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凜冬

趙嬷嬷确認東西送到後,便離開了。

雲清鴻心情極好,策動她去宮裏當面謝過陛下,雲姒不想與他過多言談,端着淺笑草草敷衍了過去。

待雲清鴻走後,其他人才起身。

雲姒看了看婢女們呈于玉盤之上的雲錦紫緞,最後視線落在了那銀鎏妝盒上,停頓了片刻後道:“阿七,派人将這些擱到我屋裏頭吧。”

“嗯!”阿七飛快點頭,想了一瞬又雀躍道:“天涼了,不如奴婢取些錦鍛送去織南閣,給姑娘做件長披風吧?”

淡紫淺雅,材質柔暖,添上純白絨毛領,作外披最合适不過了。

雲姒眼梢微挑,笑了笑:“好啊。”

“四妹妹如此得陛下恩寵,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邊上暗藏鋒芒的話語傳出,雲姒目光微側,眼風淡淡掃去,只見雲姮親昵挽着柳素錦正經過她身旁。

說話的是雲姮,她這二姐姐相貌倒是随了柳素錦,胭然俏麗,性子卻不如她娘穩得住,情緒喜怒永遠不知掩飾,全寫在了臉上。

“嗯。”雲姒尾音輕揚,伴着嬌顏曼笑。

所以呢?

她這一笑,雲姮品出了一絲挑釁的意味,這讓她極不舒服,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動聲色斜眸冷視,低嘁一句:“嫁得再好,男人生性風流,照樣徒勞。”

“姮兒。”柳素錦輕輕提醒了句。

她聲音不算大,但雲姒卻是聽得一清二楚,淡瞥她一眼:“二姐姐此言,是在暗諷陛下驕奢放逸,誤了朝政嗎?”

突然被安了個莫須有的悖言之罪,雲姮驟然瞪眼:“我何時說過這話了?”

雲姒聲線清婉,不急不躁:“那二姐姐方才的話是何居意?”

雲姮自然不敢妄言天子的不是,她抿了抿唇,傲聲道:“随口一言罷了。”

“哦,”雲姒悠然擡手掠了掠絲柔長發,尤為雲淡風輕:“既沒有那意思,就算那人生性風流,又如何是徒勞?”

雲姮瞬間木讷,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非要給她定個蔑視君王的罪名了,她蹙眉急道:“你……你莫要繞我進去!”

“何為繞?如此淺顯的道理,何需繞?”

雲姒缈眸一轉,一瞬不瞬盯住她,态度頗為咄咄逼人。

那一剎那,雲姮忽覺心悸,雖說兩人向來不合,但面上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她偶爾故意拌兩句嘴,雲姒也都冷冷淡淡不與她費口舌,從未像今日這般毫不掩藏敵意。

此番她突然表現出嬌貴的嫡女姿态,雲姮一時啞了言。

見勢态不對,柳素錦忙打圓場,揚着笑道:“雲姮這是玩鬧的話,四姑娘別在意。”

雲姒也并非真要和她們僵持,若真反了目,爹雖會偏向她,但因着柳姨娘,他也絕舍不得責罵妾室的女兒。

她轉瞬清豔一笑,神情如雲光般優柔:“姨娘,這話都能随意玩鬧,若是傳了出去,可就成了咱們永安侯府不将皇家威嚴當回事了。”

相比之下,柳素錦就圓滑多了,一聽這話,便眉眼帶笑道:“四姑娘這話在理。”

她自知輕重,當下就推了雲姮出去,正容道:“姮兒,以後不可如此戲言了,跟四姑娘認個錯,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雲姒将侯府都搬了出來,雲姮只得不情不願,語氣尖酸:“方才是我多言了。”

她略微一頓,轉眼又俏生生恻笑道:“只不過夫人舍不得妹妹嫁,多次惹了爹不快,昨日大哥又與陛下鬧了個不歡而散,我實在是替妹妹擔憂啊,這情形,将來嫁過去了日子不好過可怎麽辦呢,這才說出了那樣的話,妹妹別生姐姐的氣啊!”

“又不是你嫁,與你何幹?”

雲姒反駁的話還沒說,男人厲肅的聲音驀地自身後響起,所有人循聲回望。

只見那人邁入正堂踱步走來,倜傥挺拔,眉宇盡顯英氣,衆人連連向他請禮。

雲姒眸光一滟,立刻朝他跑近兩步,綻出嫣妍笑靥:“哥哥!”

雲遲沒回答,沉眉瑣視于雲姮,語氣不予置否:“怎麽,我半年不在,府裏就這般尊卑無序了?”

雲遲大了她們六七歲,世人皆知他殺伐果斷,刀劍血染下的凜肅氣場烈烈逼人,從小到大,雲姮一直都有些怕他,此刻被他淩厲的眼神一凝,忙低了頭再不敢多言。

雲遲如今官居從一品骠騎将軍,較之以往更是惹不得,便是雲清鴻在場,論臣道,也得讓他三分。

他冷不丁出現在這兒,柳素錦心裏一顫,連聲賠不是:“是要怪妾身沒教導好的,你們倆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向大少爺行禮。”

雲姮先前高揚的氣勢瞬間又弱了幾分,低垂着頭顫顫如絲:“大   大哥……”

雲姚一直安靜站在柳素錦和雲姮背後,低頭溫聲:“見過大哥。”

雲遲劍眉仍擰着,雲姒拽住他的袖子,唇畔溫柔淺笑,好不善解人意:“算了哥哥,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或許只是五行缺點兒什麽,”潋滟雙眸清亮無害,細細望着雲姮:“缺點兒什麽呢……德?還是心眼啊?”

“你……”雲姮眼底泛出起憤恨的光,卻又因為忌憚着雲遲,攥緊了手,生生憋了回去。

雲遲瞅了那故意口蜜腹劍的姑娘一眼,昨日還誇她心性沉穩,轉眼就暴露了任性難訓的本性,看來根本沒受氣,不需要靠他讨回來。

他轉眸看向雲姮,音色深沉:“下不為例,回去吧。”

聞言,柳素錦如釋般,忙帶了雲姮雲姚欠身告退。

正堂總算是清淨了,再陪她們演,雲姒也覺得無趣。

她回眸,恢複了漫然笑意,瞧那人一身銀白戰袍輕甲,唇邊弧度又淡了下來:“你處理完軍務了?昨晚才睡了幾個時辰,不困嗎?”

明明陪她聊到了天将明才睡下,她好歹睡到了午時起,他卻一早赴了校場,哪裏會有精神。

雲遲笑了笑,提步在鄰近的太師椅坐了下來,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水,若無其事道:“習慣了。”

她都看在眼裏,每出征一回,他便成熟穩重多一分,苦累他從不會多言一句。

雲姒心中一熱,坐到了他邊上:“哥哥,你在邊塞,是不是都沒好好休息過?”

雲遲抿了口茶,擡眸睨她,調笑道:“戰事可不會等你睡醒。”

雲姒黛眉一蹙,正想趕他去睡會兒,風昭言突然從堂外而來。

他步至跟前,扶劍颔首:“少爺,四姑娘。”

自從派他去了娘親身邊,雲姒已有好幾日沒見到他了,清眸一彎:“昭言!”

見此笑顏,風昭言握劍的掌心不自覺隐滲薄汗,他忙垂了眸,輕道:“四姑娘近日可好?”

雲姒點點頭:“好。”

兄妹倆昨夜促膝長談,雲遲也知曉了這事,不緊不慢道:“暫守主院幾日,也樂得清閑。”

這話頗有深意,雲姒惑然看他,只聽雲遲饒有興味的語氣:“每次你在外頭惹是生非,還不得昭言替你收拾爛攤子?”

“……”又損她了!

雲姒輕踢一腳他的戰靴,不滿地斜睇他一眼:“我哪有惹是生非!”

雲遲眸底泛着極深的笑意,抿茶不語。

相談甚歡之際,風昭言也沒忘了自己此來的任務,側過身對雲遲道:“少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昨日雲遲和皇帝驟然對峙,雲姒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追着雲遲問了半天,最後被他一句公私分明堵了回去,兩人夜歸侯府時,謝之茵已經睡下了,雲遲便沒去打攪。

雲姒攀了雲遲的胳膊,拉他起來:“正好,哥哥,我們一起去看看娘親。”

她唇邊浮笑,誰知風昭言思踱一瞬,躊躇道:“夫人只說……讓少爺去。”

雲姒怔了半晌:“我呢?”

“……”謝之茵的意思很明了,風昭言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沒喚雲姒,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私說,雲遲拍了拍她的發,哄道:“你先回屋,我過會兒來找你。”

雲遲在謝之茵屋裏待了許久,一個多時辰了也未出來。

雲姒回了蘭苑,在屋子裏等得百無聊賴,拖着下颌坐在窗邊妝臺前,白皙柔荑将手邊的銀鎏妝盒緩緩打開,一支紫玉搖簪靜靜躺在盒中金帛之上,雕琢精美,玉體通透,似是流淌着如許清輝。

那一刻,雲姒眸色微詫,顯然是被簪子的美致驚豔到了,她忍不住探出指尖輕觸那簪首美玉,玉璧的冰意瞬息滲入肌膚,清透幽涼,和那人一樣,有幾分清冷深郁。

這紫玉簪子,她很是鐘情,再撫過,質地似乎和她挂于脖頸的暖玉有些相似。

雲姒不禁心想,若是上一世,她未被柳素錦迷惑,也沒有任性一時沖動入宮退婚……

忽地一念如電光火石般閃過,雲姒眸心一深,立即急促喚了聲:“阿七,今日初幾了?”

阿七正在外室規整着那批雲錦,邊理邊朝着內屋揚聲道:“初七了,明日鋪子會上新的胭脂水粉,姑娘可要去瞧瞧?”

初七……明日便是初八了。

上一世,娘親便是在這月初八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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