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大修】 (3)

見他突然打斷比試,也頗為困惑,目光盯着賈無欺的後腦勺看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究竟。

那青衣書生乍被打斷,卻也不惱,面對賈無欺的邀約,頗有風度道:“若是小兄弟想要切磋,又何必在這道場之上。我等會在山莊中盤桓幾日,若是小兄弟方便,只管來找我便是。”

說完,他不急不忙的朝賈無欺和岳沉檀兩位拱了拱手,然後轉身走向了天殘谷衆人,竟然也無意與岳沉檀繼續比試下去。

“怎麽樣,一句話就幫你擺平了吧!”賈無欺轉過身,得意地朝岳沉檀道。

“哦?”岳沉檀眉峰一挑,“你如此确定我必敗無疑?”

“……”賈無欺幹咳一聲,拉了拉岳沉檀的袖子,“先回去再說。”

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二人施施然地退出了道場。

“時辰不早,不如衆位随陸某先下山休息片刻,用完飯後再繼續比試如何?”陸長岐這時走向道場中央說道。此時已是晌午,雲開霧散,正午的陽光将人曬得暖洋洋的。經過方才幾番比試,衆人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苦苦思索,此刻已是饑腸辘辘。陸長岐此話一出,便得到了熱烈的回應。衆英雄紛紛整理兵器,準備離開道場。

然而,一個潑辣嬌俏的聲音卻止住了衆人的腳步:“早就聽說龍淵四衛身手非凡,若是不和他們過過招,我派弟子,恐怕吃不下飯呢。”

說話的人一身紅衣,秾豔無雙,正是劍舞門門主,厲嫣。

聽到她的話,陸長岐身形一頓,随即道:“厲門主有所不知,莊內第一條規矩,便是禁止侍衛私鬥。”

他話音剛落,厲嫣紅唇一彎,頗有深意地笑道:“陸莊主這句話說得好沒道理,我劍舞門與你莊中侍衛比試怎麽會是私鬥,難不成陸莊主意指我與你莊中侍衛有私不成?”像是說了個極好笑的笑話,她話一說完便笑出了聲。只是那莺啭般的笑聲,不知為何,卻莫名地讓人心驚。

衆人只道這次賞劍大會,劍舞門和龍淵山莊均坐擁越王寶劍,定是要掙個高下,也樂得瞧瞧熱鬧。厲嫣那話一出,便有好事者道:“厲門主說得沒錯,陸莊主何不叫侍衛上去比比?既是點到即止,定然不會傷及性命,陸莊主又在怕什麽?”

“這……”陸長岐看向似笑非笑的厲嫣,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厲嫣瞧見這情形,随即口氣頗為理解道:“衆位莫要再讓陸莊主為難,這龍淵四衛乃是龍淵山莊精要所在,若是萬一出了什麽岔子,恐怕我劍舞門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再說,好男不跟女鬥,”說到這裏,她莞爾一笑,“想必若是真與龍淵四衛打起來,他們也不會用盡全力,如此反倒不美。”

“厲門主倒是十分通情達理。”有人贊道。

厲嫣聞言含笑道:“通情達理算不上,只是推己及人罷了。只是若不能親身領教一番龍淵山莊的絕學,究竟心意難平。聽聞陸莊主有一千金,想必在陸莊主的調教之下定是身手非凡。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向這位陸小姐請教一二?”

當厲嫣提到陸長岐女兒之時,陸長岐僵硬的面容已變得一派鐵青。然而厲嫣已是退讓一步,在衆人面前,他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他朝身側一直沉默的掩日看了一眼,面具之下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是當他焦躁的目光與對方對上時,掩日微微點了點頭。

于是陸長岐轉過身,對厲嫣道:“明日便是小女出閣之日,此時舞刀弄劍實在有些不成體統。若厲門主執意要比,掩日乃是我龍淵四衛之首,不知厲門主可願與他一戰?”他說完,掩日已上前一步,迎上了厲嫣的目光。

厲嫣看到掩日走出,目光倏地變得銳利無比,仿佛刮肉的尖刀,要将對方一片片淩遲幹淨。只是那目光并沒有持續多久,片刻之後,厲嫣眼波流轉,看向陸長岐,溫婉笑道:“既是我劍舞門請戰,自然沒有不願一說。只是陸莊主這侍衛,可真的願意替令千金一戰?”最後一句,不知她有意還是無意,咬字咬得很重,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陸長岐再次向掩日問道:“掩日,你可願替小女一戰?”

“屬下願意。”掩日低沉的聲音從面具中傳來。

“好,好,好得很吶!”厲嫣突然放聲大笑,朝道場邊嬌叱一聲:“拿劍來!”

就在四柄古劍從天而降之時,厲嫣突然騰空而起,只聽“咣當”四聲,四把劍鞘應聲落地,而攜劍而飛的厲嫣,早已朝尚在道場上站定的掩日攻去。

昔日中秋之時,明皇由術士羅公遠引入廣寒清虛之府,見素娥數十,皓衣白鸾,舞歌于大桂樹下,霓裳羽衣曲由此而來。劍舞門歷來只傳門主的絕學霓練九劍,便是從這霓裳羽衣曲中感悟而來。又有傳言,劍舞門第一位門主曾觀李十二娘舞劍器,那李十二娘正是赫赫有名的以劍器舞成就草聖張旭、詩聖杜甫、畫聖吳道子的公孫大娘的傳人,因此又有霓練九劍實則化身與于雄妙灑脫的劍器舞之說。

厲嫣身姿輕盈,一揮一斬之間,娉娉婷婷,細腰如柳,真如舞蹈一般。可便是如此款擺嬌柔的身影,卻能頃刻之間化為奪命的利器。厲嫣的霓練九劍向來以狠辣出名,與溫柔二字沾不上半點關系。

“我瞧這厲門主不只有四把劍麽,何來霓練九劍之說?”賈無欺問道。

“劍至化境,則天地萬象,皆為劍器。”一個聲音從賈無欺背後傳來。他轉身一看,洛十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看到洛十誡,岳沉檀與他對視一眼,雙方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與洛十誡相熟?”賈無欺撞了撞岳沉檀的肩膀道。

岳沉檀睨他一眼:“舊交。”

“沒想到啊,”賈無欺感嘆一聲,“在下本以為岳少俠下山之前,只見過沒頭發的男人,卻不曾想,竟有個有頭發的舊交。”說完,他又自言自語道,“也對,岳少俠那小師弟也不是個頭發少的,想來有頭發的人,也見過不少。”

岳沉檀聽完這話,嘴角竟有了一絲笑意,深深看了賈無欺一眼。

“看我幹嘛……”賈無欺嘟囔一句,“合着你那些有頭發的朋友都不讓說啊。”

“你可知何謂甕裏醯雞?”岳沉檀不答反問。

“不知道。”賈無欺理直氣壯道,“在下讀書少,不與岳少俠相熟之人一般,還請見諒。”

他這話一出,岳沉檀也不管他話中暗刺,反而心平氣和道:“你雖不是那甕裏醯雞,這話中醯味卻實在太濃。”

賈無欺被他這話說得摸不着頭腦,他既不知何為甕裏醯雞,當然也不明白何為醯味。這時只聽身旁傳來一陣大笑,原來是裘萬盞。

賈無欺狐疑地看向他:“你笑什麽?”

“我笑岳少俠說話風雅,世難得見。”裘萬盞看看岳沉檀,又看向賈無欺,憋笑道。

“哦?”賈無欺有些不相信,“他吊的書袋子,你倒是明白了?”

“當然。”裘萬盞拍拍胸脯道,“小兄弟,你可別小看咱們。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渾裘我走南闖北,知道得可不比那些秀才儒生少。”

“那你說,他剛才說得那話是什麽意思?”賈無欺朝岳沉檀指了指。

裘萬盞哈哈一笑:“別的咱不多說,只說一句,醯嘛,酸也。”

賈無欺一聽,琢磨片刻,立刻明白過來,對着岳沉檀磨牙道:“好你個岳沉檀,拐着彎的罵我拈酸吃醋的是吧?”

岳沉檀淡定道:“自然不是罵。”究竟是什麽,他也不繼續往下說,倒是讓賈無欺聽了一愣,禁不住浮想聯翩起來。

說話間,厲嫣與掩日以交手數百回合,仍是未分出勝負。這時幾朵雲彩飄過,遮擋住熾熱的陽光,原本溫暖敞亮的道場立刻變得陰涼,甚至讓人生出有些森寒的錯覺。

“小心——”原本站在場邊沉默不語的陸長岐,此刻不知為何,突然驚呼一聲,失去了龍淵山莊莊主本該有的沉着和冷靜。

那道場中央,随着陰涼到來,氣場陡然一變。饒是見多識廣的衆位江湖人也不禁張口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只見層雲之下,厲嫣周身竟被八具劍影籠罩,那八具劍影形态各不相同,詭異非常。就在厲嫣衣袂翩跹間,那一具具劍影如舞動的繡緞一般朝掩日飛去,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霓練九劍,一劍驚鲵,一劍滅魂,一劍卻邪,一劍真剛。又加之驚鲵之影為劍,水擊三千,絕雲氣,負青天,汪洋恣肆,劍意磅礴;滅魂之影為劍,飛魂散魄,破神滅氣,魑魅皆俱,劍氣森然;卻邪之影為劍,擒盡妖邪掃地網,收殘奸宄落天羅,劍勢如罡;真剛之影為劍,光納日月,氣排鬥牛,削鐵如泥,劍域通玄。

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四柄越王古劍與劍影已組成密密實實的劍網,帶着歲月侵蝕的痕跡,更加久而彌堅,勢不可擋。然而這還不是厲嫣最後的絕招。

霓練九劍,尚有一劍未出。

衆人皆翹首以待,只等着厲嫣解惑,看那最後一劍究竟從何處而來。在這千鈞一發之刻,忽聽絲竹之聲響起,劍舞門的女弟子竟在道場邊吹拉彈奏起來。曲調悠揚婉轉,萦繞于耳,仿佛不是身在喊打喊殺的比武場,而是置身于畫船聽雨眠的江南。那曲子便是有股莫名的力量,讓人忍不住阖上雙目,側耳傾聽。

就在不少人忍不住跟着曲子輕聲迎合的時候,一句唱詞從道場中央傳來,珠圓玉潤,娓娓動聽:“至寶有本性,精剛無與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

歌聲随着最後一個“柔”字戛然而止,樂器聲也陡然停住。只聽“铮”地一聲龍吟,衆人如夢初醒般睜開眼睛——道場中哪裏還有八具劍影,只有厲嫣!

厲嫣翩然而起,衣袂擊空之聲卻如長劍破空,發出如龍吟一般的金石之聲。她周身真氣流轉,殺氣泠然,無處不可化為劍鋒,無出不可化為劍氣。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霓練九劍的最後一柄劍,就是厲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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