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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架正行駛在北方寒冷之地的馬車。

馬車內, 有着俊秀長相, 氣質出塵, 卻還帶着些許傲氣的郎君正在看着一卷書。

車內的桌案上放着兩盆櫻桃苗。

其枝葉随着馬車的晃動而來回搖擺。

這人便是信王的嫡次子。

曾經的颍川郡王,現在的東海王。

從神都出來之後, 他們的隊伍已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快要兩個月了。

而離他們此次的目的地越是近, 東海王便越是會在獨處時想起他出發之前的那一晚。

那是上元節的後一天。

神都在三天的時間裏大開夜市。

那是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日子。

街道上人頭攢動,整座都城都被燈籠妝點得燈火通明。

可信王府內, 卻是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有些寂靜的。

府內, 也沒有人去過那熱熱鬧鬧的上元節。

自他們這些大商一朝的陳氏宗親得勢之後, 府裏便再沒有過這樣的氛圍了。

但在那一天,信王卻是将自己的幾個嫡子嫡女都喚來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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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嫡長子的大哥雙目通紅,伸手拍着弟弟的肩膀。

而父親信王則也在那個時候開口,對自己的這位嫡次子說道:“以後你娶了北女王國的王女……”

“東海王!北女王國的都城到了!”

馬車之外的人對他這樣說道。

于是東海王便拉開馬車的簾子。

一陣寒風從車外猛地灌了進來。

但他還是很快披上大氅,走出車外。

比之坐在馬車之中一路進城, 他更願像是在護送着他的表姐萬安公主去到匈人之境時的那樣, 騎在馬上進入城中。

此時已是二月初十。

若他身在神都,怕是已能看到春暖花開之景。

可現在,他看到的還是一片白色。

那是一座看起來既不恢弘, 也不大氣的城牆。

別說比不上神都,就連大商偏遠之地的一些城池都比不上。

而這, 便是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即将生活的地方了……

身為北女王國的王子, 石汗那此時正站在宮牆上。

他看着來自大商的使團緩緩地接近這裏, 面上竟是只有憂慮,而毫無喜色。

這是因為他知道女王不是真心想要讓大商的這位親王娶他王姐。

母親只是想要以求親的名義,從大商慈聖皇帝那裏騙到個親王。

一名姓趙的親王。

在出使大商,留居神都的這一兩年時間裏,石汗那已經明白了一些事。

相比較起大商之人爾虞我詐以及彎彎繞,他是真的不夠聰明。

但那卻并不意味着他是驽鈍的。

是,這兩年他們北女王國的确強盛了不少。

而随着慈聖皇帝的年紀漸長,大商朝中的一些人開始蠢蠢欲動,為皇位的繼承權究竟會落入誰手開始了暗中的争鬥。

這也讓大商的國力稍稍衰退了些。

可這也不意味着與魏國的攝政大将軍拓跋缺結盟,便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女王想要憑借被她以聯姻之名騙到手的趙氏親王向大商發起挑釁,以替趙啓一族奪回王位的名義向大商出兵。

這也是拓跋缺身邊的那名姓魏的青年謀士出的主意。

石汗那早在知道此番計劃的時候就已向自己的母親提出了反對。

他說:“母親,大商的皇帝雖年事已長,但她還不糊塗,也不可能把趙姓親王派來娶王姐的。”

可女王卻說:“大商雖是女人為帝,卻依舊是以男子為尊。她之前不還說過嗎?讓親王娶外族女子,這在他們那裏,還沒這個先例。之後她即便能同意,那也是件屈辱之事。

“她那麽恨趙啓一族的人,連她自己的親兒子都能放在漢陰那種偏遠之地,最後被區區幾個下人摁在水裏給淹死了。

“遇到這等子事,她還不得高高興興地再從她還沒殺幹淨的那些人裏選一個出來,派來迎娶我兒?”

但他的母親錯了。

慈聖皇帝未有派來她平時看都不看一眼的趙啓一族皇室子弟,而是将她很喜歡的一名侄孫封為東海王,遣來此地。

女王陛下顯然是弄錯了一件事。

公主和親與親王娶親,其性質并不完全相同。

大商既然已經姓陳,那麽慈聖皇帝自然得派一名陳姓親王來此,而不是前朝的趙姓親王。

這便是皇權與王權的區別。

騎着馬進到了宮城的信王嫡次子擡起頭來。

他看到了曾在神都有過幾面之緣的石汗那,便向人點了點頭。

可誰知,石汗那卻是在與之對視一眼後很快收回視線,并離開了他先前所在之地。

這令東海王感到有些疑惑。

可他還是繼續前行。

直至他抵達女王所在的宮殿。

直至……心中不忍的石汗那聽到那句“大商的皇帝不講信譽,竟拿一個姓陳的小子來糊弄我。來人!把這幹人等全都給我拿下!”

而後,那封蓋有女王私印的書信便被人以飛騎送往拓跋缺處……

王城,

近郊軍營內。

“妙極!此事實在是妙極!”

在屬于拓跋缺的王帳內,魏國的攝政大将軍身披铠甲,顯然已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在得到了拓跋寶率兵逼近王城的消息後,他已做好了親自帶兵前去擊殺的準備。

但也正是在此時,他收到了一封從朔方郡送來的信。

名叫步六孤弗的朔方郡守将稱,那位教攝政大将軍苦苦找尋了一個多月的和親公主現在就在他手上。

只需區區一點賞賜,便能讓他把大商太和公主拱手交到攝政大将軍的手上。

這封信裏的口吻、以及那雖也可稱得上獅子大開口,卻還未離譜到過分的要求肯定是讓人看着愉快不起來的。

可拓跋缺卻是高興得直拍自己面前的桌案,甚至還将“妙極”一詞連說了三遍。

而後,他便把這封信交到了一臉疑惑的魏玄沖的手上。

待到魏玄沖看信時,拓跋缺依舊在大笑着。

他甚至還嘆道:“在我還未發跡時,雪中送炭者,唯玄沖一人。待我得勢後,錦上添花者,竟遍地都是!”

可魏玄沖卻是在看完這封蓋有守将印信的書信後目色凝重。

“朔方郡……”

魏玄沖輕聲念出了這個地名,而後他擡起頭來,看向拓跋缺。

魏玄道:“先前我們劃定過的,那些太和公主所可能身陷的地方裏,倒是的确有朔方郡。然……我還是覺得此事的可信度并不高。得找送信過來的信使好好盤問一番。”

可那卻只是得到了拓跋缺的一句——“用不着那麽麻煩。”

拓跋缺道:“我們信不信,那太和公主又是不是真的在朔方郡,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豹騎将軍會不會信,又願不願賭。”

此時的拓跋缺正是意氣風發時。

他期待了三十多年的好運終于開始眷顧起了他。

他想要的一切也似乎都正在順理成章地到來。

攝政大将軍從魏玄沖的手上拿回那封書信。

他邊看邊笑道:“豹騎将軍現在記挂着的,一共也就是兩樣而已。其一,那些同他一起被俘的四千商軍。其二,流落于魏國的太和公主。

“我們已經握緊了其一,現在又有了其二的消息,路已經放在他眼前了,我們便讓豹騎将軍好好選一選。”

拓跋缺把話說到了這裏,魏玄沖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攝政大将軍想要以此來引誘豹騎将軍向他請命,帶兵去往朔方郡。

計是好計。

因為無論俞松謀怎麽選,對于他們這兩個出題人來說,都只會有益處,而絕沒有害處。

只是他卻無法也因此而感覺到雀躍。

在魏玄沖陷入沉思時,拓跋缺的聲音便又傳了過來。

他說:“快要出城打仗了,我得去看一看母親。這封信上的消息,便由玄沖帶給豹騎将軍吧。”

魏玄沖帶着些許地謹慎應道:“是。”

拓跋缺:“對了,我對這個步六孤弗有所耳聞。傳言他打仗的本事是還可以,卻既是貪財好色,又還不講信義。玄沖可別忘了把這些也一起告訴豹騎将軍。”

在魏玄沖應聲之後,拓跋缺便低聲笑了起來。

他腳步輕松地走向帳外,也讓魏玄沖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

當帳篷的門簾被守在一旁的侍從掀起時,寒風就吹了進來,吹起魏玄沖那故意留了一簇的額發,讓他露出了額角處那多年未褪的傷疤。

待到已然走到了帳外的拓跋缺又喚了一聲“玄沖”,這位身上也有着趙啓一族血脈的宗室後裔才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氣,走出王帳。

‘來朔方郡同我會合’

——那是一張稱得上既無首,也無尾的手信。

上面既沒有擡頭,也沒有落款。

但這卻是來自神都的紙,紙上的飄金也是神都的權貴所喜歡的工藝。

而那簡短的八個字,則更是讓俞松謀所熟悉的,晉越縣主的字跡。

正坐在屋裏的豹騎将軍俞松謀将這張紙看了許久。

而後他便用火折子點燃了這張紙。

他看着這張手信漸漸燃起。

也看着那出自趙靈微之手的,仿若男子一般勁瘦有力的字跡漸漸化為焦灰。

他的腦袋裏似乎出現了一絲猜測,卻是微弱且雜亂,讓他有些抓不住。

魏玄沖便是在此刻到來的。

自這位蘭陵長公主之孫與拓跋缺一同來到這裏之後,他又單獨來拜訪過俞松謀好幾次。

有時他會和豹騎将軍暢談一番,有時他則會同對方下一盤棋。

他看似是過來一次次地試圖說服對方,讓其與自己一同為拓跋缺效力。

可……他又何嘗不是在這位同鄉人的身上尋找故鄉現在的樣子?

有一次,他甚至還在與豹騎将軍下棋時脫口而出了一句:“神都的牡丹花,還是粉白色的最受人喜歡嗎?”

那時的俞松謀愣了愣。

他在這位“說客”的面前,向來是少言寡語的。

然而那一次,他卻是說道:“是。再過一個月,神都的牡丹花也就要開了吧。”

而在那之後,他甚至還說了一句:“但,較之牡丹,我更喜歡芍藥花。”

“何故?”

上一次見面時的魏玄沖問出了這個問題,卻并未得到一個答案。

今日,他又來了。

但這一次,魏玄沖看起來卻不是一派輕松的模樣了。

他甚至……不像是真的想來的樣子。

魏玄沖便是這樣眉頭緊鎖着,在看到俞松謀時,才想起自己要将眉宇舒展一些,并對面前的這位商将恭敬地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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