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有 (1)
信息來得太過突然, 焦嬌完全是被動地接受, 好久都緩不過神。
她的怔愣,落在那雙幽冷的眼中是另一個意味, 他的目光細細地描摹她的五官, 想找到能告訴他,他又哪裏做得不好,吓到她的蛛絲馬跡, 是他看着她的眼睛?是他和她交握的手?還是他對她說話的聲音?
他全都願意改。
如果改不好, 他可以毀掉她看不順眼的, 可以把令她厭惡的換成新的,只要她能喜歡。
好像過了很久, 她的眉梢微微擡起,眼睛眨了眨, 目光躲開他的。
她有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
雍烨低下視線, 收斂和他一起生長的,變态的掌控欲, 沒去探尋她不願意告訴他的秘密。
車廂輕微晃動了一下,焦嬌懷揣心事,扭頭往外看。
他們已經到達頂點,而摩天輪沒有繼續運行,應該是老太太提前安排好的,焦嬌低頭,果然看到耳機在閃光,意味着老太太重新連上線了,焦嬌趕緊戴上耳機。
老太太還沒說話, 外面先有爆裂聲響起, 焦嬌還沒來得及轉身看, 就看到一圈粼粼的光像漣漪一般流進了車廂。
她回頭,夜空成了畫布,煙火如墨,繪出一幅幅短暫而璀璨的畫作,朵朵禮花簇擁着定制的特殊圖案,圖案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一次綻放換一次動作。
焦嬌第一次離天空這麽近地看煙花,她甚至能覺得煙花燃盡後墜落的火星落在了她的身上,也将她點燃,快速地化成一捧灰,吹進她曾經的夢境裏。
她在炙熱中消亡,也在炙熱中重生,重生在那個十八禁的夢裏。
老太太的聲音喚回焦嬌飄揚的思緒:“拍一張煙花的照片。”
焦嬌人清醒過來,但臉上還熱得厲害,扶了下面具,有些刻意地不去看雍烨,拿起拍立得,拍好了照片,才開始疑惑,最後的任務怎麽這麽簡單?
老太太解答了她的疑問,問了她照片拍好沒,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嚴肅地公布下一個指令:“你們兩個按照你們拍到的煙花動作,再拍一張照片,拍好了,就可以下來了,拍不好,就再坐一圈再拍一張,反正我有的是煙花和精力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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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焦嬌甩了甩還沒成像的相片,在心裏祈禱,她拍到的千萬是個好動作。
不知道她的祈禱算不算成功,出來的照片上兩個煙花小人兒臉貼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在親親。
焦嬌沒說話,把照片遞給雍烨,雍烨看完,擡眼看向她。
也許是因為老太太還在聽,有些話不方便說,雍烨打開她的手心,指尖在上面輕輕劃過。
她的手心好像變成了一片薄紙,輕微的擾動,都會引起很大的反應,他寫在紙上,落進她心裏,工整的筆畫變成一團亂七八糟的線,焦嬌很難集中注意力去分辨他寫了什麽,只覺得癢得厲害,雍烨又耐心地畫了一次。
這次焦嬌更認真地看,終于看懂了。
他寫的是“做”字,在最後一筆上,他停了片刻,又在她手心輕輕點了一下。
這一下好像點到了焦嬌心上。
他在問她,做嗎。
她知道他問的是老太太布置的任務做不做,但剛剛想起的夢境餘韻還在,她忍不住就想歪了。
她也知道,只要她說不想做,雍烨會立刻帶她回去。
老太太和老爺子攔不住他,沒有人能攔住他,不能違抗長輩,怕讓他們不開心,只是作為掩飾某個秘密的借口。
之前的聊天框,時不時出現的夢都帶來洶湧的情緒,焦嬌被沖刷得無法思考,被不知道從哪裏探出的線,牽引着她的行動。
在短暫的猶豫後,她的指尖也慢慢地畫起來。
在他的手心,以和他剛剛一樣的軌跡,寫出同樣的字,也是在寫完,在他手心輕輕一點。
她這一點以後,全世界好像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煙花滞留的時間變長,風變得溫柔,雍烨擡起手,摘掉了她臉上的面具,揭掉兇惡的鬼臉,她的面容更顯清純天真,望着他的眼睛水光潋滟,他想到他帶她回來的那天,她也這樣滿心滿眼地看着他,不過要更絕望,更難過。
他讀不懂別人的情緒,也對那些人在想什麽不感興趣,但,那天,他看懂了,她在求他救她。
不是其他人希望他能放過他們的那種“救”,而是對着深淵,乞求來自魔鬼的救贖的那種“救”。
讓他想要染黑她,想要拖着她一起堕落。
所以,他把她帶回去,決意将她養成他唯一的同類。
然而,他發現她跟他太不一樣了,不一樣到如果不給她溫暖和光明,她就會在他的手裏枯萎。
他學着用這些澆灌她,可,在陰冷暗影中生長的他根本不懂什麽是溫暖什麽是光明,他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她營養,卻加速了她的死亡。
他唯一用心養的花啊,到最後,那麽厭惡他。
是他活該,從一開始就是他做錯了。
如果他們初遇時他心裏沒有卑鄙陰暗的想法,真的只想救她。
如果他在她害怕的時候不是讓她更驚懼而是抱着安慰她。
如果他在第一次前問了她的意願。
那她會不會像此刻一樣,不再害怕他,心甘情願地讓他靠近。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那天在摩天輪上,他問她知道他想做什麽嗎,只是想跟她說,她十八歲了,他準備了訂婚戒指,她會相信嗎?
雖然他已經在夢裏,與他最穢/亂不堪的潛意識創造出來的“她”做了無數禁忌的事情,可當時的他連親吻都沒有想,沒想到她會靠近他,她是他無法抗拒的誘惑,罪孽在他,失控的也是他。
僅存的理智更外冷靜,由她顫抖的身體告訴他,她不會答應和他訂婚,因為這絲意識,他更想将她碾進自己的血肉裏,貪婪獨占。
他好想用情做刀,以欲為刃,将他們都攪得粉碎,融在一起啊。
但他還記得她特別怕疼,所以他讓她濕,讓她打開,把可能的疼降到最低,還努力地讓她嘗到禁忌之果的甜,無恥地想讓她與他一起上瘾。
□□沒有做到最後,戒指也被他丢掉。
他認為自己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被原諒。
他以為他和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還有很多機會。
雍烨看着焦嬌幫他取掉面具,她的眼裏沒有那時不敢讓他發現的畏懼,她的羞赧和緊張坦坦蕩蕩。
她現在不怕他了,可他的心好像更疼了。
焦嬌很想閉起眼睛,但她更想看着雍烨是怎麽做的,他不說話,氣息都輕得好像要隐沒在靜谧的空氣裏,可他的眼裏有翻湧的暗浪為他注解。
她看不懂他的深意,卻能感覺到他的眼神讓沉默變成耳鬓厮磨,咬着她的耳朵,咬着她的心。
雍烨微微傾身,焦嬌沒頂住壓力,眼睫微微向下。
冷香如海水漫過她的指尖,她的手臂,在将要全數吞沒她的剎那,卻停了下來。
他和她的呼吸勾纏在一起。
他微涼的指腹從她頸側撫到她的臉頰邊,她好像能感覺到血液随他的觸碰在血管裏逆流。
她微微仰起臉,白皙的脖頸脆弱暴露,她再次鼓起勇氣看着他,眼尾水色,像陽光下的露珠閃着光,在以為他要吻住她的時候,情不自禁地閉起眼。
可唇沒有被禁封,她來不及奇怪,頸側的摩挲讓她後背繃緊,她睜開了眼,看到雍烨微低着頭,用鼻尖,用他的側臉緩緩地輕輕蹭過她的頸,她的耳,她的臉頰。
他與她好像沒有貼得太緊,而就是這一點間隙,讓她與他之間産生了更強烈的磁場。
她好像能感覺到電流在流竄,仿佛真的靠近就會火花四濺,引燃一切。
比親吻更克制,更虔誠,卻莫名地更堕落,更情澀。
焦嬌攥起手指,身體因他而起的反應令她下意識地覺得羞恥,但很快她又說服自己放松下來。
在繁雜的思緒裏,她能确定一件事,她對雍烨有特別的好感。
無論在夢裏,在現實,她對他的感覺都很複雜,有時怕得厲害,有時又會因為他得到從未有過的歡愉,這兩股作對的力量拼命沖突,在她的心牆撞出裂紋。
這是它們唯一出逃的路徑,所以它們都拼命地擠,擠成一團,再也分不出彼此,擴散在她的全身。
最後是什麽,她分不明,只知道看着他,靠近他,都會心髒跳快。
這種感覺應該是喜歡,焦嬌想。
如果他對她也有相同的感覺,她為什麽要為自己感到羞恥?為什麽不能享受她現在能擁有的快樂?
她已經有畏畏縮縮,膽小怯懦的一世了。
不想再那樣活一次。
想着,她微微偏頭,将她和他之間最後的距離碾碎。
雍烨感受到她的主動,脖頸青筋微微崩起,他是被欲望驅使的怪物,在她身上學會了恐懼,學會了自卑退縮,學會了對失而複得的感激。
惡還在他身上,欲也仍然狂熱。
可在咫尺可得的此刻,雍烨不敢進犯,不敢亵渎,只想聞聞她的味道,确認她真的在他的身邊。
他居心不軌,她卻願意賜予他更多。
多到讓他越發地恨自己,他本來可以很幸福。
這份恨還可以忍受,他無法忍受的是。
他本來可以讓她很幸福。
他知道那個叫許深的家夥同樣不配得到她的喜歡,但他還是忍不住嫉妒他,嫉妒許深有正常人的身心,相比于他,許深的自私,龌龊,貪婪,普通又膚淺,很好剔除。
只要把那些剝掉,再加幾根提線,許深可能就可以成為能讓焦嬌開心的玩偶。
他也想像許深那樣,但他是非不分,沒有道德,連自己都可以抛棄,無論把自己粉碎了,燒化了多少次,惡骨還在,貪念還在。
他的缺憾肉眼看不到,卻深入骨髓。
就像現在,她只是稍微靠近他了一些,他病态的妄想又開始泛濫。
嬌嬌啊。
我好想成為只為你服務的玩物。
為你開心,傾盡驕傲。
讓你腳踩着我,夠到幸福。
煙花終止,摩天輪完成一圈輪回。
他們回到地面,焦嬌把兩張照片都交給老太太,老太太特意戴上了老花鏡做最後一關的檢查,審視許久,唇角微微翹起,做出勉強算他們通過的表情。
焦嬌長舒了一口氣,面具下的臉依舊燙得可以瞬間做熟一顆雞蛋。
她和雍烨最後也沒有真的親吻,只是借位拍了照片。
但這也足夠她害羞一百年了。
尤其在後面,她金手指的有聲bug,一直用雍烨蠱死人不償命的聲音深深淺淺地叫她“嬌嬌啊”“嬌嬌”,叫得她拼命胡思亂想。
焦嬌看向雍烨,和她不同,他不用戴面具遮掩失态,他還沒摘掉面具,純粹為了陪着她,不讓她看起來那麽突兀,她清楚看到,一切結束,他戴上面具前,那副清冷無欲的樣子,只是眼底比平時更暗更讓人難懂了一些。
愛對她這個普通人太過深沉,對他又太過庸俗。
真的很難想象到,高山白雪如他,會在心裏想愛她。
會是聊天框出問題了嗎?
想要試探,想要确定的念頭像是山藥汁淋在心頭,讓她從裏到外都癢癢的。
不過,直到坐進車裏,直到她不小心睡着,她也沒問出來。
當她意識到自己又“瞬移”到不可能出現的場景裏時,焦嬌有些懊惱,她就知道,她應該注意,不讓自己在雍烨身邊睡着的。
果然又要開始做夢了。
她往身邊看,雍烨坐在她左手邊,一貫的黑西裝,穿在他身上,讓人永遠看不膩,每次看都能發現新的驚豔細節,精致突出的腕骨微動,文件翻了一頁,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折了縷光。
比畫更勝一籌的側顏壓住了窗外雪覆高山的自然美景。
焦嬌沒有驚動他,往他那側的窗外看,他們坐在車子上,被抛在後面的山脈似乎沒有盡頭,她微微直起身,眼睛睜大,他們的車子竟然開在料峭盤旋的山崖上,黑沉沉的岩石棱角分明地支着,仿佛輕輕碰一下都能紮得鮮血淋漓。
他們要去哪裏?
焦嬌立刻想起答案,他們現在在參加卡爾頓家族聚會的路上。
卡爾頓家族所在的國家并不算大,但因為地理位置特殊,還有某些不可撼動的歷史背景,這裏曾經是世界最大的軍/火交易點,枭雄雲集,政/府秩序在這裏的作用幾乎為零。
同時這裏也擁有罕見的礦産資源和賽車界最著名的死亡賽道,有人說,這裏的三歲小孩都會飙車,所有人的成年禮都是以完成死亡賽道而宣告開始的。
暴力與速度在這裏恣意生長,在死神鐮刀下狂歡的國家,國民相當彪悍,經過了好幾年的洗牌,這裏才逐漸有了三大家族鼎立的穩定局面。
卡爾頓家族就是三大家族中勢力最強,也是最有話語權的家族,表面上三大家族互相牽制,實則,卡爾頓家族比另外兩家突出很多,另外兩家也是迫于局勢,不得不聯起手,才能勉強維持地位。
雍家的事務繁多,卡爾頓家族一直以來都是其中最棘手的。
這次以之前與雍家簽下的合同有些問題為由,要雍家掌權人與他們重新談判,再定合約。
雍烨這次就是代表雍家而來。
這條通往卡爾頓家族聚會的路都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可知卡爾頓家族必然不是善類,而雍烨依舊淡漠冷靜,好像血雨腥風在他面前,也會被他随意壓在深幽的眼底,掀不起一絲風浪。
焦嬌感覺到有一點冰冷随着車子震動輕輕撞她,提起裙擺,寶石腳鏈如同美麗卻邪惡的死神之手抓握着她的腳踝,想把她拽進地面下的深淵。
焦嬌有一瞬難過得眼眶都有些發酸,不過,她忍住了,把裙擺放好,轉頭看窗外,不再往雍烨那邊側一點角度。
車子停下來,前面依舊是山,卡爾頓家族的古堡就着當地特有的黑岩山而建,據說,這座山的山巅是美到連死神都忍不住收藏的赫爾花唯一盛開的地方。
焦嬌放眼看去,看不到什麽花,一點綠意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抵在雲邊的山尖,和風格壓抑的巨大城堡。
她這邊的車門由侍者打開,雍烨的手伸給她,焦嬌猶豫了一下。
從他給她戴上寶石腳鏈以後,她就和他開始了冷戰,當然,是她單方面的,而且做得很隐秘,他要她做的事情,她還是會做,只是會刻意地減少和他說話的次數。
因為過于隐秘,焦嬌覺得他可能都沒有發現。
這種狀态,她不應該把手給他。
但是,她不敢不給。
最後焦嬌還是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下了車。
冷風肆虐,焦嬌的手有點冷,雍烨的手本來就沒什麽溫度,不可能給她溫暖,還好,他很快就放開了她的手。
他們并肩往前走,看起來并不親密,還間隔着半臂的距離,而雍烨帶來的人與他保持着更遠的距離跟在後面,古堡下的石頭臺階肅靜莊嚴,敞開的雕花門洞像是野獸的巨口。
卡爾頓家族基因相當不錯,年近六十的老家主眼如瑪瑙,氣質非凡,帶的繼承人和其他子弟也都是綠眼珠的美人,只是眼神難掩傲慢輕挑,只是老家主在,還算收斂。
老家主用焦嬌聽不懂的語言與雍烨交談,翻譯在旁邊翻譯,雍烨似乎沒什麽興趣搭話,回答老家主的也是他身後的其他負責人。
似是因為這樣,卡爾頓家族中有年輕人斷定第一次代表雍家來到他們地盤上的雍烨不懂他們國家的特殊語言,在下面議論的聲音放大了些。
雍烨視線偏都沒偏,依舊坐在主位,靜默不語。
這種場合,焦嬌覺得都很無聊,聽了一會就開始走神,她的手還是有點冷,拿到桌子下面搓了搓。
突然,一只手從桌下捉住她的。
指尖溫暖,讓她率先排除雍烨的手,但別人握她的手更恐怖,她低頭看,卻發現她第一個排除的對象正捏着她的指尖,緩緩将她整只手掌送進手心。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依舊凜然,淡淡的壓迫感鎮着人,貴雅又鋒利,看不出任何異樣,她和他坐在唯二的主位,其他人都是下首位,看不到桌下發生的事情。
但,在吃人不吐骨的卡爾頓家族環伺的情況下,他這是在做什麽?
而且她還在和他冷戰。
焦嬌想着悄悄把手抽回來,躲開了他的手,假裝去拿水喝。
雍烨面無表情地掠她一眼,把手收回。
等到卡爾頓家主讓閑雜人等在外廳等待,換席品嘗他們國家特別的餐後點時,焦嬌特意坐到了雍烨的對面,不和他坐在一起。
她以為她這樣一定沒有後顧之憂了,心裏為自己的叛逆行為感到後怕和……刺激的時候,她的小腿涼了一下。
她往桌下看,心頭一悚,雍烨交疊着長腿坐在那,姿态說不出來的矜居優雅,锃亮反光的黑色皮鞋也有種禁欲感,而他就用那樣的姿勢,那樣的皮鞋,在桌下掀起了她的裙擺,皮鞋壓着微微粗粝的布料,貼着她的皮膚緩緩向上。
焦嬌驚詫地擡眼看他。
雍烨的眼神冷而靜,桌下的放浪形骸絲毫沒影響他上位者倨傲睥睨的氣場,甚至修長的指還拿起酒杯。
平靜地一抿,薄唇浸了一層水光,誘色平添在高山白雪之上。
焦嬌耳尖慢慢紅起來,痛快地認輸,和他比瘋她一秒都扛不住,壓下想要再次躲開他的沖動,乖乖地坐好,希望他能看在她态度不錯的份上,快點放過她。
雍烨看了她一會,側目看卡爾頓家主的時候,裙擺落回。
焦嬌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也看不明白生意場上的風起雲湧,只看到老家主似乎被說得松動,将要簽字的時候,一個紮着馬尾的年輕男人突然起身,與老家主說了幾句什麽,老家主頓時情緒激動起來,揮手要人把這個年輕人帶走,下一瞬大廳兩側的門打開,身着當地特別軍方制服的人湧進來,卻不是向着年輕人,而是将老家主控制住,有人要替老家主反抗,剛起身,一聲槍響。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前一秒還是和平地談判,下一秒血光就飛了出來,焦嬌來不及反應,暴力的風眼就在她身側,她下意識要往旁邊看,神情平靜到有些冷血的雍烨截住她的視線,冷冷地命令:“看着我。”
她的目光被拉回,怔怔地看向他。
他帶來的人迅速圍出了一個專業的保護圈。
他還是松弛高雅地坐在那裏,手擡起,不知道是在玩還是在幫她整理裙擺,語速很慢,聽起來有些散漫:“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她養了一頭惡龍,惡龍喜歡吃人,喜歡掠奪……”
焦嬌一愣,他怎麽突然給她講起童話故事了?
這倒不是第一次,她被他帶回來以後,有時候會因為怕黑怕鬼不敢一個人睡覺,他給她找了很多醫生都沒用,突然有一天,他面無表情地拿着一本彩繪童話書坐到了她的床邊。
她再也不怕黑怕鬼了,她怕他給她講童話故事,沒有表情的臉,冰冷的眼神和聲音,好像她晚睡着一會,就會被他吃掉。
雖然她的失眠症“痊愈”了,但還是聽到他給她講了很多故事。
她一開始以為那些童話故事都是正經作者寫出來的,後來才發現那些繪本,那些故事都是他為她“專屬定做”的。
怪不得那麽吓人。
砰地一聲,拉回焦嬌的思緒,她聽到有人在吼什麽,倒是沒再有槍聲響起,但她好像聽到有人在用什麽敲砸着什麽……
雍烨手放在她的腿上,輕輕握了一下:“專心。”
焦嬌本來就有點敏感,這個位置還特別,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人都有點軟,不敢再分神。
過了一會,剛剛那個紮馬尾的年輕人過來,笑眯眯地向雍烨敬酒。
焦嬌沒注意他說了什麽,只看到他拿着酒杯的手在滴血。
靠窮兇極惡站住腳跟的家族,權利變更也相當簡單粗暴,一頓晚餐的功夫翻天地覆。
馬尾男和老家主一看就是相反的風格,拟定好的合同被他丢到一邊,雙腳踩着桌邊,吊兒郎當地看着雍烨,讓翻譯轉述他上位後,新的談判條件:他要和雍烨在他們家族著名的死亡賽道上玩一次賽車。
焦嬌看着馬尾男,他奪權奪得這麽随意暴力,完全不用在雍烨面前完成這件事,但他特意選擇了這個時間點。
這是專門給雍烨看的,是給雍家的下馬威。
隐藏着威脅,雍烨不可以拒絕,不然他會像做掉老家主一樣,讓他也有來無回。
焦嬌想起剛剛的槍聲,指尖都有些不穩。
看得出來,馬尾男是個瘋子,他才剛剛登上權力的寶座,不像其他人一樣想辦法鞏固,或者放肆行樂,而是馬不停蹄地策劃了一場用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的豪賭。
雍烨會同意和他賭嗎?
應該不會,雍烨最厭惡別人威脅他。
而且雍烨再瘋,也應該知道自己身份貴重,不能把命當成游戲花。
焦嬌看向雍烨,眼裏隐着許多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情緒。
比起她,雍烨更像是旁觀者,對馬尾男的興趣止步于一眼,連他敬的酒都沒有看,倒是在她發現了什麽值得讓他關注的東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
最後,微微颔首,接受了馬尾男的“邀請”。
焦嬌茫然,他怎麽能同意?
這裏的普通人都敢為賽車玩命,更何況是出生于卡爾頓家族的馬尾男。
馬尾男眯起眼看了雍烨一會,站起身,剛要走,突然看到了什麽,唇角勾起來,讓翻譯替他轉述他的新靈感:“只是這麽玩,太平常無聊了,不如再加一點賭注,車上除了我們,再帶上我們最珍貴的東西,如果慢一步到終點,或者在路上被吓得開不動,就把我們帶的寶物送給對方,這才刺激好玩。至于寶物是什麽……”
馬尾男自己越說越嗨,翻譯都差點沒跟上他,他走向坐在一邊的豔麗女人,撫摸着她的臉頰,好像充滿愛意:“對于我們這樣的男人來說,珠寶古董,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真愛的女人只有這麽一個,對我們這樣的男人來說,女人才是寶物,對不對?”
最後的問句,他問的是被俯下身的他逼着對視的女人。
他與她旁若無人地對視幾秒,猛地直起身,邊笑邊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發過誓,這一生唯一愛的女人。”他看向雍烨,目光慢慢從他渡到焦嬌身上,“你今天帶的女伴應該是你的女朋友吧?那你的寶物就應該是她了!”
馬尾男綠色的眼睛像極了毒蛇,焦嬌感覺到寒意順着後背骨節攀爬。
“我這應該算是盡了你們說的……”馬尾男手點了點,用蹩腳的中文說出了個成語,“地主之誼吧?我賭上了我的未婚妻,她還懷着我的孩子,過幾個月就要生産了,只要求你賭上一個随時都能換成新的的女朋友,應該不過分吧?”
焦嬌看向被馬尾男按着肩膀的女人,她穿着華麗的禮服,面無表情地用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
馬尾男是魔鬼嗎?焦嬌僵硬地轉回目光。
但她好像也沒辦法同情別人,畢竟她和那個懷孕的女人一樣都只是随意添上去的“賭注”。
雍烨連自己的命都敢賭着玩,何況是她的呢?
馬尾男沖雍烨挑眉:“我謹慎的東方朋友,你敢跟我賭上最寶貴的東西,接受這樣刺激的挑戰嗎?”
雍烨這次沒有看焦嬌,還是坐着,明明這樣比站着的馬尾男高度差很多,而逆着光線的他卻以晦暗莫測的眼神把物理意義上占了上風的馬尾男一寸寸壓進了泥土裏。
他開口,不帶語氣,冷到了冰層最底:“這就是你認為的刺激?”
“難道不是嗎?“馬尾男壓低聲音,翻譯随着他翻譯,“我和你在死亡賽道賽車,說明我連自己死都不怕,但我會怕我親愛的未婚妻落到別的男人的手裏,只是想想都好心痛,所以,我寧可帶着她一起死,也不可能輸給你,這不刺激嗎?”
馬尾男說話時癫狂的表情,別人看着就怕,可雍烨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那就用你自己賭啊。”翻譯只翻譯了他的話,沒辦法模仿他的語氣,但依舊讓馬尾男狠狠怔住。
馬尾男在他的目光裏,臉部肌肉細微跳動。
良久才擠出聲音:“你是說,我輸了,我要把自己交給你随意處置?那你輸了,也會讓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嗎?”
雍烨動了下眉梢,算是給了他回答。
他要拿自己跟馬尾男賭?焦嬌比馬尾男還要難以置信,看向風輕雲淡得像在聊天氣的雍烨。
如果拿她賭,只要他不那麽在乎她的死活,他就能在死亡賽道的中途停下,認輸雖然難看,但也只是難看,把她交出去,對他對雍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
但如果他拿自己賭,他就不能停,他只能拼盡一切去贏,因為輸或者認輸的後果會比死還要慘烈。
卡爾頓家族折磨人的手段是常人難以想象到的,活着落到他們手裏會比死更痛苦無數倍。
而且,這對雍家也有致命性的牽制。
馬尾男似乎也很想提醒雍烨這一點,使勁擡起眉,努力做出猙獰瘋狂的樣子,“你确定嗎?在你幾乎不可能贏我的情況下,把你自己當賭注……知道我會讓你做什麽嗎?我會折斷你的手腳,把你丢到地下鬥場,讓你每天被野獸撕咬,但每天又都會把你救回來,讓你想死也死不了!你也別想賴賬,如果賴賬,家族榮譽會被你玷污,你我雖然重要,但永遠不可能比家族重要,到時候你會被家族抛棄,依然會被我們抓回來……”
雍烨似是聽厭了,擡起眼,最後施舍了他兩個字:“敢嗎?”
馬尾男閉上嘴巴,唇角肉眼可見地抽搐。
卡爾頓死亡賽道就在卡爾頓古堡旁,賽道像緞子纏在懸崖峭壁上,陡峭,不規則,每個轉彎都藏着很多種萬劫不複的死法。
山腳有觀賽館,兩輛賽車停在起跑線後面,馬尾男的車子像是一條斑斓的紫色毒蛇,而雍烨用的是雍家存在賽道附近車庫的備用賽車,純黑,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像是由黑夜揉成的一道暗影。
焦嬌站在準備上車的雍烨身邊,他從古堡到這裏,沒和她說一句話,甚至看都沒怎麽看她,說是她和他單方面冷戰,更像是他不想理她。
焦嬌已經顧不上那些了,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拉住他的袖口,雍烨倒是順着她的力度停下來了,目光凜凜地看着她,等她開口。
焦嬌有很多想說的,但最終,張了張唇,只顫着聲問出:“你要是有什麽事,該怎麽辦?”
她忌諱不詳的字眼,甚至連她問出的這句話都覺得有些晦氣,而雍烨卻百無禁忌,直接說出最恐怖的字眼,聲音卻隐着種難以發現也難以理解的溫柔:“你擔心我會死?”
焦嬌沒回答,看着他的眼睛靜悄悄地紅了。
“不用擔心。”雍烨擡手,碰了碰她泛紅的眼角,跟她承諾,“我死了,一定回來找你。”
焦嬌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
“而且,變成鬼,和你做……”他和她拉開距離,眼底變暗,聲音卻恢複了清冷疏離,“可以融得更緊。”
如果他只剩魂魄,就不再受□□的束縛,可以貼近她的靈魂。
可以真的把她和自己絞在一起。
他說的話無論從恐怖程度,還是澀氣程度都足夠少兒不宜的标準,焦嬌輕咬着唇,覺得他瘋得難以理喻,瘋得讓她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才緩過來,小聲說:“你應該讓我做賭注的。你都敢拿自己賭,肯定能贏,肯定不會出事的……”她前面說得堅定,但最後還是動搖了,看着他尋求肯定的答複,“對不對?”
雍烨垂眸望着她,很淡地嗯了一聲,在焦嬌松了口氣的時候,他又捏起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睛,緩緩地說:“不過,你再這麽看我,我真的想死一下看看了。”
焦嬌迷茫地眨了下眼,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被他放開後,她看着他要走向賽車,想到什麽,追了一步,輕輕拍了拍他。
雍烨側頭,她小心地提議:“你呸一下。”
雍烨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焦嬌縮了縮脖子,但還是說了下去:“我媽媽沒生病之前跟我說的,說了不好的詞,要呸一下,除晦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也是,她也想不出雍烨“呸”的畫面。
太幼稚可笑了,如果這樣真的能除晦氣,保平安,她媽媽也不會生病了。
焦嬌改變主意了,但雍烨還看着她,看得她想後退,但她還沒來得及動,他便擡起眼,眉心微折,平淡成直線的語調透露出他骨子裏的驕矜對做這件事的嫌棄:“呸。”
焦嬌唇角沒忍住往上翹了一下,被雍烨冷冷地看了一眼,拼命地壓了下去。
雍烨似是不想看見她了,看了下觀賽館:“等我。”
“嗯。”焦嬌很少回應他的這種話,但這次她點點頭,“我等你。”
她轉身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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