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NO.76
賈母氣若游絲, 最後一絲希望終于毀滅,到底還是熬不過油燈枯滅...
李管事暗道晦氣,出門沖對面院子人家招招手,說:“一死死倆,兄弟們今兒得受累了。”
對面院子的人是一早安排好的,就怕她們再起風波。這回兒算是真派上了用場。
三五個大漢二話不說走到西府卸下府上大門的門板子放在地上。
“來吧, 都一起放上來吧。”李管事招呼人将賈母與王氏一起擡到門板上面。
“大爺, 您這是要往那拉?”李纨扶着不住抽泣的鴛鴦問道。
現如今她們是這般境地, 想必鐵檻寺是進不去了, 祠堂也是去不得的。
“還能去哪?西郊出城五裏半墳地。”李管事麻煩的不得了,他是不會把自己馬車留給這兩個屍體坐,“動作快點, 回來爺幾個還得好好洗洗晦氣。”
“回來咱們爺幾個的衣裳你們都給洗了。”其中一個大漢一臉嫌棄的說:“還指望晚上去賭兩把回本,呸, 算是倒了大黴了。”
李纨探春幾人連孝袍都來不及備來穿, 青的青, 灰的灰, 還有探春帶着粉邊的對衫急急忙忙的送賈母和王氏上路了。
李纨想不到王氏最後能落得這樣的下場,內裏唏噓不已,想必那日定不是好過的...就是不知道是何人下的如此狠手...
轉念又想, 多虧王氏自己出去了,沒有答應讓她們一起出去,若是真碰上有仇有怨的,指不定會不會落得跟王氏一樣的下場。
嘆了口氣, 緊登登的拉着賈蘭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把他弄丢了。
探春的眼睛幹巴巴的,鴛鴦和惜春哭的撕心裂肺。人死如燈滅,賈母再怎麽不公也一直都是她們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沒了,人就像被抽了筋,整個兒都虛脫了。
探春低着頭跟着前面李纨的腳印,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是王氏自己作孽太多,根本不管我的事。是她,是她本就是要死了...一定不關我的事兒。
就算能多喝一口水又能如何?...阿彌陀佛。
西郊五裏半墳地雖說不是亂墳崗,但也強不到哪裏去了。
現在永清國上下,國泰民安。內無動蕩,外無戰亂。百姓們日子好多了,手上有些閑錢的多是不願葬在這裏。
“怎麽連個容身的棺材板子都沒有?”惜春抹着眼淚,家中落魄,銀錢都給李纨管了。
“有的地方埋就夠了,眼下一個棺材板子少說也得七八兩銀子。兩個至少十五兩。你們要是拿的出來銀子,爺們願意等着幫你們埋。”來之前就叽歪的大漢,揉着酸疼的胳膊說,這倆死的真重,比一般老爺們都沉。
李纨把懷中攢的銀錢掏出來,當着大家的面打開,一共也就四兩多。
“咱們也要吃飯啊...”這是她們納了多少鞋底子攢出來的銀子,“人死了總不能再把活人的銀子全用了吧。”探春拉着李纨的袖口可憐巴巴的說。
鴛鴦知道探春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她自己的私房都給賈母買藥開方子了。荷包空空哪裏再強求別人餓着肚子買棺材。
“還請幾位大哥把老祖宗埋深點,莫要畜生們刨了出來。”鴛鴦把荷包裏唯一剩下的半兩銀子塞到剛說話的大漢手裏。
“算了,真是瞧你們可憐。”李管事招呼其餘幾個漢子說:“板子上墊的席子就給她們裹了,咱們快點動手,多挖點。”
探春見李纨将銀子收到袖子裏這才松了口氣,挽起袖子也不怕污穢了,幫着鴛鴦把賈母的臉擦幹淨,用席子仔細的包裹起來。
李纨和惜春也把王氏收拾了,只是王氏再外流浪乞食幾個月早就肮髒不堪,臉上更是猙獰的不得了。
“你個姑娘家的還是別動手了,我給擦擦就行。”李纨見探春實在是害怕也不強要她幫忙,只要她在一邊打下手。
等到日頭快落山,碩大的土坑才堪堪挖好。
“上路吧。”
沒有黃紙揚天,沒有銅錢開路,沒有唢吶哭喪,榮國府兩位鬥了一輩子的女人臨死都葬到了一起。
...
探春回去發了四五日的燒,整夜嘴巴嘟囔着不是‘阿彌陀佛’就是‘別過來’。眼瞅着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李纨和惜春也放下怨氣好生的照顧她一陣,直到她完全康複。
三間屋子重新安排。正房光線好,不太潮濕,就讓李纨帶着賈蘭住,方便賈蘭念書寫字。
左邊原是賈母的屋子由惜春和鴛鴦一起住。右邊小間有些簡陋的則是探春特意要去自己住。
李管事不知從哪裏找了輕松的活,只要她們每日做做女紅賣出的價格倒也能生活。
最讓人喜出望外的是惜春。
她自是畫過大觀園的人,閑來無事畫了幾幅泰宇樓閣的畫趕到集市上去賣,誰知道賣的還不錯,更是有家專門的畫齋願意每月花二兩銀子收三幅畫放在畫齋當中賣。
雖說二兩銀子不過當時榮國府一個一等丫鬟的月例銀子,但是換做現在不但能給賈蘭買些好用的筆墨,更是能每頓吃上豬肉了。可比之前捉襟見肘的狀況改善了不少。
黛玉收到惜春這個月畫的樓閣畫作,忍不住懷念起舊時的時光。
她實在是怕了榮國府的那幫人,只聽哥哥說可以幫幫姐妹們,可是又無處下手。
黛玉想起寒食節姐妹幾個到府上做客的情景,合上手裏的詩書,想一想還是哥哥說的對。
惜春也婉言拒絕自己邀她同住的意思,幫人一世不如幫人立世。
“姑娘,畫齋的人說了,惜春姑娘的畫工好的不得了,精致又仔細,就算比不了大家的作品,一般人家買來也願意挂起來多看幾眼的。”
紫鵑替黛玉倒了杯秋露茶捧到面前,生怕她一時間又鑽了牛角尖。
“她本來心細又有眼界在,一般人家哪有機會見到那等子排場。”黛玉笑意盈盈的說:“只可惜惜春妹妹現下被生活所迫,若是到了不愁生計的時候,想必更會上層樓。”
“這麽晚了還不睡?”
蔔夫人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黛玉連忙起身走到院子當中接。
“別起來了,現在天涼了,一下驚着身子怎麽辦?”蔔夫人取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黛玉的身上,摟着她往回走。
“算日子都沒有幾天了,我實在是睡不着想來看看你。”蔔夫人把黛玉送到床榻上,幫她掖好被角自己坐在床邊說。
黛玉聽聞臉蛋燒了起來,側過腦袋不好意思與蔔夫人對視。
“您要是實在睡不着就在這兒跟我一起躺一會兒吧,我也有些知心話想跟娘說。”黛玉低垂着頭,只剩下燒紅的耳朵尖。
蔔夫人自打黛玉要出嫁,望着越發落落大方的黛玉,總是心有不舍,真是當娘嫁女兒的心。
倆個人合着一床被就着窗邊三四顆夜明珠的柔光,話說到快要天明。
***
春光着意入窗帷,染莺枝,繡薔薇。
鵲臨門,絆惹兩心催。
約定千年等一回,天做證,地為媒。
盈盈蓮步細作為,點丹唇,描青眉。
十裏紅妝,唢吶盡情吹。
花轎鑼鼓并肩随,圓月夢,彩雲追。①
錦緞暗紅蟒繞金絲多層廣绫大袖,繡沿裙邊盡繡鴛鴦金繡。對襟由六對金鑲紅寶石盤扣扣住。
正紅色孔雀繡祥雲璎珞霞帔罩外,品紅色如意花鳥腰封垂下蜀繡描紅,正反側鑲邊福祿壽寓意留仙裙,裙擺搖曳及地三尺外,邊緣墜玲珑金鈴铛,蓮步微移,叮當悅耳。
梳玉環飛仙髻,一側插着新鮮盛放的并蒂蓮花,正中垂下珍珠流蘇半遮面,頂上一對琉璃綴金的鴛鴦左右合抱,珍珠翡翠點綴更是流光溢彩,冠絕天下。
諾王府至明王府共五條大街,均用紅布鋪道,道旁樹上滿目紅錦紅花。十位紅衣內官開道,永慧着金絲暗蟒紅袍,罩正紅鴛鴦鑲邊吉服親自騎着高頭大馬将黛玉迎娶。
數十裏的擡箱嫁妝從街頭排到街尾還見不到盡頭,半邊天都是響炮煙花,觀者咂舌,銅鑼金鼓震耳欲聾。
一路兩旁皆是錦衣護衛維持秩序,絡繹不絕的人群比肩接踵,老百姓們伸頭探腦的觀望難得一見的浩大場面。
後尾八個白胖送嫁小子,以孫小虎為首,挎着紅紙雙喜的竹籃,蹦蹦跳跳的将手中的糖果銀錢往外撒。
諾王府中門打開,來往賓客各個喜氣洋洋,拱手道賀。
二十位錦衣軍手持火铳,吉時一到迎天鳴.槍。
事後永慧心有戚戚的跟媳婦兒說,你這哥哥好生厲害,這哪裏是給咱家祝排場,分明是給本王一個下馬威,但凡有點不好的,絕對能對諾王府放.槍。
黛玉窩在永慧懷中一頓嬌笑,自家哥哥多護短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又是一陣感慨窩心。
諾王府內沒有長輩,婉太後二話沒說當即拍板由她出面。
三拜過後,永慧又親自體貼細致的送黛玉進了洞房。
“夫...夫君去去就來。”
回到喜宴上,正對大舅子一張臭臉。
我這天仙的妹妹就這麽便宜人家了。
永慧不敢招惹賈芸,正沒得辦法的時候,喧鬧的宴席瞬時間安靜下來。
永錦由邱公公領着進來了。
“今日只談風月不談風雲。”皇帝大手一揮,自然而然的走到明王身邊預備坐下。
賈芸假惺惺的擡起杯子為他的到來表達了滿滿的誠意與激動,永錦也不說透,倆人又是一番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話說給永慧和其他賓客聽。
永錦見賈芸酒後薄紅的臉蛋忍不住動了動喉結,旁邊永慧慧眼識奸,不住的咳嗽試圖挽回永錦的目光。
有膽子大的官員,例如于知顧等人,年紀跟永錦實則相當,見這位真心沒擺譜,大着膽子敬了一杯也一口下肚,大家這才放寬了心笑鬧起來。
婉太後和皇帝親臨諾王婚宴真真是天大的榮耀。
諾王府內推杯換盞,府外也開了整百張桌子的流水宴席,雞鴨魚□□是有的,馍馍肉粥更是不斷。只要真心向着諾王府內說了吉祥話的,均可敞開肚子吃個九天九夜。
永慧生性豪爽,來者不拒直喝到醉歪歪才被人半攙半扶的送進洞房。
“怎麽芸兒也想入洞房了?”永錦親自給賈芸斟酒,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醉酒的永慧身上。
“你們兄弟倆都沒個好東西。”賈芸氣悶的一飲而盡,永錦在一旁笑的暢快得意。
等送永慧入洞房的人走後,歪倒在桌子旁的永慧悄摸悄的起來了。一臉的賊樣,眼睛也賊亮,哪裏還有剛才醉到連路都走不了的樣子。
...
三日後,諾王領着王妃回門。
蔔夫人早早的就等在廳堂中,拉着賈芸非要他一起候着。
黛玉依舊大紅裝,換了婦人發髻,雲髻峨峨,斜插一支孔雀冠明珠的金钏,笑語嫣然,顧盼生輝。
蔔氏讓人将林如海、賈敏的排位安頓好,永慧攙扶着黛玉對着岳父、岳母的排位磕了三個響頭。
蔔夫人正欲扶二人起來,熟料永慧與黛玉二人又生生的給她磕了個頭。
“玉兒和我說過您一直以來的照顧,從來是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養。即是這樣玉兒能叫您娘,我也改口喊您一聲娘!”說罷,端起改口茶就敬。
堂堂八尺男兒,情誼繞骨,惹的蔔夫人一個勁兒的贊嘆自己命好,得的兒子都是有裏有外的漢子,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樣子。
永慧暗搓搓的在心裏腹诽,您還有個做皇帝的兒婿也得改口叫您娘呢。那個兒子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龍呢。就怕人家上趕子當您兒,您老還不要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江城子·十裏紅妝(作者:李本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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