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同居(14)
一旁的老師不無羨慕,笑道:“又是紅玫瑰,又是白玫瑰,譚老師的生日當真精彩。”
譚如意有些尴尬,裴寧送給她的這束花,仿佛燙手一般,讓她直想一把扔進垃圾桶裏。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馬老師笑問:“怎麽有兩束花,誰送的?”
“一個大學同學。”譚如意不欲多言。
“又是相思梅又是紅豆,你這位大學同學,對你倒是思念頗深。”馬老師半開玩笑道。
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生日本該是高興的日子,心裏卻仿佛有一朵烏雲,沉沉地壓着。所幸與沈自酌約定了一起吃晚飯,譚如意細看着盒子裏的十一根長梗玫瑰,心情一時又雀躍起來。
臨近期末複習,要上的課少了,譚如意的語文課經常被別的老師借去,這種情況在初中和高中是常态,雖說無奈,倒也落得清閑。她反正無事,便在辦公室裏磨着要投給報社的一篇稿子。
然而臨近下班的時候,譚如意卻接到了沈自酌的電話,說是要遲一點過來接她。沈自酌語氣匆忙,從電話裏能隐約聽見嘈雜的背景音。譚如意忙問,“沈先生,出什麽事了?”
“是唐舒顏,”沈自酌低聲說道,“她闌尾炎犯了,剛出手術室。”頓了頓,安撫道,“等安頓好了我馬上過來找你。”
譚如意想了想,“你們在哪個醫院?”
譚如意趕到醫院的時候,唐舒顏已經住進病房。她閉眼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臉臉色煞白,眼窩一圈淡淡的烏黑。聽到動靜了,掀了掀眼皮,看了譚如意一眼,複又緊緊閉上。
譚如意将在樓下買的一束百合放下來,悄聲問沈自酌,“情況怎麽樣?”
“已經沒事了。”沈自酌低聲回答。
唐舒顏忽輕聲開口:“老沈,幫忙給我表姐打個電話。”她聲音虛弱,擡起手指指了指放在一旁手提袋,“手機在包裏。”
沈自酌點了點頭,将她手機掏出來,走出病房,順道将門輕輕關上了。
病房裏立時只剩下譚如意和唐舒顏兩個人,空氣有些沉悶,散發着清苦的藥味,譚如意将窗戶開了一線,讓清新的夜風流進來。
那端病床上的唐舒顏忽然說:“今天是你生日?”
譚如意轉過身來笑了笑:“嗯。”
唐舒顏目光朝旁邊斜了斜,問道:“能不能幫我倒點水。”
譚如意不知道她手術剛剛結束能不能喝水,便在床邊坐下來,用幹淨的棉簽沾了點清水,濡了濡她幹枯的嘴唇。
片刻後,沈自酌打電話回來了,“你表姐說待會兒就到。”
唐舒顏閉了閉眼,“那你陪譚小姐回去吧,不耽誤你們過生日了。”譚如意忙說:“沒關系的,生日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沈自酌将譚如意的手指悄悄地握一下,附議道:“等你表姐到了我們再走吧。”
小坐了片刻,護士站的人過來,喊人去辦一些手續。沈自酌起身,拍了拍譚如意的肩膀,輕聲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從窗戶望出去,對面便是燈火璀璨的大樓。唐舒顏出神地看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和沈自酌剛剛創業的時候,那時候工作室才五個人,租了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辦公桌、設計用的東西、電腦、成堆的書,全都擺在辦公室裏。一個人要幹三個人的活,即便這樣,仍然常常要忙到夜深人靜。她飲食不規律的習慣就是那時候形成的,直到今天,一忙好幾個小時,忙起來就忘了吃飯。
可那時候即便再忙,心裏也是高興的,總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跟沈自酌的未來也是一片光明;如今都是瞎忙,不知道忙的目的是什麽,不知道忙起來何時是個頭。
有一次他們接了一個大單,熬夜加班加點,看着窗外繁華的街景一點一點暗下去,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汽車偶爾駛過的聲音。她和沈自酌兩個人,分踞電腦桌的兩端,偶爾交談幾句,便又各自專注自己的工作。淩晨三點的時候,她累得眼睛發脹,困得要哭,對沈自酌說,“不行了,我要死了,我得睡會兒。”
說着便丢下鼠标,趴在辦公桌上。思緒很快一片混沌,隐約中只聽見沈自酌拉開椅子聲音,緊接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披到自己身上,帶着一陣熟悉的氣息。
僅僅睡了半個小時,她手臂發麻,從睡夢中醒過來。對面的沈自酌仍然專注地盯着電腦,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直到沈自酌的目光掃過來,問她:“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唐舒顏伸了個懶腰,“不吃了,趕緊做完吧。”
淩晨四點的時候,終于全部竣工,唐舒顏背靠着椅背,蓋着沈自酌的外套,用這個極不舒服的姿勢,睡了個昏天黑地。其實并未睡多久,很快天光大亮,他們還要帶着設計好的成品去見客戶。八點半見到客戶,十點半方案正式通過,走出會議室門的時候,沈自酌沖他笑了笑,說:“有你真好。”
唐舒顏是了解沈自酌這個人的,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從不見他與任何人有過暧昧,也不見他像其他男人一樣,早早地在花叢中迷失了雙眼。所以這樣一句“有你真好”,真的僅僅是他高興之下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感慨。可就是為了這樣一句話,唐舒顏憑空生出一股孤勇,覺得不管前路有多少險阻,都得這樣陪着他。
然而她總是忘了,男女之間哪裏有什麽純粹的友誼?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心裏有鬼,這樣的關系是斷然難以維系的。即便在某一個瞬間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也總會被不可抗拒的變數打破。
她同樣也忘了,沈自酌雖然冷淡,也是會愛上一個人的。
唐舒顏閉了閉眼,對着低頭靜坐在床邊的譚如意輕聲說道:“真羨慕你。”
譚如意一愣,擡頭看向唐舒顏。眼前這個女人,全然沒有了上回與她說那一席話時的咄咄逼人,只剩全然的疲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讓她暫時卸下了盔甲。
可若說到羨慕,她又何嘗不羨慕唐舒顏,能夠陪着沈自酌,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功成名就。
譚如意低頭,撥弄着自己的手指:“唐小姐,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喜歡沈先生這件事,親口告訴過他嗎?”
唐舒顏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她。
“你同沈先生認識近十年,怎麽會不了解他的性格。他這個人,對別人的心意總是體貼周全,如果你曾告訴過他,他一定會認真考慮,不管他是不是也同樣喜歡你,也絕不會妄自敷衍,一定會去求一個萬全的解決之策。”
過了許久,唐舒顏才開口說:“你這個人心倒是寬。不過也是,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聲音雖然低弱,說到後一句時,仍然不免帶了些諷刺。
譚如意卻并不生氣,“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告訴沈先生。”
談何容易?這十年間,不止一次想要停止自欺欺人。可她同沈自酌十年的交情,有同窗之誼,有扶持之恩;唯獨沒有的,是情愛之念。為了自己一點求而不得的心思,讓她拿十年的交情做賭注,即便她再有一往無前的氣勢,也下不了手。這是一場豪賭,而她不敢下莊。
她也也試過與其他男人交往,可每每三個月的新鮮感一過,就只剩枯燥和煩悶。而她越發鄙夷自己,是個懦夫,也是逃兵。既決定要在這樣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愛情中馬革裹屍,卻每每還要生出逃出生天的妄想。
也常有被沈自酌看透的時候,而她已經學會了面不改色地用各式各樣的男人當做擋箭牌搪塞過去。能拖一天是一天,好比一個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癌症病人,四面憐憫的目光,已經告訴了她時日無多,而她仍然要捂着耳朵,當做沒有聽見響起的鈴聲。
所以對于譚如意,她豈止是羨慕,簡直嫉妒得百爪撓心。這樣一個方方面面都不出挑的女人,卻能夠輕易得到她十年求而不得的東西,還是這樣輕巧的姿态。
正說着話,沈自酌拿的繳費單回來了,身後跟着唐舒顏的表姐。
表姐連連道謝,“你們還沒吃晚飯吧?趕緊回去吧,舒顏交給我就行。”
沈自酌将護士的囑咐轉告給表姐,然後擡頭看向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唐舒顏,“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
——
這個時間,已經過了跟餐廳預訂的點了。譚如意也沒有再到外面吃的心思,上前一步将沈自酌的手挽住,“沈先生,我們還是回去吃好不好?”
到家之後,兩人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沈自酌不忍心讓譚如意再操勞,便說,“要不去超市買兩袋方便面,生日大餐明天再補上。”
譚如意笑起來,“哪裏好意思讓你吃方便面。”說着将圍裙一系,走進廚房。不過二十分鐘,譚如意端出來兩碗涼面。普通的堿面,煮熟之後拿冷水一焯,拌上生抽和少許芝麻油,将青翠的黃瓜和鮮紅的番茄切成絲,澆上切碎炒好的花生米,再撒上點芝麻。紅紅綠綠的顏色,芳香四溢,看上去便讓人食指大動,譚如意正要開動,沈自酌卻将她的手一攔,“等一下。”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只黑色的盒子,“不太會挑禮物,不要嫌棄。”
譚如意将盒子打開,是一條細細的鉑金項鏈,綴在黑色的天鵝絨底襯上,微光流轉,十分好看,卻又并不張揚。她忙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看,然後遞給沈自酌:“沈先生,幫我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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