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靜蘭婚嫁

葛生連跑帶跳地走進西院, 原本哭喪的臉上洋溢着壓抑不住的興奮神情,一蹦三跳地跑到屋內。

顧靜蘭趴在顧明朝肩膀上,眼眶紅紅的,哥哥未來之前她一直忍住不哭, 剛在哥哥的安慰下便再也忍不住, 她雖然早已對顧聞岳失望, 卻還是被今日的事情傷了心,一旁的顧明朝臉色陰沉, 眉心郁結。

這個事情并不難辦,顧靜蘭身為公主陪禮人, 海家的目的不言而喻, 這事只要宣揚出去,顧家和海家都将承受不了□□攻讦,這也是海家火速帶着聘禮挑着這個時辰來的原因, 但不論如何, 顧靜蘭今後的婚事便落下口實, 難以相看到好人家。

所以無論結果如何, 對他們來說都是兩敗俱傷,尤其大英國以孝為重,他們身為顧聞岳兒女這頂帽子便足以讓他們翻不了身, 縱然他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占着一個長輩的位置便是占據了制高點。

當真是扶不起來的阿鬥。

顧明朝有些疲憊地想着,侯爺真是越發糊塗了, 毫無防備地踩進別人的陷阱而不自知。聖人老矣,皇子年盛,這場變革遲早是要把大英國所有貴勳門閥牽扯入內。顧家雖是末流,但自從千秋公主選了顧靜蘭開始便已經入局, 這道理誰都懂,只有侯爺不懂,他向來只顧醉生夢死,目光短淺,這些東西他想都沒有想過。

“大郎君,六娘子。”葛生興奮地沖進來,他臉頰通紅,眼睛發亮,嘴唇都在顫抖,“公主把東院砸了!”

他忍不住高聲喊着,繪聲繪色地比劃着羽林軍砸東西的模樣,重點突出描述海府送來的十來箱的嫁妝被更是被砸得看不出原樣。

“長豐将軍一直看着侯爺,侯爺吓得不敢說話。”

顧靜蘭臉上露出喜色,睜着紅腫的眼睛,确認了好幾遍才接受公主是為她而來的事情,高興地揉着帕子,一邊是自己親爹的賣女求財,一邊公主為她出頭,兩相一對比,心中高興之餘便更是覺得難受。

“我們去東院嗎?”顧靜蘭忍不住出聲詢問顧明朝。

顧明朝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他安撫地拍了拍顧靜蘭的手背,對着葛生說到:“公主為何回來?是乘坐聖辇而來,還是便服出巡。”

葛生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手指還在激動的餘韻中發抖。

“是便服,門口也沒有黃門,公主只帶了一隊羽林軍,不過公主是和溫大娘子在一起的,會不會是溫大娘子找的救兵。”

顧明朝算着時間,搖了搖頭。

公主送他回府後從四方街出去進入棋盤街,之後才會進入玄武街,玄武大街連接北門,若是入宮必定是從北門進去。而永昌侯府在南門朱雀街的南鑼大街,要進宮就要從南門進入,一北一南,相隔甚遠,不僅地點對不上,時間也是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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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蘭你別過去了,我去看看。”顧明朝起身說道。

時于歸到底是未婚公主,此事傳出去有礙名聲,之前安平縣主一案衆人本就對她怨言頗多,今天這事若是再傳出去,必定又是一番波折。他心中着急,抿了抿唇,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哥,我和你一起去。”顧靜蘭急忙起身跟在他後面。

顧明朝站在門口制止她的動作,認真說道:“這事你不能參與,放心,既然姨母和公主都在,這事是不會成的。你先去洗漱,臉都花了,等會公主和姨母應該都會來的。”

這話說得顧靜蘭面色一紅,可她站在原地,又有些猶豫地說着:“那哥哥也不合适去,到時候他必定又會遷怒你的。”

今日若是只有姨母一人在,顧明朝自然是可以選擇不去,但這裏還摻雜着時于歸,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等着她們回來便好,但終究不想讓她獨自面對侯爺這般拎不清的人,更不想看到她被侯爺氣到。顧聞岳的行事風格,說話做事,沒有一處不是令人惱火的,更別說時于歸這般性子的人。

“侯爺糊塗,總歸有人要去看着點。”顧明朝為自己找了個借口,也算安撫下顧靜蘭。

“可你去了,不是更加刺激侯爺。”侯爺那點小心思,西院裏誰不明白,自己爛泥一般就見不得別人好。

顧明朝就像他的一根刺,以前老侯爺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把他當成侯府唯一希望,而現在顧明朝年紀輕輕成為刑部侍郎,而他還是一個閑散侯爺,如此一來,更是被對比得一無是處,這對于懦弱無能且心胸狹窄的顧聞岳來說是不能忍受的。

顧明朝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公主還在那裏呢,去吧,先去好好休息。”

顧靜蘭看着顧明朝帶着葛生重重離開,她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低聲說道:“哥哥好像很關心公主。”

一直沉默不語的芍藥,擡頭只看到顧明朝的的衣擺在拱門處一閃而過,那個挺拔的身姿如院中青竹亭亭而立,皎然如風,斂眉垂首,柔聲說道:“公主自然是與衆不同的。”

顧明朝剛出了西院拐彎處,一個粉色身影便撲了過來,他眉心一蹙,向外一躲,粉色身影便跌落在後面的葛生懷裏。

葛生吓得一個激靈,一把把懷裏的人推開,一臉警惕。

“你來這裏做什麽?”顧明朝臉色不虞地質問道。

來人正是香姨娘,她渾身異香,身嬌體嫩,媚眼含波地看着顧明朝,嬌滴滴地說道:“奴家是來給大郎君送個東西的。”

只見她從懷裏抽出一張紙來,那張紙輕飄飄一張,卻讓顧明朝神情一肅,瞳孔一緊,她見狀捂着嘴嬌笑道:“奴家想和大郎君做個東院的買賣。”

即使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廊沿上缥缈的燈光在閃爍,但顧明朝還是一眼便看到紙條上的內容。他臉色更加陰沉,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着眼前嬌媚的香姨娘,眼前的人依舊柔媚嬌柔,看上去和所有內宅以色侍人的妾侍沒有絲毫不同的地方,但她今日确實是打破了顧明朝的固有想法。

“你說。”他收回視線,淡淡說道。

衆人口中的東院現在着實是熱鬧,羽林軍可不是風花雪月,憐香惜玉的人,動作簡單粗暴,效率驚人。

沒一會芬芳閣宛若狂風過境,原本香豔奢靡的屋子內座椅淩亂倒着,紗帳跌落在地上,被踩出無數黑色大印子,那十三四箱的聘禮更是被砸七零八碎,翡翠珊瑚碎了一地,金銀寶石滴溜溜地滾了一圈,凄慘地躺在地上。

顧聞岳目眦盡裂,若不是長豐就站在他身邊,他已經是要站起來要把那些箱子全部護在懷裏,心中疼得滴血,對時于歸恨得咬牙切齒,偏偏臉上又不敢冒出一絲不敬的情緒,只得強忍着,憋得臉頰通紅,眼冒血絲。

時于歸坐在上首端着茶,輕輕抿了一口,半隐在黑暗中的臉色,閑适悠然,看着滿地碎片面不改色,比看天上浮雲還要淺薄,絲毫不為之所動。

溫大娘子一邊覺得痛快,一邊覺得肉疼,痛快的是這次海家竹籃打水一場空,顧家也損失慘重,肉疼的是海家這次花了血本,這些東西确實都是好東西。

“停了吧,把燈亮起來,這麽暗萬一傷到侯爺可怎麽辦。”時于歸漫不經心地說着,态度散漫地揮了揮手。羽林軍全部停手,打頭的兩位扶起屋內的五盞燈罩,點上燭火,房間內頓時明亮起來,黑暗被驅逐得幹幹淨淨。

她的視線看向神情呆滞,癱坐在地上的顧聞岳,和顏悅色地說道:“你看,這不是都處理幹淨了嗎?”

顧聞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顫抖着牙齒哆哆嗦嗦地看向時于歸,昏黃燭火下,時于歸精致的臉頰打上一層朦胧的美感,但他卻像看到惡魔一般,眼神中充滿恐懼。

“你……你……”他說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嘴皮子張了半天,所有的話都在喉嚨裏堵着,噎得他不住地發抖。

倒是一旁的芳姨娘沖了出來,一把抱住顧聞岳的大腿,大聲哭嚎着:“侯爺真是可憐,侯府沒落後人人都要踩上一腳,如今連嫁個女兒都做不了主,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她說得凄凄切切,侯爺也聽得不由悲從中來,兩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溫大娘子活像吃了蒼蠅一般,面露嫌惡之色。有些人但凡是有點自知之明,今天都不會是這個模樣。她觑了一眼公主,見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兩人醜而不自知的模樣。

時于歸嘴角泛開冷笑,手中的茶杯輕輕地磕了一下。

那聲音甚至還沒有燭火爆裂的聲音大,但也就是這麽一聲讓屋內唯一的哭聲,像是被人切斷一般瞬間戛然而止。

“老侯爺當年臨危受命,鎮守河南道時先後收複失地三州十六縣,如今往東走去,青州、萊州、登州,至今都還有老侯爺的神祠,人人道之忠義。殉國後,聖人诏封他為忠義大将軍,後又體恤老侯爺常年征戰沙場,家中獨子幼孫,老弱婦孺,這才保全鎮遠侯府稱號,我說的沒錯吧。”

顧聞岳怔怔地盯着燭火不說話,神情有些恍惚,溫大娘子早已眼眶微紅,用手帕拭了拭眼角,低聲回答:“公主說的極是。”

時于歸放下茶杯,她緩緩走到顧聞岳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不知如今的鎮遠侯府,黃泉之下的老侯爺見到後又當如何。”

顧聞岳抖了抖,突然覺得渾身劇痛。

先任鎮遠侯,他的父親可不是溫和之人,他幼年失母,父親一直未娶,對他極為嚴厲,學不會的字,練不會的武,哪次不是下了狠手打他,可明明其他人都不用這樣,為何只有他要受這般苦,但他性格懦弱又不敢反抗,只能一直壓抑着。直到十三年前,侯爺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他第一時間竟然不是覺得悲恸,而是慶幸。

“可是就是嫁個女兒。公主雖然尊貴但也管不到侯府家事吧。”也不知顧聞岳是哪來的勇氣,一直憋在心底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時于歸看着他茫然又氣憤的模樣,也不知是氣還是笑,沒想到事到如今他還不覺得自己這事做得有何不對。

他一說完便覺得後悔,公主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奈何身份尊貴,無人可以制約她,他看着滿地狼藉,心中不安。

“侯爺糊塗了。”誰也沒想到時于歸竟然蹲了下來,和癱坐在地上的顧聞岳四目而視,她眼角看到右手緊緊握着的碧玉镯子,哪怕是如此害怕的時候也不曾松開。

她強勢地拿過顧聞岳的镯子,放在手心把玩,顧聞岳心中不安,眼睛一直黏在她手上,這個镯子可是最後一件聘禮了。

“這是我東宮的事。”

“嘭!”

“啊!”

玉石和青石地板發出激烈碰撞,脆弱的玉石镯子瞬間粉身碎骨,清脆尖銳的破碎聲在房間內響起。一旁的芳姨娘被腳邊的動靜吓得大叫起來,這番動靜把時于歸剛才的話割裂得七零八碎,只有離她最近的侯爺聽清了她說的話。

顧聞岳看着時于歸冷淡的面容,混沌的腦子第一次如何清晰,他終于明白公主來的目的,也終于明白自己做了件什麽蠢事,吓得面無人色。

“來……來不及了,生辰八字和庚帖都已經送出去了。”他哆哆嗦嗦地說着。

時于歸和溫大娘子面色一變。

“三媒六聘一樣都沒有,如何能送出靜蘭的生辰八字和庚帖。”溫大娘子厲聲說道。

顧聞岳不敢說話,他貪圖那些聘禮,自然是別人說什麽就應什麽,管他什麽三媒六聘。

時于歸沒想到海家動作這麽快,也沒想到顧聞岳竟然如此糊塗,一時間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恨不得當場拔刀把他砍了。

“公主不必擔憂,東西在我這裏。”

一道修長的身影逐漸在衆人眼前出現,那身影在黑暗中逐漸靠近衆人,最後清晰地凝成一團。

只見顧明朝提着一盞黯淡的燈籠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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