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皇太後的六十?一歲壽宴, 就這樣看?似平靜的落下了帷幕。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表象罷了。

壽宴當日,何以皇太後不曾出席露面?

馮老夫人出門前還精神矍铄, 何以驟然身亡?

最要緊的是,壽宴第二日,皇太後便明發谕旨, 落發出家,為國?祈福,以方外?之人自?居, 此後不複問人世間事,而當代承恩公馮明達也上表請辭承恩公爵位。

而對于這一切或者隐藏在暗處,或者暴露在明面的疑雲,宮內也好, 三省也罷, 始終都沒有給出明确的官方評論。

只是以代王、成王為首的宗親們和宰相們在皇太後落發出家與馮明達辭爵之後,先後上表頌上, 極盡褒美之詞,以示聖德無虧。

然後壓力就給到了皇太後和馮家這邊。

要知道,馮老夫人死?了啊!

雖然都說?是無疾而終, 可是誰信啊!

得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能叫皇太後的母親死?的不明不白,且之後馮家又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做人, 連皇太後自?己都在宮裏當活死?人?!

知道真相的人不可能貿然往外?禿嚕, 不知道真相的人憑空猜測,最後得出最靠譜的答案, 就是馮家聯合皇太後,在安福宮行刺天子, 不想誤殺了馮老夫人。

不然完全不能夠解釋啊!

從始至終,天子都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

就在京中高門官宦暗地裏諸多猜測的時候,一行輕騎自?北而來,裹挾着燕雲的塵土與硝煙,勒馬停蹄在長?安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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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左骁衛将軍蘇湛穩穩的勒住缰繩,仰頭?注視着闊別已久的長?安,一時間心內五味俱全,而他身後的扈從們在風塵仆仆之外?,神色中則更有三分憂慮、七分憤慨。

離他最近的扈從低聲道:“将軍若無意進京,咱們便回豐州去吧,彼處天高皇帝遠,離了長?安是非,豈不大善?近年來邊防衰敗,文官于武将又多攻讦,可是他們難道不知道,錯非将軍接連數次打退突厥來攻,長?安豈有今日太平?”

他這話說?的還算委婉,另一名扈從言辭卻要犀利多了:“将軍總記得邢國?公府蘇氏一族世受國?恩,可是太公爺戎馬一生,老公爺戰死?沙場,邢國?公府滿門忠烈,早還了賜爵之恩,先帝在時,朝堂上便對邢國?公府諸多鉗制,今上……”

“呸!”他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說?起他我?都嫌棄晦氣!”

月前先帝駕崩,消息傳到北境豐州,已經是數日之後的事情了,刺史緊急将訃告通傳全州,令禁百日嫁娶,為大行皇帝守孝,軍隊自?然也不例外?。

先帝繼位之後,邊防日漸松弛,朝中重文輕武之風大起,武将遭逢彈劾更是家常便飯。

好在先帝雖仁懦些,大事上倒還分明,每每遇上此類奏疏,便都糊弄着過去了,如是戍邊将領們的日子雖有些難,但到底還過得去。

蘇湛身負邢國?公之爵,又領左骁衛将軍銜,年幼之時也曾雖從父母入宮,甚至還被先帝抱在膝上,聽聞先帝駕崩的消息,難免甚為感傷,再聽聞先帝無子,繼位新君乃是宗室過繼,也并不曾多想。

哪知道如此幾日之後,便有宮中內侍奉天子令前來,傳召左骁衛将軍蘇湛入宮觐見,若是正經公務、軍政大事也便罷了,來者說?的卻是新帝聽聞邢國?公好姿容,時人以當世芝蘭稱之,帝甚奇之,因此傳召入宮。

緊接着就有副将氣沖沖帶了長?安來此的商隊們講的內幕說?與軍中一幹同僚,新帝出身周王府,秉性纨绔,很是荒唐不堪。

最要緊的是——他好南風!

這消息一傳出去,軍內嘩然,若非蘇湛并幾位老将鎮壓,幾乎立時便要嘩變。

甚至有下屬主動進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将軍屢定北疆,功何其大?豈容昏君如此懈怠輕侮!”

他這番話還未說?完,蘇湛便已經意會?到其未盡之意,當即将人斥退,繼而嚴令左右噤聲,不得再言此事。

只是待到衆人退去之後,卻難免黯然傷神,令人請了自?己信得過的軍中參謀房先生過來,嘆息着說?:“我?家邢國?公的爵位,是高祖父傳下來的。天聖七年,攻打南越的時候,高祖父身中毒箭,因為醫治不及時,後背生瘡,日夜痛苦不已,明宗皇帝聞訊過府探望,親自?為高祖父吮吸毒瘡中的膿血,聽聞高祖父命不久矣,又做主将祖父收為義子,接到宮中教養,此後兩代天子,視邢國?公府甚厚……”

房先生默默的聽着,也不禁嘆道:“也難怪将軍即便受此奇恥大辱,卻仍舊決定回京了。”

蘇湛先為之一驚:“我?還未曾對人提起打算回京,先生何以……”

房先生道:“将軍乃是情義中人,若非事不得已,如何會?做令先祖蒙羞之事?”

蘇湛搖頭?失笑,只是笑容中難掩摻雜幾分苦澀:“我?年幼時,也曾有幸随父親出入宮禁,先帝視我?如子侄,此後我?坐鎮豐州,幾度未得調令便率軍北進,朝廷屢有彈劾,都是先帝将這些奏疏一一按下,又悄悄寫信與我?,勉勵諸多。”

說?到此處,他英眉微皺,頓了頓,方才繼續道:“當今畢竟是先帝選中的嗣子,我?又身肩北境防務,若當真鬧将起來,一旦突厥來犯,首當其沖的難道不是邊境百姓嗎?這樣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不願為之。”

房先生遂正色道:“既如此,将軍有何事托付于我??”

蘇湛端坐,肅然道:“我?這一去,卻不知何日得返,我?知先生有經世之才,便将此地諸事交付于先生之手。家父數年心血皆在此地,豐州軍屯也剛有眉目,若來日朝廷再派遣将領前來此地,若有亂命,還請先生計之!”

說?罷,鄭重一拜。

房先生還禮,又嘆道:“将軍這是做了最壞的準備啊,難道您真的打算雌伏天子嗎?”

蘇湛道:“我?家世代忠烈,豈敢有辱家聲?若當真如此,當以死?谏之!”

将豐州諸事安置妥當,蘇湛只帶了數十?扈從啓程,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壞消息。

天子以日代月為先帝守孝,毫無誠孝之心,孝期又迫不及待的選了新妃入宮,簡直是色中餓鬼……

然而臨近長?安之後,風聲又調轉了方向。

以日代月守孝乃是佞臣提議,天子隐忍不發,以此辨別忠奸,至于所謂的宮妃,則是因為先帝無有子女?,太後深宮寂寂,故而揀選名門之女?入宮替天子盡孝,先帝孝期絕無逾禮之事。

及至聽聞天子改三省半天工作制為全天制之後,饒是蘇湛心緒沉重,也不禁輕輕笑了一下。

在他看?來,這規矩早就該改了。

放眼天下,各地州郡縣衙,各方戍邊軍營,哪個?不是從早到晚忙碌不休?

也只有中樞官員們格外?清貴,每天操勞半日,便早早還家歇息。

諸多見聞使然,蘇湛忽然覺得,當今天子或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

他也這樣寬慰人心憤憤的扈從們。

因為此時并非軍情緊急,又無十?萬火急之事,所以一路上衆人并非快馬加鞭,扈從們被他的說?辭打動,便有兩人改換裝扮,快馬入京,打探最新的消息。

幾日之後那兩人折返回來,面如陰雲,滿臉晦氣:“呸,白高興一場!”

蘇湛也好,其餘扈從們也好,都覺近來剛有些放下的心,又一次沉重了起來。

前去打探風聲的扈從道:“當今這位出身周王府,還沒被先帝選為嗣子之前,便豢養了好幾個?小倌兒,說?他好南風,半點沒冤枉他!”

另一人道:“還曾經跟宰相家侄子争男人大打出手,驚動了巡夜人!”

蘇湛默然片刻,懷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輕輕道:“仿佛都是當今入宮之前的事情?”

那二人見将軍如此,一時之間,反倒不忍再說?什麽,打破他的希冀了。

蘇湛不語,其餘人卻按捺不住,紛紛道:“現在呢?近來聽聞風聲,他仿佛都改了?”

那二人蚊子似的哼哼了幾聲。

有人急了:“這說?什麽呢?你沒吃飯啊!”

那二人也急了,大聲道:“我?說?他狗改不了吃屎!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個?好顏色的娘娘腔,塞進黑衣衛屍位素餐去了!”

剩下的人立即急了,叫罵的,說?要回豐州的,甚至說?幹脆反了拉倒的,說?什麽的都有,嘈雜異常。

直到發覺蘇湛神色黯黯,始終緘默不語,方才漸漸的息了聲音。

“将軍……”

蘇湛只說?:“出發吧。”之後便再沒有說?什麽了。

待到返回長?安,已經是六月中旬。

烈日灼熱的炙烤着大地,一絲風也無,來自?天南海北的旅人和商販或者騎馬,或者乘車,列成常常的一隊,依次進入長?安城,懸挂在駱駝脖頸上的鈴铛伴随着前進的動作,發出一連串清鳴脆響。

蘇湛勒馬停駐,默不作聲的注視着高不可攀的長?安城牆,神情之中隐約顯露出幾分蕭瑟的悲憫。

左右見狀,有些擔憂的交換一下神色,又催馬近前,低聲問:“将軍,您還好嗎?”

蘇湛說?:“我?還好。”

他催馬轉向入城的隊伍,頓了頓,又說?:“我?想起當年離開長?安時的場景了。”

彼時他真正年少,只有十?六歲而已,一心只想建功立業,北定河西。

少年身着甲胄,騎着那匹自?己親手養大的駿馬蒼遼,腰佩長?劍,意氣風發,飛馳過長?安城門之後回首而望,在自?己心裏許下了豪情壯志。

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鹹陽。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頭?望故鄉。

時移世易,他重歸故裏,當年伴他北上的駿馬蒼遼早已經戰死?,而他,也并非大捷而返……

蘇湛想起若幹年之前,年幼的他身着孝衣,同父親一道,在長?安城門外?迎接祖父的棺椁。

他嗚咽着哭得傷心,父親卻始終沉默,直到回到家中,才半蹲下身,雙手扶在他肩頭?說?:“戰死?沙場,是将軍最好的歸宿。”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明白。

如今再度來到長?安城外?,故地重游,蘇湛陡然理解了父親當時所說?的那句話。

戰死?沙場,的确是将軍最好的歸宿。

而他,大抵是得不到這樣的殊榮了。

常言講既來之,則安之。

已經到了長?安,再多思?多想,又有何益?

蘇湛搖頭?失笑,吩咐一聲,正待入城,忽然見一個?管事裝扮的中年男子帶着兩個?小厮迎上前來,拱手道:“可是邢國?公當面?”

“正是,”蘇湛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管事道:“小人乃是紀王府的管事。”

見蘇湛皺眉,急忙解釋道:“我?家世子乃是俞大儒的弟子兼女?婿,俞大儒聽聞天子傳召國?公入京,心有擔憂,世子奉師命,請國?公前去一敘。”

蘇湛卻搖頭?道:“戍邊将領進京不去面見天子,卻先入王府,這是大忌,只因俞大儒曾教過我?兩年課業,我?才聽你說?這麽多。世子既帶了師命,我?便在城外?長?亭等候,若他不願前來,也便罷了。”

管事聽他語氣堅決,不敢違逆,只得道:“國?公恕罪,且容小人回去通禀。”

……

蘇湛在長?安城外?停歇了兩刻鐘,便有人騎馬出城,直奔長?亭而來。

他聞聲回首,便見來者是個?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身着本朝世子冠服,腰系玉帶,料想是紀王世子當面,遂近前行禮道:“世子。”

紀王世子還禮,端詳他幾眼,又贊道:“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今日得見邢國?公,方知古人誠不我?欺!”

蘇湛此時哪有心思?聽人稱贊自?己儀表——錯非這副皮相,他豈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只是因紀王世子是奉俞大儒命前來帶話,此時自?己又不明前路,難免客氣一些:“世子過譽了,我?豈擔得起這般誇贊?”

又開門見山道:“敢問俞先生有何指教?”

紀王世子見他無意過多寒暄,神色便也端肅起來,觀察左右無人,只蘇湛扈從們在側,方才嘆息出聲:“邢國?公不該回京的。”

蘇湛雖早有預料,但聞訊仍舊難免心頭?微沉,黯然之餘,同樣嘆道:“我?家世受國?恩,今天子傳召,我?豈有抗命之理?再則,我?雖身在豐州,但我?母親與一雙弟妹卻都在京,我?若奉旨回京,其事或有轉圜,若抗旨,他們只怕立時便要被我?牽連……”

紀王世子便将聲音放得更低:“當今繼位之前,便好南風,繼位之後行事愈發肆無忌憚了。”

蘇湛眉頭?微皺:“我?聽聞天子雖然選秀,但孝期并無越矩之事,只令後妃代為侍奉太後娘娘,‘肆無忌憚’何從說?起?”

紀王世子臉上郁色更甚:“邢國?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今本就好南風,不喜女?色,選後妃入宮,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做幌子罷了。中書?令王越最是體察上意,日前送了幾個?美男子到禦前去,天子不加遮掩也便罷了,竟還公然傳召兩位尚書?仆射同去品鑒,美其名曰了解民?生之事,真虧他說?得出口!”

蘇湛難以置信道:“竟有此事?!”

身邊扈從也驚駭道:“我?倒也聽聞前朝帝王豢養男寵,只是卻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居然叫宰相在旁參謀,簡直聞所未聞!”

紀王世子苦笑道:“這等大事,我?豈敢撒謊?邢國?公只消往故舊之家探聽一二,便可分辯真假。”

蘇湛心頭?那座大山愈發沉重起來:“天子行事如此荒唐,宮中太後娘娘竟不曾加以勸谏嗎?”

紀王世子臉上苦澀更深:“如何不曾勸過?只是當今哪裏肯聽!”

又道:“邢國?公或許還不知道吧,如今太後娘娘已經落發出家,馮家也上表請辭承恩公爵位了。”

蘇湛驚詫不已:“怎麽會??”

紀王世子便将原委徐徐講與他聽:“邢國?公昔年也曾出入宮闱,必然知曉太後娘娘秉性如何?”

蘇湛道:“娘娘很是和藹,六宮有口皆碑,先帝雖另有內寵,但卻分外?敬重妻室。”

紀王世子又道:“既如此,邢國?公相信太後娘娘會?做出勸當今以日代月,如此為先帝守孝的事情來嗎?”

蘇湛一時默默。

此事,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紀王世子道:“以日代月之事本就是當今自?己提議,太後娘娘再三勸過,當今卻都不納,反而屢屢口出狂言,此後更是倒打一耙,将此事推卸到太後娘娘身上,之後……”

他将這月餘以來發生的事情改換說?辭,講與蘇湛聽,末了又冷哼道:“邢國?公或許還不知道吧,王越進獻給天子的那個?男寵曹陽,依仗着天子寵愛,像一條瘋狗似的四?處攀咬,如今已經是從五品黑衣校尉了!”

“從五品?!”

莫說?扈從驚住,連蘇湛為之震動:“此人入仕……”

紀王世子道:“連一月都沒有。”

再看?向蘇湛時,他眼底便摻雜了幾分憐憫與不忍:“所以我?才說?,邢國?公不該回京的。當今天子殊無孝道,任人唯親,又獨斷專行,聽不進勸谏之言,邢國?公貿然還京,難道真要置先祖聲名于不顧,雌伏侍上嗎?”

蘇湛為之默然。

扈從在側,面有急色:“将軍!”

紀王世子細細端詳着衆人神色,适時道:“明知山有虎,何必向山而行?我?與泰山都不忍見忠烈之後落得不堪境地,早差人備了駿馬于來時長?安驿館之中,邢國?公且上馬,即刻回豐州去吧,至于令堂與弟妹二人,我?必尋了時機,送她們往豐州去!”

蘇湛斂衣行禮,鄭重稱謝:“多謝世子為我?籌謀。”

繼而又道:“只是事關重大,我?不可貿然做主,還請叫我?思?量些時候,再做定奪。”

紀王世子見狀,雖有些急切,卻還是應了:“好。”

又自?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雙手遞上:“邢國?公若定了主意,只消佩戴此玉佩往驿館中去,自?會?有人前來聯絡。”

蘇湛再三謝過,感念不已。

待到紀王世子離開之後,左右扈從不解道:“紀王世子心意拳拳,将軍何不從之?”

“當今天子未必是明君,紀王世子難道便是善類嗎?不要忘了,他是宗室子弟。”

蘇湛低頭?注視自?己手中玉佩幾瞬,又将其收起:“我?們這一路并不曾刻意改換身份,如常投宿在沿途驿館,即便此時朝廷不知我?等已經到了長?安城外?,再晚些時候也該聽到風聲了。我?既已經還京,卻不入宮見駕,反而快馬加鞭折返回豐州,即便并無造反之心,落到朝廷眼中,也與造反無異了。”

扈從們聽得怔住,又心有不甘:“當今昏庸至此,造反又如何?!”

蘇湛道:“很不如何。我?所憂慮者,一是怕突厥趁火打劫,二是憂心母親和弟妹陷于他人之手,當下快馬逃離此處,這兩點困境,又有哪一點能解決?”

扈從們不禁道:“方才紀王世子說?……”

蘇湛眸色淡淡:“他說?可以幫我?救出一幹親眷,可他敢打包票此事必成嗎?若當真邊關事變,母親和弟妹在紀王世子手裏,較之在當今手裏,情況只會?更加糟糕,卻不會?有任何好轉。”

扈從們面面相觑,為之默然,良久之後,方才道:“既如此,将軍如今作何計較?”

蘇湛出了長?亭,翻身上馬:“我?欲入京拜訪侍中韋仲之,此人乃天下第一誠人,是非對錯,我?只信他。”

心腹道:“不先回府拜見老夫人嗎?”

蘇湛道:“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哪裏還會?有閑心去想兒女?情長??我?得保全,邢國?公府必然無恙,我?若逢不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又道:“我?自?去韋侍中府上即可,爾等一道回府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離府。我?憂心紀王世子有所圖謀,有你們在母親和弟妹身邊,我?總能寬心一二。”

衆人應聲,又有些遲疑:“将軍孤身往韋侍中府上去……”

蘇湛笑道:“韋侍中府上又非龍潭虎穴,有何可怕之處?再則,長?安十?六衛皆非泛泛之輩,即便你們在我?身邊,若事有變,怕也無可奈何。”

衆人只得從命而行。

……

彼時正逢午後,韋仲之跟加班惡勢力堅決劃清界限,用過午膳之後,便迆迆然回到家中。

此時聽人來報,道是邢國?公、領左骁衛将軍蘇湛前來拜訪,他眉頭?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複又一嘆,繼而才道:“快快有請。”

等到了前廳,便見來人身姿颀長?,玉樹挺拔,不由得在心底暗贊一聲。

蘇湛久居軍伍,行事幹練,言談之時少有廢話,與之寒暄幾句,便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此,皆因侍中有誠名,今有所問,還請如實?告知。”

韋仲之道:“我?必定知無不言。”

蘇湛道:“當今傳召我?還京……”

韋仲之:“據我?當日觀察,這是因為他觊觎邢國?公的美色。”

蘇湛:“……”

倒也不必如此耿直。

蘇湛梗了一梗,方才繼續問道:“坊間有些傳言,我?總覺得不可盡信,難道當今天子,果真好南風嗎?”

韋仲之:“據我?觀察,那應該不是傳言,大概率是真的。”

蘇湛:“……”

韋仲之見他憂心忡忡,沉重不已的模樣,不禁失笑,繼而又伸手去拍他肩:“我?與你父親昔年有些交情,你年幼時也喚我?一聲叔父,既如此,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你既到了我?府上,便不要急于歸家了,且歇一日,明天我?同你一道進宮面聖。”

蘇湛心中不是不動容的。

因為據他所知,老邢國?公跟韋仲之壓根就沒交情。

然而在這等關頭?,韋仲之卻肯對他伸出援助之手。

他動容之餘,卻堅決辭謝了,不願牽連他人:“我?入京之後,尚未回府拜見母親,實?在不便久留。”

韋仲之有些沉重的嘆口氣,按住他肩頭?的那只手加重了力氣:“在我?家,自?然是我?說?了算。”

又吩咐下人:“去邢國?公府送信,今晚邢國?公留宿韋家。”

蘇湛正待再行推辭,卻有仆從入內回話:“公子過來了。”

他為之止住話頭?,韋仲之則趁機吩咐人趕緊去清掃客房。

蘇湛只見門外?垂簾一掀,打外?邊進來一個?年輕郎君,穿一身玄色圓領袍,腰系革帶,懷中抱一卷書?,鴻鶱鳳立,軒然霞舉,往常人稱蘇湛乃是當世第一美男子,來人竟也不遜色于他。

蘇湛正在猜度他是韋家哪位公子,卻見來人已然微露笑意,向韋仲之道:“如何?”

韋仲之臉很臭,扭過頭?去道:“願賭服輸。”

蘇湛一時為之不解:“這是——”

韋仲之臭着臉同他解釋:“二郎與我?打賭。賭今日邢國?公入京之後,必定先來府上見我?。我?賭邢國?公入京之後,必然先往邢國?公府拜見母親。”

蘇湛“啊”了一聲。

既有些欽佩于二公子的知人之能,又有些歉疚于叫韋仲之輸了賭局。

他趕忙問:“賭注是什麽?請務必叫我?代為付之。”

韋仲之:“……”

蘇湛:“韋侍中?”

韋仲之:“……”

韋仲之臉頰肌肉抽搐一下,緊接着戴上了痛苦面具:“以後每天下午,我?也要去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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