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刑部失職
刑部大牢大庭廣衆之下竟然被燒了, 火勢沖天,連最東邊的城門上都隐約能看到被燒紅的天際,在烏雲遮頂的天空下格外刺眼,那火自大牢內燒起, 頂着傾盆大雨的壓力, 隐隐掃到西跨院的風火檐前, 這才停了下來。
左右翊府麾下專業滅火的武候鋪率了一百多人,直到第二天醜時才把火撲滅。而那時, 牢內衆多囚犯及看守囚犯的兩隊羽林軍已全部身亡。
整個刑部靜得吓人,參與救火的人看着大牢內燒焦的屍體, 面露悲怆, 今日死去的全是左右金吾麾下羽林軍,他們竟然是被人一刀斃命後燒死在大牢內,大牢大門被反鎖, 桐油澆門, 這才導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想當初他們還在軍事校場上打過招呼, 如今竟是天人兩隔。
刑部的人更是不敢說話, 匆匆而來的盛潛老态龍鐘的臉上布滿陰霾,那雙褶子下的眼睛掃過刑部一幹人等,他們有的衣衫褴褛, 蓬頭垢面,有的躲在遠處,不敢上前, 衣冠楚楚之模樣,在破敗荒涼的刑部大牢前尤為顯眼,他視線所及之處,人人避開視線。
時于歸帶着鄭萊從宮內匆匆而來, 她還是穿着那身來不及換下的圓領袍,頭發帶着水汽,嬌豔的眉目如今一片冰冷。
“武候鋪廂使何在。”鄭萊渾身布滿殺氣,有人敢在十六衛軍頭上動刀子,欺人太甚,他右手握刀,大喝一聲。
一個面色黝黑的壯漢出列,恭敬行禮,應道:“屬下在。”
“情況如何。”
那壯漢面露悲怆之色,磕頭拜道:“屬下無能,大火自牢內升起封路,昨日下午便起了大風,風助火勢,越演越烈,直到碰到刑部西跨院風火檐前才被撲滅。我廂折損三人,重傷六人,輕傷三十三人,已送醫就診,刑部大牢內,除報信一人,左右金吾麾下羽林軍……無人生還。”
被燒出黑焦色痕跡的土地上,在場的十六衛将士聞言皆半壓手中利器,低下頭來,這是軍中士兵哀悼的方式。人群後的顧明朝深吸一口氣,看向燒得不成模樣的刑部大牢大門,眼底憤怒湧動。
時于歸俏臉含霜,目光冷冷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直到和人群後的顧明朝對上後,看到他臉上的一道血痕,在斑駁的臉上露出可笑的痕跡。她才壓抑下滿心怒火,狠狠閉上眼後,再一次睜開,目光如炬地盯着盛潛,語氣冰冷。
“如今本就是防火之季,按律其一,刑部每三百米應配備巡防員,發現災情後層層上報。其二,刑部大牢為牢獄重地,本應戒備森嚴,為防水火之患,應建立防水帶和隔火牆。其三,每遇火發撲救,須臾便滅,不勞百姓但服官吏,并力撲滅者,支給犒賞,不竭力者,玩忽職守,不聽命令,貪生怕死者,定依軍法治罪。”
人群中發出嗡嗡聲,時于歸視線淩厲,所達之處人靜聲停,她面容冷冽,眼帶寒冰,每說一句衆人的頭便低下一分。盛潛面色羞愧,早已跪倒在地,八位侍郎随後跪下,不一會兒,空曠的地面上只有公主一人站着。
“如今堂堂刑部,聖人腳下,皇城之中,竟然三行齊缺,不配人,不配物,不配合,視大英律為無物,從此以後,刑部打算如何面對掌天下刑罰之政令,傳出去讓天下人笑話。”
“臣罪該萬死。”盛潛磕頭拜下。往日裏盛潛是三朝元老,聖人都敬愛有加,時于歸側身受之半禮。
如今她滿心憤怒,也不叫人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在場的大英官吏,冷笑連連,今日不過是一場大火,為官者尚怯懦不前,他日舉國大事,定然裹足不前,臨陣逃脫。這些人十年寒窗苦讀,聖賢仁義之書倒背如流,一步步從底下做起,如今卻是這般毫無擔當,他日如何擔負重任,只會淪為看門走狗,令人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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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你确實該死,只是刑部之事為盛尚書職責之事,本宮不便參與,但今日之事在場的諸位都必須給本宮一個交代,我大英羽林軍不能白死,刑部今日奇恥大辱不能白受,那些還不知在何處的被拐賣之人不能平白淹沒在這場大火中。”
時于歸深吸一口氣,把心裏憤怒、失望、難過的想法一一按下,琉璃色的大眼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陰沉,她眯着眼看了一眼刑部大牢黑漆漆的大門,甩袖離開。
“罪臣必定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盛潛沉痛恭送道。今日之事确實是刑部之過失,公主雷霆之怒毫不為過,他平日裏治下寬宥,沒想到如今竟然是犯下如此大禍。
十六衛軍和武候鋪随着公主的離開依次離開,空蕩蕩的刑部大牢門口便只剩下刑部之人,公主說到做到,說不參與便當真連個人都沒留下。
盛潛被人扶起,垂垂老矣的眼皮掀了掀,低聲說道:“今日刑部之事你我皆逃不了幹系,諸位随我去大堂在明鏡高懸牌下靜跪反思,為人臣者,為人官者,為人民者,該如何自處。”
一衆官吏惴惴不安地跟在緩慢行走的盛潛背後,盛潛已經年逾古稀,他自二十歲考中進士入朝為官,歷經三聖而不倒。高位時遙領全國三十六州兵權,落魄時,連吃飯的米都拿不出來,致仕之年被聖人挽留,如今在這個刑部尚書上一當便是十年。
這樣老謀深算的人今天竟然栽在一把火上面,難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會如此動怒。
身後的人心思惶恐,他們有的奮力撲火,有的當時只是意思意思地救了火,有的甚至躲得遠遠的。巨大的火勢帶着摧拉枯朽的力量,在眨眼間就淹沒了那些武候鋪的士兵,如何不讓他們心驚膽戰,他們有家有子,若是失了頂梁柱,這個家就算徹底毀了。
盛潛帶頭在空曠的大殿內跪下,今日的天色也陰沉地吓人,昨夜的暴雨似乎只是鳳毛麟角,一場更大的風暴在雲城中醞釀。刑部司門司陳侍郎伸出手來似乎想勸解盛潛,盛潛避開他的手,看了他一眼說道:“且不可,我是刑部之首,刑部的丁點錯誤按理都是我之過錯,陳侍郎年紀為八大侍郎之首,按理也當如此。”
陳侍郎便是抱手躲在遠處的人,他原本以為只是小火,春季向來幹燥,這些往年都發生過,卻不曾想此事如此嚴重。他聞言面紅耳赤,收回手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羞愧說道:“是下官過失,還請尚書責罰。”
盛潛和陳侍郎跪下後,衆人面面相觑,顧明朝斂眉跪下,自我譴責道:“下官為此案辦案人,翻看舊案時察覺有異,未曾即使通知羽林軍,屬于大過,還請尚書責罰。”
“下官援來遲,還請尚書責罰。”謝書華一身華貴的官袍早就被燒得破破爛爛,臉上也灰撲撲的,與往日的矜貴模樣全然不同。他和顧明朝是八位侍郎中救火最為負責的,帶人砍了不少樹,做了隔離帶才防止火勢從西北處蔓延開來。
八位侍郎跪了三位,下面懂眼色的人也紛紛跪下,不一會兒,刑部正殿大堂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盛潛跪在最前方,八位侍郎依次跪下,所有人面色肅穆,空曠的大堂上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嬰兒手臂粗短的燭火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每次都在将要熄滅的時候頑強地挺過來,空氣中濕氣越來越重,青石地板上的寒氣透了上來,冷的人膝蓋刺疼。
“今日沒有救火的人,都脫下這身官袍回吏部待命,大英律法若是容得下你們,便當吸取教訓,往後各自珍重。”良久,一直沉默的盛潛開口說道,短短幾個時辰,精氣神都蒼老了一些,他垂下布滿層層疊加的眼皮,語氣平靜地說着。
只是底下的人卻沒有這般平靜。人是具有跟風性的,只要有人不往前沖,便會有人跟着他束手而立,就像滾雪球一樣,這些人越來越多。這次大火便是這樣,有人畏懼卻步不前,只會帶動會別人學着這般模樣,不願上前,久而久之,人數竟然超過半數,其中還有兩位侍郎。
“刑部會空的。”有人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不敢置信盛潛竟敢做出這樣的決定。
“刑部如何會空,聖人三年大選攬天下英才,光是進士便有兩百人,吏部每年參加宏詞、拔萃兩科進士更是浩瀚如煙海。翰林院舍人人才濟濟,多年打磨便是等待一個機會,這個機會他們求而不得,你們卻棄之如履。”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和有禮的顧明朝言辭犀利起來如此讓人招架不住,一時間,人人面色各異。
有人不服氣,臉色漲紅,只是還未說話,便聽謝書華補充道:“吏部選官标準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書法道美;四曰制,文理優長。你們只學皮毛未學其精華,當真是辜負吏部一片苦心。”
“敢問謝侍郎,何為皮毛,何為精華?”有人質問道。
謝書華冷冷一笑不再說話,哪怕衣衫褴褛,依舊保持平日裏高傲模樣,不再說話。
顧明朝垂下眼解釋道:“仁義律法,所有選官校考前都會分發兩冊黃皮書,一為論語,一為大英官律,想必各位因為不考核都不會細細研讀。”
“那又如何?”
“選官标準皆出于此,為官準則更是如此。為官之意在于明法,本理德義四字皆沾,黃色本為警醒之意,卻被你們抛之腦後,今日竟敢大言不慚詢問為何。”
顧明朝蒼白的臉上,濃密烏黑的睫毛在燭火下拉出淺淡的陰影,他唇色慘白,撲火早就耗費了他大量體力,只是他腦海中繃着一根弦,那根弦上是衛隊長趙源的臉。
那張臉年輕端正,帶着無畏的勇氣。他明知道事情有異,卻沒有提醒一句,導致羽林軍三十人葬身火海,這件事像一根針,一直磨研着他的神經,讓他在疼痛中清醒。
他憤怒不甘,又帶着隐隐的無力。他腦海中時不時想起十三年前祖父臨走前的場景,祖父明知此去屍骨覆邊疆,依舊一如既往不曾回頭的勇氣,而他無能為力只能看着那點盔甲消失在光暈中。
“罷了,自行去吧。”盛潛打斷底下的抽泣聲。陳侍郎雙眼通紅,雙唇不停顫抖,最終只是重重對着大殿的牌位磕了一個響頭,随即起身第一個離去。
不停有人離開,原本密密麻麻的刑部大殿空了一半,風一吹,穿過縫隙的空格,擦着衆人的衣角堂而皇之地穿堂而過,跪在地上衆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未奮力救火者,停薪一年,去羽林軍軍營受罰,一切按軍律。”盛潛一夜之間似乎老了許多,他平日裏精氣神十足,今日在燭火下卻是顯出暮氣沉沉的老相。
剛才事情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多話,畢竟與被發還吏部的人相比而言,他們至少還保留着最後一絲體面,十年苦讀,為的不就是一官半職,如今官身猶在,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麽。
大堂上的人更加少了,只剩下三十幾人,侍郎只剩下四位,竟然去其一半,剩下之人皆衣着破破爛爛,神情凝重。
“立官先立心,恻隐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人皆應有之。望餘下同僚皆知。”盛潛對着大殿的牌子,磕了一個頭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顧明朝伸手扶住他,盛潛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是個好孩子,你祖父說得對,明朝之光,自清晨而起,知興萬物,曉辯是非。此事不必自責,後續還請顧侍郎多多擔待了。”
這把火不僅燒傷了刑部大大小小的官吏,甚至蔓延到整個大英朝堂。聖人大怒,光天化日,刑部大牢竟有人放火,刑部毫無措施導致如今民心惶惶。責令盛尚書閉門思過,八位侍郎全部停職,千秋公主入住刑部親自辦案,太子監督,大理寺核查,務必要把歹人抓到以平民怨。
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京兆府尹逼人為妾的案子,牽扯出無數人,無數人紛紛落馬,關入死牢。長安城全城戒備,左右金吾衛日夜巡視長安城,左右威衛徹底搜查各大場所,務必要找出消失的被拐賣人口。
時于歸浩浩蕩蕩地帶着太子左右衛率入住刑部,長樂寺一案與此案并案,源源不斷的資料被送到她案桌上,她喝着茶時不時擡頭看向門口。
直到拱門拐角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才眯了眯眼。
“你可終于來了,也不枉費盛尚書演了這麽一出戲。”
作者有話要說: 留留言,唠唠嗑……話痨太太(大大?),在線陪聊,說起來,我今天被媽媽拉去體驗民生,去種地了,腰酸背痛,把我打算爆更的心思都曬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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