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河清：

海晏的演講結束, 也就意味着動員大會走到了尾聲。後面只剩下一個頒獎典禮，——給這一學期各班的優秀之星頒獎。

當然還有河清的份，他得代表初二一班上臺領獎。于是海晏幹脆待在後臺邊上等他, 一如剛才對方等待自己一樣。

至善禮堂大得很, 裝下六個年段，整整幾千人也綽綽有餘。就是室內的空氣有些不好，非常悶熱, 五六臺立式空調呼呼直吹才勉強緩解了一點。

頒獎典禮同樣是從初一年段開始。顏琪舉着話筒站在臺上，念優秀名單：“初一一班……請以上十六位同學上臺領獎。”

一開始在後臺候場的一衆學生排好隊依次上了臺，個個面色蒼白，完全看不出獲獎的喜悅。幸虧沒有“致感謝詞”這一環節, 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緊張得背氣過去。

原先定的是校領導來頒獎, 結果副校長和教導主任臨時有事沒能到場, 臨時改成高中部的學長學姐們給學弟學妹們贈送獎狀和獎品——人手一套完整的新華字典、文言文查詢手冊和英語詞典。

“接下來是初二年段的優秀學生代表——初二一班, 河清；初二二班……有請各班代表上臺領獎。”

河清排在隊頭, 越發挺拔的身材讓海晏一眼就能把他從隊伍中挑出來。小孩一臉淡定，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他也是得獎小能手，這舞臺他上來了沒有十回, 也有八回。

河清不像其他人一樣, 緊張得眼神沒地兒放，左顧右盼的。他只是不偏不倚地目視前方, 一派雲淡風輕, 心裏卻想着趕快結束, 才好和阿晏獨處。

海晏遠遠看着他那小表情, 就能猜出他在想什麽。沒等顏琪說完“有請高中部的學長學姐們上臺”，轉動着輪椅當先沖了上去。

輪椅滾動間，剛好顏琪話音落下。海晏第一個沖上去, “正好”對着自家小寶貝兒。

“嘿嘿，你哥又來啦，給你頒獎開不開心？”

河清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一瞬間轉換成了驚喜，他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而後他微微低頭，輕抿唇角，露出一個只有海晏能看到的淺笑。

“……！”

好想蹭蹭阿晏的臉啊。

河清忍不住俯身低下頭去，想跟海晏貼近，下一秒突然想起來還在臺上，又猛地停頓，尴尬地停在一個不上不下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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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家寶貝兒太自覺了吧？”海晏一邊笑，一邊順勢給他挂上了獎牌。

初二的學生不單單是發獎狀，還有贈送一塊金燦燦的獎牌——雖然是塑料做的。

海晏落下的手偷偷地捏了一下河清的耳垂，只看它在兩三秒內就紅透了。歸功于至善禮堂裏的燈光效果，讓河清的“小羞澀”并不明顯。

有種旁人不知道的隐秘親昵。

河清忍不住又笑了，嘴角勾起了很小的一個弧度。

本來好好的頒獎典禮，他也是想要全程保持高冷的姿态，可是萬萬沒想到最在意的人給他搞了這麽一出。心裏的高興實在是憋不住了，只好偷偷在臉上顯露出端倪。

海晏沒把獎品給他，就只是放在自己腿上——反正等會也是要回到這裏的。

他們的動作是最快的。其他的組合都還在一方鼓勵，一方感謝。一邊感謝學長感謝學姐，一邊沒什麽不客氣，你來我往好一番，又花去不少時間。

只有他們倆，靜靜地對視，小小的眼眶裏只容納了身前人，一個人的身影。

異常專注地，視線膠着在一塊不舍得分開。

明明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甚至是在同一張床上醒來，一睜眼就能看到對方。生活的縮影，每一個細節都有對方。但是卻怎麽都看不夠，好像不再多看幾眼，就沒有機會了一樣。

過完今天，距離高考就只剩下七十五天。

河清心頭一緊。

他心裏竟無端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離奇到這個念頭一出現，他就否認了。

不會的，不該是這樣。

他是他的神，他的信仰。他甚至都不能允許自己的名字和他放在一塊，那是一種亵渎。誰都沒資格。

·

雖說對高考游刃有餘，“不放在眼裏”，但是海晏還是在第二天就不可避免地忙碌起來。氛圍如此，所有人都如此，他也同樣陷入了那個堪稱瘋魔的境地。

整個高三樓像是被籠罩在一個魔法陣裏面，不學就會死亡的詛咒下在每一個人身上。

高三的成人禮舉辦在三月底，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裏。每個人都有家長來參加，大多數人都是雙方父母來參加。

可是海晏只有河清，沒有別人——這是一對在旁人眼中，同樣孤苦無依，于是只能相依為命的兄弟。

成人禮有一個重要環節是孩子和家長交換信件，互訴衷腸。比起單薄蒼白的言語，文字所能表達出來的情感更多更海納百川。

海晏也收到了，一封來自河清的信。

封面上寫着：給河清的寶貝，海晏。

海晏離開許家這麽久，從沒想念過。有時候他都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姓“許”。他也從來沒羨慕別人有他沒有的爸爸媽媽——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在他眼裏，甚至還比不上河清的一根頭發。如果那個抛棄了他和母親在外花天酒地的男人也能叫爸爸的話，如果那個濃妝豔抹庸俗到極致的廢物女人也能叫媽媽的話，他寧願不要，所以主動保持距離。

他從來沒埋怨過什麽，如果不是“被逐出家門”，他都不可能遇上那個最幹淨最美好的小孩。他是感謝老天爺的，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有朝一日會有人喊他“寶貝”。

海晏只覺得自己下一秒死去也了無遺憾。

他滿懷感激地打開了信件。

一入眼便是河清端正好看的楷體字：

“致我最重要的人：

今天是你正式成年的日子，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日子。也就是說，阿晏以後終于可以做自己愛做的事情了，有沒有很開心？雖然你才十六歲吧，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

成人快樂！

阿晏一直都很成熟啊，就像我的指引者一樣，帶着我走，所以我也沒本事來對你的事情指手畫腳。就只是……希望你不要給自己太多的壓力，反正你也沒有什麽家産需要繼承的，哈哈哈哈是不是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就每天開開心心的，快快樂樂地長大！

做一個越來越帥的大男孩，能力非凡，英姿飒爽！嗯……這個成語是不是這樣用？我不太懂……

我沒叫過你‘哥哥’，但是阿晏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最不可缺少的家人！

我沒法給你爸爸媽媽，但是我有的都給你。

你的寶貝

河清

于三月十八日。”

手中的信紙被淚水打濕，字跡暈染開來。

海晏抱住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抱住那個越來越有男子氣概的男孩，将臉埋進他肚子，雙手交疊在人身後，扣緊了。

但是我有的都給你。

他也寫了一封給河清的信，只不過還沒到親手交給對方的時候。

·

兩個月倒計時。

河清來得也不勤了。海晏勒令他要乖乖待在自己的班級裏自習——“等會你來接我一塊去吃飯，好不好？再憋一節課就好？好嗎？”

河清能怎麽辦？他只能點頭。還得面帶笑容地點頭，哪怕他心裏難過得一點也不想笑。

海晏沒有說“我沒空，你別來了”，可是讓他“等”也一樣殘忍。

他想跟對方待在一塊，即便什麽也不幹。只要能看看阿晏就好了，然而對方現在竟然要收回給他的“恩賜”。

河清坐在自己位置上，茫然地發呆。

他居然恨了，恨自己不能再早幾年出生。他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跟海晏同班，恨自己不能跟海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起。

他恨自己不能說話。

——他廢物到連思念都無法親口傳達給對方知曉。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海晏畢業那天。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放假快落！假期更新（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