是火藥味吧!”
此話一出,衆人暗暗心驚。
江湖中人對火藥并不陌生,不只因為煉丹制藥,更因為朝廷軍隊所用的武器中,火器威力最盛,不少于朝廷對抗的江湖門派,都敗在那殺傷力巨大的火器之下,只能俯首稱臣。而火器之中,尤以神火飛鴉最為厲害。
那神火飛鴉,主體由細竹蘆葦編成,形如烏鴉展翅,鴉頭鴉尾無一不全。而飛鴉內部則填充着火藥,與鴉身兩側的起火筒相連。點燃起火筒之後,那飛鴉真如活了一般,可噴射至一百丈開外,不論速度還是射程,都是尋常兵器無法比拟的。等那飛鴉落地,內部的火藥便被點燃爆炸,仿佛從天而降的神火,所到之處,都燒個幹幹淨淨。
聽着衆人的竊竊私語,岳沉檀面沉如水,眉峰微蹙,看向賈無欺的目光也帶了上幾分擔憂。若徐無腳真以火藥作為武器,練武之人技藝再如何精湛也不過肉體凡胎,若與火器一對一硬碰,輕則傷,重則死。
就在衆人的猜測中,“咻”“咻”幾聲毫不間斷的尖銳破空聲已經響起,不過剎那,徐無腳已沖到了賈無欺面前,仿佛真能縮地成寸一般。他的身形實在太快,饒是賈無欺應付起來也覺得有些吃力,只得在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剎,矮身一繞,才堪堪避開了對方的攻擊。
“你們看他的腿——”場邊回過神來的人注意到徐無腳腿部的異樣,不由喊出聲來。
只見徐無腳褲腿探出炮筒一般的金屬棒,四周冒着白煙,而空氣中的火藥味,也随着他腳步的停止而逐漸散去。就在他落定的一剎,他突然擡起右腿,那布滿狼牙的鐵輪瞬間化為奪命的利器,朝賈無欺中路拍去。
賈無欺撤步,他便欺身而上;賈無欺扭轉身形,他也跟着一同變化身法。看着五大三粗的一個人,此刻卻如鬼魅一般,緊跟着賈無欺不放。
近戰未果,只能遠攻。
就在兩人糾纏不休之時,賈無欺刻意賣了一個破綻。徐無腳怎會放過這個機會,擡起鐵輪就朝賈無欺下盤掃去。沒想到的是,賈無欺本來扭旋未果的身軀突然向後飄去,速度之快,連徐無腳也沒來得及追上。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裘萬盞看着再次拉開距離的兩人,充滿興味的摸了摸下巴。
“裘長老看出了什麽?”丐幫弟子問道。
“這兩人的身法,依你們看,誰快誰慢?”裘萬盞不答反問。
“比之前自然覺得是小兄弟略勝一籌,不過看剛才那意思,兩人似乎不分軒轾。”
“不,”裘萬盞搖搖頭,“方才他們兩人,一個在迎,一個在閃。迎得追上了,閃得卻避不開。”
“裘長老的意思是,那天殘谷的家夥更快?”丐幫弟子猜道。
裘萬盞哈哈一笑,沒有回答。
“可不對啊,”那弟子十分不解道,“若是天殘谷的家夥更快,又怎麽會被那小兄弟拉開了距離?”
“你們以為,那鐵輪速度如何?”裘萬盞問道。
“自然是快的!”衆弟子齊聲應道。
“那鐵輪所攜之風如何?”裘萬盞又問。
“自然是又急又快!”
“所以嘛,”裘萬盞拉長了語調,頓了片刻,才慢條斯理道,“有這疾速勁風為憑,那小兄弟的身法只會快上加快。”
衆人了然大悟,這才明白了他方才吟的那句詩的含義。賈無欺雖然身法夠快,卻拼不過火器加持的徐無腳,要想拉開二人的距離,只能取巧,不能硬拼。所以他故意賣了一個破綻,引得徐無腳奮力一擊,對方所擊越重越猛,他可借之勢就越迅越疾。徐無腳那一輪使足了力氣,自然成功将賈無欺送到了道場的另一端。
“這小兄弟倒是有點意思。”有人道。
裘萬盞能看出其中的關竅,在場的各派高手又怎麽會看不出,看向賈無欺的目光中都不由帶了些贊賞之意。撫掌而笑心有戚戚的大有人在,出聲褒獎的也不在少數。只是岳沉檀卻雙唇微抿,目光始終凝固在道場之上,片刻沒有離開。
道場上,徐無腳看着與自己相去甚遠的賈無欺,面色有些陰沉。不過片刻,他面上浮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一只手不動聲色地在腿側一撫。
火藥之味漸漸彌漫在空氣中,賈無欺腳腕一擰,一瞬不瞬地盯着徐無腳,暗自計較着對方若是攻來自己該如何應對。就在他眼睫一合一張的剎那,徐無腳已如鷹隼一般兇狠地沖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故技重施,還是……
賈無欺來不及多想,只得先後撤一閃,躲開直逼面門的鐵輪攻擊。就在此刻,他忽聽得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幾乎要被鐵輪劈風之聲掩藏過去。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妙,身形一凹,便要向後飄去。
可惜就在他動作的同時,無數支形如鳴镝的利器,從徐無腳那粗壯的假腿之中竄了出來,如霰雪一般劈頭蓋臉的朝賈無欺襲去。那利器雖形狀小巧,卻填滿了火藥,破空之聲分外尖銳,其速度可見一般。落地之後,發出“嘭”的一聲巨響,所到之處眨眼之間便化為焦土,其威力莫能小觑。
賈無欺憑借靈巧的身法能躲開利器一次、兩次,可對着密密實實的镝雨,卻有些左支右绌,無可奈何。就在他進退維谷之時,徐無腳又發動了新一輪的鳴镝攻擊,誰也不知道他那炮筒般的假腿中究竟裝載了多少如此威力驚人的利器,但見他那志在必得的架勢,恐怕不将賈無欺炸個片甲不留是不會罷休的。
“賞劍大會旨在切磋,既然勝負已分,閣下又何必咄咄逼人。”
這話的口氣分外疏淡,其中所含的內力卻不容小觑。修為尚淺的人聽到此話,如洪鐘大呂在耳邊敲響一般,一時間頭昏眼花,氣血翻騰。那徐無腳的動作,随着這句話的出現,也随之一頓。
就在這一停一頓之間,只見一玄色身影已出現在賈無欺身邊。他手臂輕輕一揮,還未沾到賈無欺的衣袖,可賈無欺整個人卻如紙鳶一般,翩翩然飄出去數丈,落在了人群之中。
“你是何人?”徐無腳見自己的攻勢被強行打斷,十分不忿,惡狠狠道。
“少林弟子,岳沉檀。”來人一襲缁衣,雙手空空,可單單只是長身而立,氣勢卻比那有火藥武裝的徐無腳強上許多。
徐無腳聽到對方的身份後,愣了片刻,随即冷哼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禿驢門下。”
“好個狂妄之輩!竟敢侮辱師父!”少林一行中不乏年輕熱血的弟子,一聽徐無腳出言不遜,都恨不得親自上場,将那厮好好教訓一頓才是。
“稍安勿躁。”法嚴和尚看似莽撞,其實乃外寬內深之人,既然岳沉檀已然上場,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他攔下群情激奮的少林弟子,讓他們好好觀戰。
徐無腳生平最恨波瀾不驚之輩,只覺得這類人心思深沉,最難拿捏。他本想挑釁岳沉檀之後,對方一怒必會露出破綻,他再一招制敵,沒想到他的話對對方來說,如同石投大海,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閑言少敘。”岳沉檀只是略一拱手道,“得罪了。”
說完,他雙目一阖,衆人只覺道場氣場陡然一遍。本來寬闊的道場,此刻卻讓他們産生一種逼仄之感,似乎被無形的氣牆擠壓着,只露出一線天地,讓人心中惴惴,惶恐地快要喘不過氣來。
道場周圍之人尚且如此,作為對方目标的徐無腳就更是難受萬分。他本想再罵罵咧咧幾句,可突然而至的威壓讓他喉頭一緊,竟然無法發出聲來。就在他張口欲喊的時候,岳沉檀已祭出一掌。對方與他相距數丈,既不用刀劍也不用暗器,可這隔空一掌,卻讓他舌根發麻,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探入他的喉管,将舌頭整根拔起。他不由自主的大張開嘴,鼻翼扇動,可就算如此,也無法緩解将要窒息的痛苦感。口腔的劇痛,窒息的難耐,讓他不得不緊緊扣住自己的咽喉,仿佛稍不留神,他的舌頭就會被人拔走一樣。
一時間,徐無腳又是痛楚,又是恐慌,整個人頭腦發空,恍若癫狂。衆人只見他又是龇牙咧嘴,又是自扼咽喉,表情之猙獰,力量之巨大,似乎真要将自己扼死一般。而他的對面,岳沉檀業已收勢,看着眼前瘋瘋癫癫的人,目光沉靜,無悲無喜。
“早就聽聞天下武功出少林,如今一見,方知傳言非虛。”一個青衣書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徐無腳身側,朝岳沉檀略一施禮道:“是徐無腳技不如人,我天殘谷認輸,還望少俠高擡貴手。”
他話音剛落,徐無腳緊扼喉嚨的雙手突然松開,神情又是茫然又是迷惑,似乎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麽。就在他想要開口之時,那青衣書生手臂微微一攔,又道:“不知少俠方才所施功法,可是江湖傳聞中天玄大師的獨門秘籍,十八泥犁掌?”
他此話一出,原本安靜的人群立刻沸騰了起來。江湖傳聞,天玄大師有感地藏菩薩“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宏願,創出一套千古獨步的掌法,名為十八泥犁掌。
十八泥犁,十八地獄是也。人生見日少,不見日多,善惡之變,不相類。死入泥犁,中有深淺,火泥犁有八,寒泥犁有十。
據傳聞所說,十八泥犁掌功法共有十八層境界,每一層境界又與十八層泥犁之狀暗合,每突破至一層,掌法之威越盛,習練之人須得突破第十八層境界,才算是徹底修得正果。然而第十八犁名曰沈莫,沈莫一苦,不可言之不可為辭,皆萬倍于他犁之苦,痛不可極。所謂掌法境界與泥犁之狀暗合,不僅指此掌一出,讓對手如堕泥犁,飽受痛苦折磨,無法逃脫,更指的是修習此法所要承受的痛楚比泥犁中的掙紮翻覆的芥種更盛,非常人所能忍受。
入犁即苦,苦不可言。
這份痛苦,既是對對手,也是對修煉者。數十年前,十八泥犁掌初現江湖,引來不少觊觎垂涎之輩。天玄大師為免江湖再掀風雨,将數本記載十八泥犁掌功法的手抄本交由羅漢堂保管,放言若有想修習功法者,可來少林羅漢堂一閱。一時間羅漢堂前門庭若市,江湖中修習十八泥犁掌之人甚重。然而不足數月世間,號稱深谙掌法精髓的人或走火入魔爆體而亡,或真氣逆行瘋癫失。後來數位武林大家聯名發聲,極言十八泥犁掌之深奧玄妙,非常人所能了悟,而修習此掌之人,若無金石可縷的毅力,必将殁身殒命,功虧一旦。漸漸地,江湖中人對十八泥犁掌法敬而遠之,修習過此法的門派更是對這段經歷諱莫如深,不願提及。時至今日,原本不設門檻的十八泥犁掌又變得神秘起來。
天玄大師閉關謝客之後,江湖中人再也沒人親眼得見十八泥犁掌的威力。如今這神秘詭谲的掌法再次與少林弟子聯系在一起,可謂是驚風亂飐芙蓉水,必将在暗流湧動的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
道場周圍的江湖人士,聽到青衣書生的問題後,都死死盯着岳沉檀,只等他給出一個答案。
“正是。”岳沉檀沉默片刻,随即點了點頭。
他此話一出,不用那青衣書生再問,人群之中早有人激動地喊道:“聽聞十八泥犁掌共有十八層境界,不知岳少俠可是已突破最後一層境界?”
“尚未。”岳沉檀簡短道,至始至終,他神情冷肅,眼光清明。這天地之間,仿佛沒什麽事情能讓他方寸大亂,失了計較。
“區區不才,敢問少俠使的可是十八泥犁掌第一層掌法?”青衣書生再度發問。他身量修長,語氣從容,若看背影定會認為是個濁世佳公子,可惜的是,他面色發黃,五官稀松,連“長相平平”四個字也難以和他挂上鈎。在場不少女弟子,看清他的面容後,都遺憾地嘆了口氣。
岳沉檀聽到問題,望向他的目光一凝,然後道:“不錯。”
那青衣書生面對岳沉檀審慎的目光依舊一派風輕雲淡,淡淡笑道:“聽說地獄第一層名為拔舌地獄,死後入此地者,會被鬼吏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方才我等壓迫之感,想必與此有關。”
此話一出,衆人才明白了徐無腳為何會有那般動作。他們雖居場外,已被此掌中的真氣流動內力運轉逼得喘不過氣來,那徐無腳……聽聞小鬼拔舌并非一次拔下,而是拉長慢拽,其中痛苦,所未親歷,只是略略一想,便讓人不寒而栗。
“堂主何必和他廢話,直接砍了便是。”就在這時,斜刺裏突然蹿出一句怒吼,正是天殘谷的幾個怪人。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将青衣書生與天殘谷聯系了起來。方才他雖出來替徐無腳攔下攻擊,但一直彬彬有禮,進退有度,讓人心生好感,很難将其與天殘谷之前出戰的兩個莽漢歸為一類。況且天殘谷只收身殘之人,這青衣書生從頭到腳看上去與常人無貳,又怎麽會淪為天殘谷的人呢……那些看到他面容遺憾嘆氣的女弟子,此刻又恨恨地跺起腳來。
“閣下要代天殘谷出戰。”岳沉檀道。
那青衣書生微微颔首:“這十八泥犁掌在下早有耳聞,若能領教一番,才不負此番昆侖之行。”
“好。”岳沉檀只說了一個字。
“天殘谷,古彥,向岳少俠請教。”那青衣書生說完,便亮出了武器。
只見他手持一把似劍而曲的利器,長約三尺,器身曲翹。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既有鐵鐮長鈎之形,又有劍鋒刀刃之銳,正是傳說中的兵器,春秋吳鈎。
春秋吳鈎與後世所謂的“吳鈎”不同,後世吳鈎多指曲刀,與尋常大刀相比只是多了曲線形的刀刃,而春秋吳鈎,因春秋時期吳人善鑄鈎而得名,比起刀劍,其形更似沉鈎。今人多以“吳鈎”為兵器,實則用的是曲刀,而真正的春秋吳鈎,已鮮少見于江湖之中。
青衣書生還未出招,只是亮出兵器,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堂主的兵器,可不是拿來看的。”林亂魄看着場上之人,嘴唇一鈎,自言自語道。忽然,他感到一股視線直直射在自己臉上,轉身一看,正是賈無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他倒也不避開對方的視線,反倒是朝賈無欺綻開了一個妖冶的微笑,極盡妍态,倒是惹得賈無欺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視線。看到對方的反應,林亂魄輕笑一聲,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道場中的兩人身上。
一陣山風刮過,青衣書生忽而長嘯,嘯聲與風聲相合,如雷霆過境,振聾發聩。昔有孫登,獨嘯之時,聲如鳳鸾鳴,林谷傳響,而今青衣書生的嘯聲,不遑多讓。嘯聲過後,只聽那青衣書生行吟道:
“世事一場大夢,
人生幾度新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
看取眉頭鬓上。
酒賤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
把盞凄然北望。”
當“孤光”二字一出時,衆人只覺寒氣凜然,只見道場中央二人身影如風,已看不真切,只一縷雪白劍光,似蛟龍,似靈蛇,盤繞在二人周圍。兩人膠着之時,那劍光如絲如縷鑽入縫隙,如蟄伏的蛇蠍伺機給對手致命一擊,待兩人距離拉開,那劍光又忽而大盛,有頭有尾,有鱗有須,如興雲致雨的飛龍般鱗爪飛揚地朝對手呼嘯而去。
牛鬥光初歇,蜿蜒氣漸濃。雲濤透百丈,水府躍千重。
就在那龍首昂揚,似要将岳沉檀生吞入腹之時,只聽“當”的一聲脆響,一塊石子不輕不重地擊中了那柄化蛟生龍的春秋吳鈎。劍光如煙火般奪目一閃,随即消散無蹤。
是誰那麽多事,打斷了這場酣戰?
看得正起勁的衆人有些惱火地尋找着擾人興致的罪魁禍首,只見那之前被岳沉檀一袖子扇到一邊的小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道場之中。
賈無欺朝那青衣書生拱拱手:“恕在下失禮,打斷閣下與岳兄的比試。只是江湖上使鈎之人甚少,春秋吳鈎更是見所未見,如今見閣下鈎法精妙,在下心癢非常,實在按捺不住,只求能與閣下切磋一番。”
說完,他上前一步,岳沉檀竟是被他略略擋在了身後。岳沉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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