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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是不甚光彩的偷聽,加上對象又是歲栖白,荀玉卿更為謹慎小心了起來。

荀玉卿跟着蘇伯與歲栖白一塊兒到了前廳,因怕叫歲栖白察覺,他又遲了一會兒才靠到門口去。這兒畢竟不是荒郊野外,門窗擋着,加上荀玉卿輕功極好,又刻意小心了一些,腳步極輕,量是歲栖白這般武學修為,怕是一時半會也察覺不到的。

中間隔得略有些久,歲栖白似乎已與蘇老伯說了些什麽,因此荀玉卿過去的時候,只聽見蘇老伯在廳內說道:“小少爺,你性子生得好,只怕是不懂這些事情的,蘇伯是怕別人欺你騙你,傷你的心呢。”荀玉卿初聽蘇伯道歲栖白性子好,不由得神情古怪,但仔細一想,歲栖白的性子确實再好也沒有了,便又耐心聽了下去。

歲栖白回道:“蘇伯,你不過見了他一面,又怎知他一定會欺我騙我?”他的口吻平平淡淡,半點兒也沒有波動。

“非是蘇伯嚼口舌,但正經人家的孩子,哪會生得他這般……”蘇老伯頓了頓,皺起眉頭來,似是有些苦惱該怎麽說出口來,“妖裏妖氣的,不像是個正人君子。”

“那劍秋呢?”歲栖白淡淡道,“劍秋可不是正如正人君子一般?”

柳劍秋,也是歲栖白曾經唯一的朋友,後來因為作惡死在了歲栖白手中,不過原著中似乎有暗示柳劍秋并沒有死。

蘇伯沉吟道:“那怎麽一樣呢,劍秋那孩子……咱們也沒想到他會誤入歧途做那種壞良心的事,但說到底,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歲栖白的聲音既淡漠,又冰涼,好似八月十五的圓月下打井底撈起的一瓢沁頭心扉的井水,叫渾身都打起顫來,“那麽,當年那些被他害死的無辜人是否也都死的情有可原。”

蘇伯這便不說話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悠悠的嘆了口氣。

荀玉卿微微側過身,靠在了門板上,心中又敬又佩,許多事許多話,很多人不是不知道,卻并沒有勇氣說出來。歲栖白不但說了出來,他還真真切切腳踏實地的走了下去。

幫理不幫親,說得雖然好聽,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堅守如一,毫無偏私。

其實話兒聽到此處,荀玉卿已經明白蘇伯為什麽不喜歡他了,果然是辛夷的臉惹得麻煩,到底是老人家,男的愛瞧嚴謹穩重,女的便愛見端莊體貼。如辛夷這張豔麗的面皮,自然不易叫人放心,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荀玉卿想通了,便準備抽身離去,權當自己從未來偷聽過就是了,但他剛邁開步子,就聽見歲栖白開口道:“蘇伯,你瞧我,是否風流倜傥,英俊潇灑?”

且不說歲栖白并不是英俊十分,縱然他貌比潘安,顏如宋玉,說出這種話來也有些自戀。這話本就說得實在好笑,尤其是打歲栖白口中說出來,就更覺得有意思了。荀玉卿頓下腳步,又将耳朵貼上窗口仔仔細細的聽,他雖與歲栖白相識不久,但了解對方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更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自然是了,這天底下哪還有比小少爺更好的人。”出乎意料的是,蘇伯居然應和了,而且聽他驕傲的語氣,仿佛這是極正常極自然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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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粉絲濾鏡吧……

荀玉卿下意識搖了搖頭。

“那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會招蜂引蝶,賣弄俊俏。”歲栖白的口吻依舊不平不淡,渾然不覺自己說出了什麽石破天驚般的驚人話語來。荀玉卿先是笑,随即又慢慢止住了笑,再然後,便一丁點兒都笑不出來了。

他已完全聽懂歲栖白想說什麽了。

“那怎麽會呢!”蘇伯急急道,全然不知自己踩入了歲栖白的語言陷阱之中。

“是啊,那荀玉卿又怎會如你所說一般欺我騙我?既然我絕非孟浪輕狂之人,荀玉卿也是極恪守禮教之輩,可見相由心生,未必準的,是也不是?”

蘇伯一下子啞口無言,哎哎應道:“小少爺這麽說,也有道理。”

兩人似乎還要再說些別的,荀玉卿卻已不想再聽了,他身法輕巧,這便踏步離開,悄無聲息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廳內兩人既不知他來過,也未知他走了,歲栖白雖有所覺,但只當一陣清風拂過,半點不留痕跡。

歲寒山莊的下人不少,門徒與奴仆的衣裳只有細微的差別,他們行動之間悄然無聲,好似一個個幽魂飄過,極寂靜無聲。荀玉卿在歲寒山莊內繞了兩圈,只覺得整座山莊既空曠又巨大,栽種着滿滿當當的梅樹。

荀玉卿四處逛了一圈,他對梅花并沒有什麽研究,只是覺得似乎有些植株有些差別,約莫是截然不同的品種。他在光禿禿的後院繞着梅樹反複走了好幾圈,細細思索剛剛歲栖白的言行。

雖然荀玉卿并沒有見到歲栖白的臉,但他幾乎能夠想象出來,說這些話的時候,歲栖白的神情大概也是正正經經,不茍言笑。

荀玉卿呆呆的看着光禿禿的梅枝上抽出的一點綠芽,微風吹過他的長袖,袖擺微微搖曳着,他忽然将嘴巴緊緊的閉了起來,心中翻覆的一時竟不知是什麽感覺。

他自然知道歲栖白人是很好的,性情剛正不阿,卻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

先前與歲栖白一道行走時,交個朋友時,其實也不無抱個大腿的意思,但今日歲栖白對着蘇伯維護他,他卻忽然明白了,他雖然只是随口說說交個朋友,可歲栖白卻是真心實意把他當做朋友了。

以往跟蔔旎一道游玩,蔔旎雖是個極有趣的朋友,但他有時候說話未免口無遮攔了些,倒不是說荀玉卿十分在意,畢竟蔔旎本也無心故意譏諷,只不過是嘴巴賤了些,也是極正常的事。但偏偏人總是難以比較的,一比較,便自然有有高有低,有好有壞。

其實蘇伯說得倒沒有錯,歲栖白雖然很強,但別人若要傷他的心,卻一點兒也不難。

荀玉卿站在梅樹下,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他原本總覺得,歲栖白這人未免太過剛正不阿了一些,做他的朋友自然很好,但有時候也要受他這樣性格一些苦頭,萬萬沒想到,如今看來,卻是自己配不上這麽一個朋友,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與男人之間,總是有些比較心理的,但歲栖白實在是太過完美,似乎除了并不算十分俊俏的外貌,他的的确确是一點兒缺點都沒有了,叫荀玉卿連羨慕嫉妒的心情也難以升起。

荀玉卿走了兩圈,覺得委實無趣,便又往屋子裏頭回去了。那客房裏東西不少,壁上更是挂着字畫做裝飾,多寫的是些君子之道,字意綿柔,荀玉卿想了想,約莫知道大概是歲栖白老爹的墨寶。

他在那墨寶前站了好一會兒,又看了一幅畫松樹的水墨畫,雖不懂欣賞,卻慢慢的穩下了心神來,暗道:歲栖白待我實誠,我也待他好,那不就是了,他是與我做朋友,又不是跟我做生意,哪還有什麽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自然,做朋友與做夫妻也差不離多遠,有酒肉朋友,也有表面夫妻,但若是想真心實意的相處,都少不得“門當戶對”,其意自然是志趣相投,互相喜歡的道理。

荀玉卿心道歲栖白做人做事,雖理智的很,卻難免少了一分人情味,因此江湖上敬他畏他者多如過江之鲫,但喜愛他的卻幾乎沒有,有時候提起歲栖白的名頭來,還要吓得臉色發白,覺得他一腔冷血,比蛇還要冷酷,比修羅還要可懼。

連柴小木也是如此的,他見着歲栖白,也覺得心底發寒,因此歲栖白雖然賞識他,卻并不能與他做朋友。

說起來柴小木……也不知道劇情走到哪兒了,他現在又怎麽樣了,那個傻小子,可千萬別以為這世上的人都如自己這般好心,沒頭沒腦的吃了苦頭……

不過但凡主角,自然是會逢兇化吉的。

荀玉卿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又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想要仔仔細細的想起當初看過的那些情節來,但他記性雖然不壞,可畢竟時間已過去兩三年了,能記得其中的角色跟劇情的大致走向已是極了不起了,哪裏還能将細節記得十分清楚。

最終也只能放棄。

在屋子裏繞了一圈之後,荀玉卿坐在了榻邊,将鞋子脫了,翻身倒在了床榻上,枕着手臂暗暗想道:歲栖白這屬性要是擱在現代,可吃香的很,偏偏放在古代,倒害得他連桃花運也沒有一個,要是有合适的,一定要幫歲栖白撮合撮合。

荀玉卿在榻上翻來覆去想了好一陣,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心裏頭的不安定不知道何時散去了,悄悄想着:我們雖沒見過幾面,但歲栖白待我當真赤誠,我是看過書知他人品,可他對我一無所知,卻這般信我,我往後也這般信他。

他這般想完了,便覺得心中好似安穩了許多,仿佛是回報了剛剛歲栖白讓他極感動的那一番話,眼睛一閉,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約莫是因為特別安心,荀玉卿睡得也很快很沉很香。

他也的确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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