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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歸感動,但時長日久,歲栖白也的的确确如同荀玉卿想的一般無趣。
誠然,歲栖白确實十分義氣,也十分完美,但在玩鬧之上卻未免顯得木讷呆板了些,每日不是靜坐就是練劍,偶來彈琴解悶,焚香靜心。想來他以後要是尋個人作伴或是成親,定然要選志趣相投,或是安分守己,耐得住寂寞的。
不知不覺,荀玉卿已在歲寒山莊待了好長一段時間,歲寒山莊的梅花有些已經綻放了,本是光禿禿的庭院,忽然芬芳美麗了起來。因為品種不一,有些才只抽了綠芽,有些則早早出了花瓣,看過去一派生氣盎然。
天氣也越來越冷,蘇伯給荀玉卿添置了新衣服,自從那日過後,他對荀玉卿的态度雖無太大的改善,卻也沒有露骨的嫌惡之情,好似平平淡淡的對着一個晚生後輩。
彎月微斜,月影落在樹梢上,微微搖曳着。
荀玉卿同歲栖白穿了同樣的青色袍子,他身體纖長,腰肢柔軟,腰封因此束得格外的緊,好似收下去一整把,盈盈堪握。與歲栖白穿着的穩重沉靜不同,荀玉卿将青色穿在身上,有種極放肆的邪氣。
月光正皎潔,荀玉卿微微垂着頭,他的發堆在肩膀上,手指纏着發尾輕輕打着卷兒,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歲栖白心中一動,低聲道:“你今日好似很高興?”
“是呀,難道你吃飽了飯,不覺得高興嗎?”荀玉卿笑吟吟的答道,他的頭發如同渡鴉羽毛般的光澤柔順,與這夜間的暗影融為一體,輕飄飄的打肩頭滑落了下去,垂落下來,在風中輕輕飄蕩。
荀玉卿有一頭很美的長發,油亮漆黑,若只看他散發的背影,就好似九天的仙人下凡,但若見他的正臉,卻又恍惚是世間的妖魅現出形來。
歲栖白一向是很能夠克制自己的男人,但這一刻,他忽然忍不住,伸手去撩了撩那頭長發,柔順的長發順着他的指尖滑了過去,但卻好像是在歲栖白心頭滑過去了一樣。
“你很容易滿足。”歲栖白輕聲道,“這很好,過得會很快活。”
“是啊。”荀玉卿似乎對方才的事渾然未覺,他微微笑着,轉過頭來看着歲栖白,“人若想得事情簡單些,可是這天底下,人人都想争着搶着當聰明人,你又厲害,又聰明,過得難道不快活嗎?”
歲栖白凝視着荀玉卿,就像看着一團被冰封的火焰,他的美張揚又豔麗,但是性情卻是十足的冷靜與鎮定。
有時候歲栖白真想知道,誰能真正捂化這塊冰。
“越聰明的人,反而活得越不快活。”歲栖白淡淡道,“他們得到的太多,自然也就會越貪心,但貪心的人,總是覺得難以滿足,自然就更難快活了。”
歲栖白的外貌并不動人,但他的任何一個部分都神秘的足夠吸引人。荀玉卿有時候總覺得他就像是一個引導者,或是一個人們追随的夢想,完美卻又不夠人性,因為他本來就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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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荀玉卿問道,“你快活過嗎?”
歲栖白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擡起頭,看了看滿院的梅花,然後極緩慢的點了點頭,看起來竟好像是個極滄桑的老者,然後他忽然說道:“你很适合穿紫色,那樣好看。”
“是麽?”荀玉卿瞧了瞧自己,然後道,“我倒覺得青色也不錯,但大概是沒你好看的。”
歲栖白并沒有笑,但他的眼睛似乎含着笑,這讓他整張臉都柔和了許多:“我也是個很貪心的人。”
荀玉卿沒有接這句話,他有點兒不大明白了,盡管他并不是個笨蛋,但有些話還是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尤其是歲栖白說得話,于是他笑了笑,免得自己真的表現的好像是個笨蛋。
梅花的香氣并不濃郁,你得把鼻子湊到梅花上嗅一嗅,才能聞得到那種極淡雅的香氣,但也許是這裏的梅花太多了,香氣散在風中,淡淡的,雖然并不馥郁,卻也怡人。
“你難道不覺得只種梅花,其他三季實在是太孤寂了點嗎?”荀玉卿忍不住說道,“春種桃花夏種荷,秋收桂香冬賞梅,待冬天過了,梅花謝盡,光禿禿的,那多寂寞啊。”
一朵梅花在枝頭搖搖欲墜,被夜風一吹,便落在了荀玉卿黑緞般的長發上,又一股腦的滾落了下去,白得出奇。
“你覺得這花美嗎?”
“美啊。”荀玉卿笑道,“白雪紅梅,自然很美了,至于那些白的,也漂亮的很。”
歲栖白道:“我等足一年,更覺此景不辜。”
荀玉卿一怔,竟吶吶說不出話來了,他歪頭又看了看着梅花,倒也的确覺得這花好似比以往所見的要更美一些。繁花似錦獨愛梅,若這梅花對主人而言不是獨一無二的,那自然也就沒什麽出彩的了。
“是了,哎,我不像你,我是個極庸俗的人,沒那麽細致的講究。”荀玉卿笑道,伸手挽過花瓣,“對我來講,漂亮,富貴,平平安安,自然就是世上最好了。”
“那也很好。”歲栖白道,“什麽都喜歡,就意味着什麽都能失去,缺了一個,也斷不會傷心欲絕。”
不知為何,荀玉卿總覺得歲栖白似乎話中有話,也不知為何,分明認識的也并不長久,他竟鬼使神差的覺得歲栖白是在遺憾柳劍秋的事。縱然歲栖白下手毫無猶豫,內心也毫無陰霾,但他終究是人,既然是人,當然就有七情六欲,自然也為了失去朋友而傷心難過的。
沒有叫人看見的東西,不代表就不存在。
荀玉卿微微仰起頭,他不自覺的開口道:“我絕不會叫你傷心的。”
歲栖白此一生,從未聽過這般動人的聲音,也從未聽過這般溫柔的話語,其實他心中也知,荀玉卿未必會做到,因為人這一生的可能實在是太多了。就好像柳劍秋曾經與他說過長大後一起行俠仗義,但到最終也只是落得慘淡收場而已。
可歲栖白卻仍是應了一聲。
因荀玉卿這一刻的真心實意。
“歲栖白,我從未交過你這樣的朋友。”荀玉卿頓了頓,忽然說道,“我只是突然很想問問你,你這一輩子,嘗沒嘗過放縱的滋味?”他的目光盈盈,好像一泓秋水,叫人心蕩神馳。
荀玉卿忽然湊了過來,他個頭只比歲栖白矮一些,下巴擱在歲栖白的肩膀上顯得恰到好處,合适到叫歲栖白總覺得一伸開手臂,便能将他整個人摟進懷中,恐怕摟住荀玉卿的腰時,他整個人也是恰到好處的契合着歲栖白的懷抱的。
“我問你,你去沒去過青樓與賭場?”
歲栖白皺起了眉頭,他下意識轉過頭,看向了荀玉卿充滿好奇的目光,那其中既沒有賭徒的貪婪,也沒有好色之徒的淫邪,只是很新奇,就好像一個人看到新東西的新奇,不由得問道:“你從未去過嗎?”
“我從未去過。”荀玉卿笑道,“你呢?”
“我去過。”歲栖白道,“你要殺人的時候,那些人總會千方百計躲到你以為他們根本不會去的地方。”
荀玉卿想了想,忍不住為那種情況笑了起來,他戲谑的問道:“那你在大姑娘的裙子底下揪出過人嗎?”
“不止一個。”歲栖白的神情很冷淡,說出的話卻叫荀玉卿發笑,他笑得幾乎停不下來,還以為歲栖白的木頭腦袋終于開了竅,是在跟他打趣,但看着歲栖白的表情,他的笑就慢慢停了下來,不自覺的變成了驚訝。
“真的?”
“真的。”
荀玉卿喃喃道:“我真想見識見識……這可有趣極了。”他的眼睛發出亮光來,身體一下子貼上了歲栖白的胳膊,好似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悄聲道,“歲栖白,我們去聽小曲怎麽樣?我聽說青樓裏也有賣藝不賣身的?”
這普天之下,敢對歲栖白說一起去青樓聽小曲的,恐怕也只有荀玉卿一個了。
但鑒于他早有前科,連歲寒山莊的銀令牌都敢肖想換點銀子花花,如今欺到主人頭上,似乎也不算是什麽十分驚奇的事兒。
若按歲栖白以往循規蹈矩,未曾行差踏錯的人生來看,他似乎應當義正詞嚴的拒絕荀玉卿,但鑒于他是歲栖白,但也許是因為說這話的是荀玉卿,所以最後歲栖白只是問道:“只聽曲子?”
“難不成還有長得比我好看的。”荀玉卿笑了起來,“要找美人,我大可回屋照鏡子。”
歲栖白一時啞然,但仔細想想,卻又覺得荀玉卿說得沒錯。
這世上的美人自然不少,絕色也不算稀奇,但荀玉卿卻只有這麽一個。
這麽想着,歲栖白忽然也來了興趣,他倒并非是對醉生夢死之所來了興致,而是對這種自心頭油然而生的趣味感到了樂趣。
他已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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