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大江東去(七)

李治水死後,街頭走來兩名轎夫打扮的男子, 雖杜思心裏十分難過, 卻不敢再做停留, 他一咬牙, 背起李治水的屍體,随二人離開,幾人迅速消失在河畔,沒入一片黑暗中,唯有軟轎前的鮮血遺留下來,被月光映照出近乎墨般的色彩。

周鴻祎極為狡猾, 臨走前不忘封城, 不允任何人外出, 李治水不知動用什麽手段,竟使周鴻祎親自追捕, 若說此自私自利、背信棄義之人有何缺點, 便是生性過于多疑, 以至于李治水的每一句話他都要思慮一番、辨別真僞。

窗外明月當空,緊閉的紙窗擋不住月光, 有幾絲傾斜于屋內,那本是柔麗溫和的顏色,此時,在杜思眼裏,卻如冰雪一般寒冷,他背過身, 不去看那刺眼光線。

從屋外傳來幾絲輕微響聲,原是雨落下來了,杜思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平靜。

與此同時,杜雨仍在奮戰中,她已轉換戰地,來到城外,杜雨身中數刀,手中利刃沾染許多鮮血,刀光劍影,掀起一片血雨腥風,她不堪衆敵,步步退到已開始湍急的河流旁。

黑衣人齊齊停止進攻,為首一位纖細高挑的女子走出,她來到杜雨面前高聲道。

“你還認得自己是誰麽!”

杜雨舉起劍,卻被她無情挑飛,雨滴打在杜雨衣物上,很快、雨變得密集起來,不一會兒,便響起淅瀝的雨聲。

“你是影衛十六,不是什麽杜雨。”黑衣女子見杜雨身體僵硬,眼中閃過一絲焦灼,“左相大人當初派我們前去徐州監視杜思,若有特殊情況,格殺勿論,你忘了嗎?”

杜雨搖搖頭,黑衣女子再接再厲道,“到徐州霖水時,不曾想仲元青那賊人早早埋伏好,争鬥間竟将河壩毀壞,你跌入河底,不知死活,我找來許多人去尋你,卻都杳無音訊,再見你,竟是在杜思身邊了。”

黑衣女子陷入莫名的焦急,此時,杜雨開口了。

“影二,那些人都被我殺了,你不用再找了。”

影二正欲發作,杜雨卻又說道。

“這些你都是知道的,何必再來問我,你只是找不到機會解決我而已…”杜雨幽幽道,雙眸閃着冷冷的光,“當我消失時,周鴻祎怕是就下了追殺我的命令,你不必學他在此惺惺作态。

“你!”影二見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立即惱羞成怒,“殺了十六!”

衆人紛紛上前,劍光彙成一道極亮的光,映出無數滴豆子般大小的雨珠,其中,不知是誰的劍刺入杜雨身體,她順勢向後翻去,落入湍急的河中。

其他人停下動作,影二走上前,仔細觀察河流流勢,只見河水泛濫成災,遠遠望去,一瀉千裏,直奔向天際,杜雨的身影幾乎是剛落入河就消失了。

衆人面面相觑,無一人敢下河查看。

“河勢竟如此兇猛,十六這一回必死無疑了,我們走!”影二肯定的說,數十道黑影閃過,方才聚滿人的地方立即空了。

第二日,因周鴻祎封城,杜思等人沒有動作,他們雖走不出九龍郡,有一人卻悄悄從外進來了,一身便衣的曹正明敲開杜思房門,将三人帶走,接連幾日,杜思好比一具行屍走肉,李治水已被置入棺材,他卻不能下葬。

曹正明向杜思說清所有事情的原委,從杜思之前來到雲州起,李治水一直與他暗中通信,直至杜思被周鴻祎押入天牢,李治水自知周鴻祎會嚴加看管自己,便提前叫來曹正明救助,周鴻祎看李治水看的緊,卻不知曹正明來了,這才讓仲元青鑽了空子,雲成化敗露兵器一事,周鴻祎便撇下雲密等人獨自脫身。

所有的一切都被李治水提前策劃好,但杜思去京城卻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李治水暗中算好自己的死亡日期,卻因杜思的到來被迫提前,當他坐到那頂軟轎裏時,心中應感覺到自己死期将至了,實際上,河畔邊上所有轎子皆是來救杜思的,但杜思唯唯進了李治水的轎子,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李治水交代好後事,也算是走的安心了。

“畫人畫骨難畫心,李治水要我不得對外人提起此事,尤其是你。”曹正明嘆息一聲,“那天你向我道謝時,我本想原原本本告訴你的,可……”

這都是天意弄人。

“你不必自責,這是他的決定,之前……我也未看出,他原是這般重情重義之人。”

曹正明見杜思聽不進話,便也沒在勸他,留他一人在房靜靜,消沉數日後,杜思走出那日陰影,他向曹正明要來一輛馬車,想将李治水帶回去葬在杜永秋旁,曹正明欣然同意,正當杜思啓程之日,沒想到永中又來了仲元青與曹正業。

仲元青看了幾眼杜思,對那日之事只字未提,他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開口,曹正業草草問候過杜思後,三人便秉燭夜談、聊到深更半夜,當仲元青準備回屋休息時,卻在門前見到了杜思。

“你怎麽還不去睡?”仲元青疑惑道。

“右相大人,對不起。”杜思突然道歉,“我辦完李伯父的後事,不想就這麽回去,不看到周鴻祎屍首分離,我無顏面對家父亡靈。”

仲元青見杜思十分冷靜,語氣不禁帶上幾分贊賞,“事有突變,這是你我都不能預料到的,你伯父忍辱負重十幾年,應當好好安葬才是,過去的話、就不提了。”

“伯父又留下什麽?”杜思直言問道。

“他将周鴻祎手下的兵力分布畫到一張紙上,并交予曹正明之手。”仲元青提及此事,眉間染上許多喜氣,“有了這張圖紙,再加之曹正業三寸不爛之舌,周鴻祎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仲元青又拍拍杜思肩膀,和藹可親地說,“你且放寬心回去,不出三月,周鴻祎必定人頭落地,我保證還你一個公道。”

“小人謝過右相大人。”

雖得知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不知為何,杜思卻一點也不開心,或許是因為這個情報是以李治水以身試險而換來的吧。

杜思走出院落,卻剛好看到一人,炅吉沐浴在一片純淨月光裏,雙眼閃耀着比明星還要璀璨的光。

“杜思,我等你很久了。”炅吉上前一步,握住杜思雙手。

杜思一個激靈,立即甩開他,炅吉也不惱,反而自顧自地說。

“李治水即已曝露周鴻祎的命門,這便是我們反擊的好機會,我知你爹是因周鴻祎而死,難道你不想為你爹報仇雪恨麽?周鴻祎不仁不義、無恥至極,這等狡詐陰險之徒,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你不想親手制裁他嗎?”炅吉說的振振有詞,又沖杜思道,“杜思,我曾聽過你的名號,你于濟州、雍州連破數案,是當今不可多得的人才,大周正缺像你這般正義之士。”

杜思不為所動,炅吉眼睑微動,笑眯眯地說,“你我聯手對抗周鴻祎,右相大人與禮部侍郎都看在眼裏,我本人對你映像也極好,待周鴻祎死後,杜思,我保證你能衣錦榮歸,不僅如此,還能為你讨來顯赫官職,這可是光宗耀祖的美食,你爹知道了,一定會開心的。”

炅吉雙瞳泛着詭異的光,杜思對他緩緩搖頭,只見炅吉驟然閉口,笑意頓散,周身氣勢陡轉。

“是我說的不夠好麽。”炅吉冷冷道。

“你不必費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的視線裏。”

“如此肯定?”炅吉雙眼微眯,一直隐藏在于眼底的傲氣崩然而出,“你知道我是誰麽?”

“如何不知道。”杜思擡頭望着他一字一頓的說,“你就是周承望,當年齊妃小産的兒子。”

“右相所言不假,你果然聰明。”炅吉高昂起頭顱。

“當年,你被齊妃的貼身侍女護送出宮,中途遭人追殺,我雖不知你是如何活下來的,但卻能肯定,最後一名存活的宮女小荷帶着你遇到我爹,你們在雲州避過風頭,接着、你便去了北陵,當時與你在一起的人……正是段修謹。”

“不錯。”周承望帶着許些玩味,“你都知道了。”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既然熹貴妃當年順利産下皇子,周鴻祎為何要針對你?”

“你可知周鴻祎與熹貴妃從小是青梅竹馬?”周承望挑眉,緩緩道出當年辛密,“熹貴妃之子并不是真正的皇子……換而言之,當今聖上周孝文,乃是左相周鴻祎的親生兒子!”

杜思一驚,很快便平複下來,他既然打算回去,這已與他無關了。

自他見到炅吉,便隐隐猜出他身份,炅字通‘冂‘,與吉相組剛好成一個周字,初次見面之時,周承望身上所佩戴一塊樣式繁雜的美玉,那正好與雍州穆念愁家傳的玉一模一樣,當時,杜思還記得,玉鋪老板曾說過,雍州美玉名滿天下,就連當今聖上都慕名而來,穆念愁死前也用口語提醒他,還有另一塊玉僅存于世,他說的應就是周承望戴的那塊了。

“杜思,既然你都明白,我便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周承望負手而立,單憑自己的身份,他有絕對自信杜思會站在他這邊。

“我還是那句話,您不必費心了。”杜思堅定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小人志向不在做官,還望殿下諒解小人。”

杜思走了,周承望呆在原地片刻,直到仲元青走來,他才有了些反應。

“殿下,他即心向田野,便不要再逼迫他了。”仲元青勸阻道。

“心向田野?”周承望冷笑一聲,“我還想周鴻祎為何要至他于死地,現在總算是明白了,此人雖才華出衆、卻不願被人所用,他實在過于好奇,總探求自己不該知道的事,若不能被我所用,定不能落到其他人手裏去!”

周承望眼裏閃過極為殘忍的光,仲元青輕輕的嘆息落在空中,漸漸消散于月光之下。

夜裏,杜思輾轉難眠,他幹脆叫起馬夫,夜裏啓程。

不曾想,卻在路上遇見一人。

“杜思,你又要去哪兒?”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杜思一頓,立即叫停馬夫下車,回頭一望,段景衡竟在街角處癡癡凝望他,杜思一個沒忍住,撲上去僅僅抱住段景衡。

“我看到你留的信了,你為何不親口告訴我?一聲不響的離開很有趣嗎?”段景衡輕輕說出這句話,溢滿思念之情,“杜思,我想你。”

“我不會再隐瞞行蹤了。”杜思将頭埋進段景衡懷中。

這一刻難得的重逢是如此珍貴,杜思身邊的人一一離去,獨留下段景衡一人,現在,他只想好好珍惜他。

杜思這樣想着,心中卻在疑惑,不過、他很快便給出一個答案。

他喜歡段景衡,足以達到愛的程度,以至于他無法想象自己是否能承受失去段景衡的痛苦。

兩人依偎的身影駐足于月光下,分外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效率略低啊,下一章應該就結局了,争取快點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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