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朱策率兵趕到之時,營地已呈一片厮殺之狀。

他大驚失色,迅速指揮随行士兵各歸各位,然後便直奔寧王營帳。

草地上流矢遍布,火光映照下,有一些粗布麻衣的蒙面人正與寧王親衛糾纏,還有一些人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地上濕漉漉的,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新鮮的血水。

“殿下!”朱策看到端坐在帳中、完好無損的奚曠時,終于松了口氣。

誰知下一刻,奚曠卻突然舉起了案上弓箭,五石的強弓,羽箭沖破漆黑弦月,破風襲來。

朱策側身一避,羽箭擦着他的肩膀而過,“噌”的一聲,直中身後一個揮刀而來的蒙面人。

那人雖心口中箭,然手中長刀已脫手而出,勁風卷過,朱策猛地揮劍砍下,刀鋒沒入泥土,連營帳的大門都沒進入。

“殿下,這是怎——”朱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急急道。

奚曠面色陰沉,道:“來者至少百人,不為別的,只為殺我而來。但恐黃雀在後,我已命各軍嚴陣以待,不得擅離職守。”

“是誰?!”朱策怒道,“是南邬餘孽嗎?”

奚曠唇邊浮出一抹諷刺的笑:“南邬若真有百餘名這樣的高手義士,又豈會等到今天?分明是有人不想本王越過這月弧山脈啊。”

不是南邬人,那就是……

朱策面色一凜,剛想說什麽,卻被奚曠打斷:“桑姬人在哪裏?可有安全護送回馬車?”

朱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奚曠陡然回身,一雙眼緊緊盯住了朱策,宛如一雙淬了雪的利刃:“為何不答?”

朱策猛地單膝跪下,抱拳道:“殿下恕罪!屬下辦事不利,讓桑姬二人逃跑了!屬下正準備帶人去追時,卻發現殿下陷入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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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策——!”

領口突然被人提起,盔甲冷鐵貼着皮膚,卻遠不及寧王的目光更令人膽寒。

他一字一頓地念着他的名字,眼中沒有任何溫度。

“殿下!”朱策直視着奚曠,咬牙道,“讓桑姬逃跑,是屬下失職!但若讓屬下在這種關頭,棄殿下而尋桑姬,屬下做不到!”

奚曠将他狠狠掼在了地上。

而後一字未發,拔出腰間佩劍,雪亮的劍鋒在夜色中閃過寒芒,下一瞬,便刺進了帳門外埋伏的蒙面人胸口。

長劍拔/出,血點飛濺。

奚曠未帶頭盔,幾縷散發自發髻邊落下,在血氣彌漫的呼嘯寒風中靜靜飄舞。

他站在營帳門口,過于顯眼,那一霎,無數明槍暗箭朝他而來,卻又被他的親衛們奮力攔住。

“殺一人,賞百兩。活捉一人,再加倍。”

“螳臂當車,焉有存理?”

兵戈不止,而寧王的話,便是最好的武器。

鮮血從他的劍尖滴入大地,他仰頭而望,遠處樹影攢動,不知是不是還藏着下一批刺客,而頭頂月色模糊,星輝暗淡,只有無邊無際的厚重雲層,籠罩山脈。

不知過了多久,喧嚣漸漸停了。

四周的草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屍體,親衛清點完人數,啞着嗓子來報:“啓禀殿下,此次共殺敵一百零四人,擒敵六人,其中四人服毒自盡,還剩兩人服毒未遂。我軍共折損二十六人,傷三十二人。”

兩個存活的刺客被押到奚曠面前,面巾被扯下,口中也塞了布,動彈不得。

“本王只問你們三個問題。”奚曠雙手交疊,搭在劍柄上。長劍紮在泥地之中,上面還有未幹的血液。

“第一,派你們來的,是陛下還是太子?”

兩名刺客口中的布被稍稍扯松了些,一個人對奚曠橫眉怒目,滿臉仇恨之色,一個人則冷笑一聲,含混道:“什麽陛下,什麽太子!殺你這北炎狗賊,還要假托他人之名麽!”

奚曠點點頭:“看來是太子。”

那刺客一噎。

“若我是南邬人,我對北炎恨之入骨,怎麽也得挑起點事端來。北炎皇帝和北炎太子,随便選哪個都行,能讓父子兄弟反目,讓北炎陷入內亂,是再好不過。”奚曠居高臨下地微笑道,“而你們若是陛下派來,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奚存堂堂皇帝,若是想殺一個兒子,随便找個罪名安了就是,何必裝作是南邬人?

“第二,你們還有多少人?”

那刺客獰笑起來:“讓寧王失望了,寧王多行不義,天下多的是想除你而後快的人,我們又怎麽會知道還有多少人?”

奚曠看向另一人:“你怎麽不說話?莫非是覺得多說多措,只要有一個人說就夠了?”

那人撇過頭,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奚曠颔首:“拖下去,慢慢問。”

一旁的親衛立刻上前,把他拖到不遠處,舉起了手中的劍。

雖然看不見,但那時不時爆發的痛苦嘶吼不絕于耳,剩下的那名刺客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奚曠繼續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帶走本王侍妾,意欲何為?”

那刺客本來做好了被奚曠折磨的準備,對最後一個問題如臨大敵,但聽到後,卻竟然一愣。

奚曠:“是覺得本王會因此陣腳大亂,好方便你們偷襲?”

一旁的朱策已然反應了過來,神色大震。

事發突然,他還沒來得及做太仔細的檢查,只是現在想想,若是兩個弱女子逃跑,怎麽會連件外袍、連雙鞋都不穿,難道不怕凍死?更何況,那河道周圍都有士兵駐守,除非她們上天入地,否則是怎麽消失的?

但若是有別人插手,她們能突然消失也不奇怪。

這批刺客中不乏高手,否則精英遍布的寧王親衛,也不會傷亡如此之多。

既然是經驗豐富的高手,很有可能先提前觀察到了相當一部分兵力離開了大部隊,然後趁機劫掠了桑姬和秋穗。如此一來,這部分兵力便會被派出去搜尋桑姬二人,到時候偷襲寧王,無人支援,勝算便又大了幾分。

那僅剩的刺客盯着奚曠瞧了須臾,終于後知後覺地笑了起來:“寧王的意思是,你那心尖尖上的新侍妾,丢了?”

“少廢話,快回答殿下的話!”朱策手中長劍壓在他頸側,暴躁道。

他心中郁懑不已,除了對太子的陰招不滿外,還對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這件事耿耿于懷,若不能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他恐怕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我可不知道她去了哪裏,畢竟又不是我劫走的——我們的目的只是殺寧王,但誰知道是不是另有一幫人,目的只是為了劫公主呢?”刺客大笑道,“寧王殿下不是不信我們是南邬人嗎?可這又是怎麽回事呢?除了南邬人,還有誰會要這公主?寧王殿下若非要覺得我們是北炎的人,不如再仔細派人找找,說不定能找到公主的屍體呢!畢竟除了您,也沒有北炎人會想要留着她的性——”

草地上發出沉悶一響,人頭落地時,刺客臉上甚至還帶着挑釁的笑容。

朱策愣在原地,他橫在對方頸側用以威脅的長劍,竟不知何時被奚曠奪到了手中。

押着刺客的兩名親衛、手中還空握着的朱策,以及站得筆直如松的奚曠,悉數被噴薄而出的鮮血濺了滿身滿臉。

兩名親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摁着中間這具無頭身體。

“丢出去喂狼。”奚曠擡手,把劍丢回朱策懷中,又反手拔出自己的劍,走回大帳,“朱策。”

“屬下在!”朱策抹了把臉,跟了上去。

“戰亡士兵核對好姓名,回長安後,在得勝賞金的基礎上補加撫恤給其家人。”奚曠随手拿了塊布,草草擦了下臉,繼續皺眉道,“你再帶人去周邊巡查,可有其他埋伏。另需檢查物資、俘虜有沒有丢失情況。”

“是!”朱策拱手,忍不住又道,“殿下這帳子破損頗多,屬下讓人來補補罷。”

“不必。”奚曠冷色,“我且問你,是只有你一人目睹了桑姬二人失蹤?”

朱策立即道:“當時到了時間,屬下反複喊她二人,卻都無回應。屬下生怕她二人是溺水,屬下一個人不方便,因此便點了五個人随行,共同作證。他們都可證明,屬下趕到那裏時,已經不見了二人人影。”

“把這五個人叫來,再點五十人,随本王出去找人。”

“現在?”朱策驚呼,“殿下不可啊!危險還未排除,萬一是調虎離山……”

奚曠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朱策咽了咽唾沫,聲音低了下去:“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任何危險,殿下在此時離軍去尋桑姬,是瞞不住的。所有人都會知道,桑姬在殿下眼中,恐怕并不只是個侍妾那麽簡單。難道殿下是打算,把自己的軟肋……送到人前?”

奚曠猛地握緊了劍柄。

他手背青筋暴起,粗粝的指腹按到微微發白。

良久,才道:“桑姬是我答應父皇要帶回去的重要人物,她不能死。她若死了,南邬百姓必會重新逆反。多拖一刻,就多一分不測。能送到人前的……又豈會是軟肋?本王讓你去檢查俘虜有無丢失,你以為,本王讓你檢查的是誰?”

朱策心裏一個咯噔。

俘虜,除了囚車裏的那些女眷,還有一個清鸾公主的“奶娘”。

就算俘虜和俘虜之間的待遇不一樣,那也是俘虜。

桑湄不在,奚曠已經沒有了去那輛馬車的理由,只有朱策能去。

“……屬下明白了。”朱策退了出去。

奚曠閉了閉眼睛,手指輕輕摩挲着劍柄,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作者有話說:

這章只有三千,18:00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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