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刑部夜話

千秋大典那夜的種種情況,顧明朝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但上了葛生的馬車後才驚覺背後一陣冷汗。葛生駕着馬車,慢悠悠地說道:“大郎君,車內有六娘子叫芍藥準備的桂花糕,怕大郎君餓着。”

顧明朝打開暗格,暗格內悶着一塊銀絲炭,糕點拿在手裏餘溫猶在。芍藥一向細心,這些事情做得向來體貼,桂花糕入口甜而不膩,芳香撲鼻。大宴的吃食華而不實,以冷食為主,是以他只吃了幾口,其餘入腹的都是酒水。

“到了,大郎君。”

一路平安地到了侯府,因着侯爺已經睡下,侯府漆黑一片,只有幾盞角燈亮着,葛生提着氣死風燈走在前邊。

顧明朝的院子在西邊,要經過一角花園,花匠今夜也不知怎麽了,灑了不少水,土地泥濘,葛生穿着棉布鞋,一踩一個印。

“葛生,你的鞋幾號。”

葛生在泥地上艱難地走着,臉上帶着一絲怒氣,但還是老實回答道:“九寸。”

“你知道兒茶鞋幾號嗎?”

葛生突然鬧了個大紅臉,連連搖手,手中的燈都晃得亂竄,激動地說着:“這……這如何能知道。”

顧明朝突然反應過來,女子的鞋碼可不能輕易讓人知道,剛才也是張嘴問了出去,但也沒想到葛生竟然是這個反應,心生惡趣味,壓着嗓子說道:“葛生,你這麽激動做什麽,也對,年紀到了也是時候婚配了,我去跟靜蘭說一聲,幫你張羅張羅。”

葛生悶着頭直走,低頭沉悶地說道:“我哪都不去,要一直陪着郎君。”

“哪能啊,娶了媳婦也是能一直陪着我的。”顧明朝見他這般模樣,背着手,笑眯眯地跟在他後面,“哎,小心……”

“哎呀,是誰!”一聲嬌俏,怒氣沖沖的聲音驟然響起。

原來是顧靜蘭見人遲遲不回,心中擔心,特意讓兒茶出來看看,誰知兒茶的燈剛一出門沒多久被風吹滅,她只得借着角燈的微光摸黑走着,哪曾想拐彎口突然出現人,那人動作又快又急,把她撞了個踉跄,直接撞倒在地。

兒茶人小體輕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青色襦裙被污了一大塊,氣得臉都紅了,怒氣沖沖地呵斥道:“你這人怎麽走路的。”

“兒茶,你怎麽出來了,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撞到人的葛生愣在那裏,一下子聽出兒茶的聲音,急忙扶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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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茶仰着頭傻傻地看着葛生,想起剛才自己的語氣,不好意思地連忙揮手說道:“沒事沒事,我……六娘子叫我來看看大郎君回來了嗎?”

“靜蘭還沒歇息?”顧明朝接過葛生手中的燈,聞言,皺眉問道。

今日大宴散得晚,興慶宮又在東邊,馬車要橫貫大半個長安城,光光路上時間就要浪費半個時辰,回到顧府已經将近子時。被葛生扶起的兒茶跛着腳,傻乎乎地應道:“還沒啊,在等大郎君呢。”

“人是你撞倒的,可要負責。”顧明朝提着燈籠打趣道。這話也不知為何激得葛生面紅耳赤,哼次哼次不說話。

“天色以晚,我就不去打擾靜蘭了,你帶個話過去,讓六娘子早些休息,這條路也亮了不少,你好生扶着兒茶。”顧明朝看着兩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着葛生意有所指地說着。葛生低着頭,讷讷地點了點頭,轉身扶着兒茶去了顧靜蘭的院子。

顧明朝的院子在顧靜蘭南邊,中間隔了顧靜蘭自己種的小花圃和一堵花牆藤蔓。他回去的時候,屋內已經升起了炭火,烘的人暖洋洋的。

“大郎君,有個叫阿瞳的人說是刑部的人,給您送了樣東西。”說話的人名叫蒙楚,一道傷疤自額頭貫穿眼睛直到下巴,滿頭黑白交加的頭發,哪怕是說話的時候也總是低着頭,說話嗡嗡的,像含在嘴裏說話。

顧明朝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盛尚書大宴上的眼神,但他自認這事做得毫無破綻,環環相扣,盛尚書應該抓不到什麽把柄。他心驚膽戰地接過那封信拆開一看,只見裏面寫着‘速來,刑部’二字,這個字跡分明就是盛潛所寫。

“阿瞳可有再說什麽?”顧明朝垂死掙紮地問了句。

蒙楚搖了搖頭。

“來人,備馬。”

“郎君,六娘子熬了一碗安神湯……”捧着顧靜蘭熬好的茶湯,葛生剛進門,話還沒說完,只看到顧明朝匆匆向着西側門走去,蒙楚攔住他,簡單說道:“刑部似有要事找郎君。”

“那這……”

“放着吧,別聲張,讓人熄了燈,別讓外人知道郎君出去了。”蒙楚做事向來周到仔細,葛生雖不明白為什麽不能聲張,但還是認真地吩咐下去。

索性今夜是千秋大典最後一夜,宵禁并沒有實施,只有禁軍在城中巡視以防鬧事,顧明朝騎馬到刑部的時候天色微亮,赫然發現守門人阿瞳難得站起來,打着哈欠,靠在門邊。

“顧侍郎您終于來了,盛尚書已經在正堂等了不少時間了。”阿瞳眼尖,遠遠看到顧明朝,一副得救的模樣,上前牽過馬,邊打哈欠邊說。

顧明朝下馬進門後,停下來問道:“盛尚書……只叫你給我送了信。”

阿瞳系好馬,眼睛都要困得眯起來了,話都聽不清,嘴裏胡亂哼着,點了幾下頭,便閉着眼,夢游似的進了角屋。

顧明朝見狀只得等他睡醒之後再仔細詢問,這事本來牽扯不到阿瞳,只是他最後去了角門,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難免不會禍及他。

阿瞳身份特殊,曝光在人前并不是一件好事。想來盛尚書特意派阿瞳來送行也是存心敲打他的意思。他暗恨自己思慮不周,加快腳步去了刑部正堂。

一進門便看到盛潛合着眼坐在禦賜的胡床上,胡床上的人面容蒼老,臉上布滿褐色斑點,昏暗陰沉的屋內除了微微的亮光便只剩下黑暗,層層重疊的眼皮掩着朽木垂垂的眼睛,這樣的人閉上眼時透出死寂灰敗的滋味,但只要掀開眼皮看你的時候,又覺得眼含精光,不容小觑。

“盛尚書。”顧明朝行禮喊道。

“喵~”大花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嬌嬌地蹭了蹭顧明朝的下擺,一聲不吭地躲到他後面。顧明朝抿了抿唇,正準備上前,大花四肢并用抱住顧明朝的小腿,生生用體重拖得他走不動路。

“乖,放手。”顧明朝尴尬地蹲下來摸了摸大花的腦袋,大花用力拱了拱他手心,繼續堅持不懈拖着他,不讓他往前走。

“喵喵喵~~”大花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有些着急。

“讓它走。”盛尚書睜眼平靜地看着大花,大花素來嚣張的性格竟然被吓得後頸毛一豎,再也不管顧明朝,蹭得一下跑走了。

“這貓倒是機靈。”盛潛意味深長地看着顧明朝說道。

顧明朝沉默地站着,壁燈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直直地沒入黑暗中,像是一尊尚未雕琢完成的巨大雕像,在黑暗中沉默寡言地肆意生長。

兩人一坐一站,皆沉默着,盛潛眯着眼看着眼前俊秀的青年,身姿修長清雅如竹,媲之美玉如切如琢,這般風姿綽約的兒郎理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不是被黑暗,仇恨所掩埋,陰私肮髒不該經由他之手。

“我與你祖父相識于式微,一個是郁郁不得志的文官,一個是空有才華的武将,潦倒之際,兩人共食一碗面,是我親眼看着走到鎮遠候這個位置,光明磊落,不易其身,我原本以為你肖像你祖父,如今看來竟然是我看錯眼了。”盛潛語含痛惜,面目卻是極為冷靜,那雙眼皮耷拉着,惋惜的眼光一直看着顧明朝。

“我雖知你難處,明你苦痛,卻終覺隔了一層,不能感同身受,多年來始終無法開解于你,唯一一點,我為你祖父摯友須提醒與你,行高于人,衆必非之,蚍蜉無法撼樹,你若是決心踏入這趟渾水,也需學會自保,楊家之事,朝堂博弈,底下渾水暗流衆多,需知明哲保身方為上策,你與公主……還是少些來往。”

顧明朝心中一震,知盛潛是知道他做的事情了,心中驚疑,卻又不知是哪裏出錯,一時間嘴角抿成一個弧度,冷得吓人。

盛潛見他這般模樣,突然笑了起來,挖苦道:“現在知道怕了。”他從兜裏拿出一樣東西,赫然是顧明朝寫得那張紙。

“你的字可是我親手教的,僞裝成何樣,我豈能認不出,罷了,不過是冬日取暖的物件罷了。”他伸手打開案上的燭臺罩子,點燃了手中的紙張,把燒着的紙扔在地上,端起茶來,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顧明朝看着火苗吞噬着那張薄薄的紙張,燃燒殆盡後這才拱手離去。

“方思,你知道還有誰是不能露出衆人視線的嗎?”出門前,盛潛突然開口,語氣幽幽,端着茶杯透過邊緣線直勾勾地看着顧明朝。

顧明朝原本以為他說的是阿瞳,卻又倏地憶起他的語氣,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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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外嬌裏嫩》by花落烏衣巷

姜拂月生于邊陲,長于邊陲,十六年來從未肖想過京城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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