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蝸艱不拆
黎明将曦,紫裕殿內雲隙撩開黑色帳幔走了出來,手指間纏着一絲一縷濃黑的霧氣。
将黑霧裝入一只蛇皮囊袋中,雲隙望着眼前逐漸由模糊化成清晰的鬼影,“這~是~他~身~上~取~出~的~,能~找~到~嗎~?”
這兩小鬼是白無常離開時留下的鬼役,雲隙要找三鬼煞魂陣免不了和怨鬼冤鬼打交道,他是妖,中間溝通不順,為了協助他,小白很貼心的趕出兩鬼方便他驅使,雲隙為了好記,分別起名鬼大鬼二。
鬼大悶聲不吭的接住顫動的囊袋,朝雲隙恭敬的行了禮,鬼二哭天抹淚,揉着自己的眼珠子,道,“明明是給我們倆的,你憑什麽一個鬼接住!”
鬼大默默看了眼雲隙,鬼二立刻撲地抱住雲隙的大腿,但它沒有實體,只是一團虛虛從雲隙的腿中穿了過來,信誓旦旦喊口號,“雲隙上仙交待的事我們必定完成,雲隙上仙說的話我們堅決維護,雲隙上仙要抓的鬼我們堅決要抓!”
雲隙,“……”
然後呢?
鬼二撇着嘴,嘿嘿兩聲,猥瑣的笑起來,“上仙可不可以給二二一滴蝸牛原液?就一滴,絕不多要!”
雲隙皺眉,“二二?”
鬼二大姑娘似的揉搓自己的斷手,“這是人家自己起的昵稱啦~~~”
鬼大毛骨悚然的朝遠處踏了一步,表示他們非常不熟。
雲隙從身上摸出兩瓶小青瓶,分別送了出去,認真道“爾等~~不可~~直接~~使用~~”
鬼是沒有實體的,使用方法不當會出事的。
雖說都是小青瓶,但妖與妖不同,仙與仙不同,症狀不同,自然這美容大法也各有異同。
鬼二不敢相信雲隙竟然給了他一瓶,激動的要擠出兩滴鬼淚,“知曉知曉,滴入鬼澤中修煉能讓精魂更加純淨,早日入了輪回,轉世再為人。多謝上仙,多謝,我們這便去幫上仙尋找究竟是哪三鬼擾了上仙的清淨!”
鬼大朝雲隙颔首,握緊手中的小青瓶随即消失在了皇帝的寝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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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鬼離開,空蕩陰森的殿內更加寧靜,他扭頭端詳床榻上的鬼剎帝,忍着伸手取下他面具的沖動,幽幽的嘆了口氣。
唉。
蝸生艱難,蝸艱不拆。
什麽時候他才能了卻這裏的事,安安穩穩的追逐花期,吃自己的花朵呢。
“你怎麽進來的?”床上的人突然醒了,鬼剎帝按了按額角,披着衣袍站起來,走到還沒反應過來的雲隙身前。
皇帝擡眼瞥了瞥殿中隐藏的暗衛,雲隙慢慢道,“打~暈~了~。”
“你打暈孤的暗衛,是想自己來保護孤?”天邊還沒亮,時辰還早,皇帝透過曦藍的夜色望着雲隙,“來要你的賞賜?”
雲隙搖頭,在黑暗中和他對望。
皇帝沒點燭,寝宮若是亮了,于述也該進來了。
“這殿內有許多機關,入夜則開,你受傷了嗎?”皇帝道。
雲隙低頭看了看自己,“沒~~~”
皇帝笑了笑,這殿內布置的暗器是江湖機關傳人萬求道人親手制成,人說萬求道人的機關精絕巧妙,無人能敵得了千巧回環,現在看來也不過誇詞了。
他的面前就有一人,能輕易的避開萬求道人的機關,還能連帶着打暈他的暗衛,而不發出任何聲響。
“若你想殺了孤,孤怕是根本攔不住。”他捏了夜明珠在手心把玩,借着溫潤的玉光瞧着雲隙。
雲隙嗯了聲,看着他的珠子,沒吭聲。
皇帝細看他的眉眼,靠着床欄,與雲隙一同聽着窗外潇潇風聲,這便開始要入秋了。
“雲公子。”皇帝突然喚道。
雲隙莫名擡頭,幹嘛。
“你能聽到哭聲嗎。”
盤旋在王宮上空日夜凄厲的哭喊聲除了他,也有其他人能聽到的嗎。
雲隙猶豫的點點頭。
皇帝道,“那為何要來漠魂城?”聽着哭嚎不夠難受嗎,他聽了二十二年,都沒習慣這凄厲的鬼哭聲。
他見雲隙捏着自己細白的手指,也很想湊過去摸上一摸,白白嫩嫩的手指,指尖圓潤,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想來。”需要理由嗎。
雲隙見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哼一聲,将手指縮進袖子裏。鬼剎帝摸摸鼻子,這一個‘想’字真真絕妙,任由你能說會道,也反駁不了這個字。
正當他欲接着說話,殿外隐約看摸着來了一條長長的火龍,禁軍統領林子鞍跪在殿前,手底下壓着個滿臉是血的人。
皇帝看一眼雲隙,下意識沒傳人進來,只隔着殿門問是何人。
林子鞍道,刺殺的主謀抓住了,是前太傅王棟家府的家丁,因為王棟提前解散家府,放了下人,才得以活一命,聽聞皇帝誅了太傅九族,怨怒要為王棟報仇,到江湖上請了個新的殺手組織,名曰,炤日,在幾日前買通宮中的婢女裏應外合,殺入宮中。
雲隙抿着嘴巴,誰信誰是傻蛋子。
其一,江湖上的人再張狂,也不敢進宮刺殺皇帝,其二,那天幕上明顯的陣法将皇帝圈在裏面,屍體死而不僵,他就不信皇帝沒發現。其三,皇帝在夜裏會受魑魅魍魉啃噬之痛,而且刺殺正好選在皇帝獨身在似錦苑中,實在不像幾天就能謀劃出來這一陰謀。
如果不是雲隙出手相救,按照黑白無常的說法,皇帝必定會死,就幾天的策劃,能如此精細,這種家丁報仇的說法連蝸牛都不會信的。
頂多也就是騙騙刺猬。
鬼剎帝看出雲隙雲隙眼中毫不掩飾的嫌棄,笑道,“你以為孤會相信這種說法?”
雲隙呼口氣,幸好不是傻蛋子。
鬼剎帝無語,還真是這麽想的啊。
“林愛卿,将人押入天牢,嚴加看管,人要是死了,你就以死謝罪!”皇帝隔着門窗道,“派‘虎贲’去打聽‘炤日’的主子是誰,敢進宮行刺,想必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林子鞍接旨,望望于述,于述揣着手,不知道陛下在寝宮裏面做什麽,只是剛剛派人送進去了洗漱用具和幾碟零嘴。
雲隙瞧着背對着他洗漱的皇帝,吃着金絲蜜餞,若皇帝能查出來幕後主使,從一方面來說,也許能順帶牽出來給他下三鬼噬魂陣的人,這樣來的話,人要是能找到,他也可以省了很多心思。
哎~~~~!雲隙溫潤的眼睛一閃,這樣的話,他就能快速解決掉這件事,過上沒有負擔的時日了。
他這麽想,鬼剎帝卻絲毫不知,上朝前又令于述送進來一些吃的擺桌子上,撤去寝宮的奴才,這才安心離開。
臨走前望着雲隙慢悠悠優雅的吃着金絲蜜餞,朝他眨巴眼睛,皇帝心裏一怔,像羽毛掃過水面,癢癢的,微微泛着漣漪。
若非這人是男子,倒真讓皇帝有幾分金屋藏嬌的錯覺。
雲隙撿着花木做的點心吃,他不太能吃人類吃的谷類,更別說像小刺猬啃糖醋魚頭那般舒爽了。
雲隙打包了吃的,捏了個決,回到千罪宮,這才發現小刺猬竟然害了相思,日夜捧着團布頭坐在宮牆頭上張望。
将吃的交給方喬兒,雲隙化成蝸牛趴在小刺猬的酸果果上,顫着觸角使勁伸了個懶腰,還是自己的窩最舒服。
阿團灰呼呼的臉頰泛紅,“公子,我要努力修煉成人,和公子一樣。”這樣它就能讓他的恩人聽得懂它說話了。
早朝下了,鬼剎帝腳步加快朝寝宮趕,于述在後面跟着,琢磨,陛下這是怎麽了,怎的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還未走到紫裕宮,有奴才便來傳喚,說七王帶着從外面尋來的教書先生來請安了。
遠處的紫裕宮在薄霧中含着青煙,飛檐雕棟,碧瓦琉璃,他看了幾眼,只好轉身去了德莘殿。
于述跟在屁股後面也伸長脖子往那邊瞅,到底是怎麽了呢,瞅着也沒啥啊,天還是那天,景還是那景。
早膳被移駕放在德莘殿內,皇帝手攏在袖中,手指一動,摸到了一枚光滑冰涼的物什。
趁沒人注意,他撩開袖子,從上好綢布上慢悠悠爬上他的手背,小蝸牛朝鬼剎帝伸了觸角,打個招呼。
鬼剎帝好笑,這小東西神出鬼沒,什麽時候爬他身上了。
他想着,一愣,說到‘神出鬼沒’這四個字,用的最好的,怕是千罪宮重兵看守的那翩翩公子才對,肆意的很,好似天底下再也沒有能攔住他的地方。
雲隙顫着觸角,嗅到了幾絲不大尋常。
皇帝攏了袖口,在袖中将小蝸牛含在手心,莫讓綢緞刮傷了小東西,只身坐在殿前的錦墨木雕成的龍椅上接受七王的請安。
“皇兄,這人便是本王說的那先生,日後便讓他留在宮中教我識經認道,可好?”
七王說的人一身儒雅長袍,身量修長,長發整齊的高束,模樣普通,不算英俊,但一眼望見倒真是個斯文讀書人。
“草民餘卓參加陛下。”
“餘卓,七王的課業孤這便交由你,三個月後,孤會對他考核,你若想當朝為官,七王爺的考核成績便是你的功績,你可願意?”
皇帝手指輕輕動了動,發覺小蝸牛爬上他的指尖,留下濕噠噠的痕跡,然後一路順着他的手背朝左手臂上溫吞爬摸。
餘卓磕頭,“草民謝主隆恩。”他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皇帝的手臂上,墨色錦繡龍紋的袍子彰顯着男人的尊貴,他朝皇帝微微躬身,唇角含着一絲微笑。
雲隙觸角一凝,隔着絲滑的布料捏出了個決,七王與皇帝正相坐用膳,餘卓的雙膝一痛,竟有千斤之重将他往地上拽拉。
他面上波瀾無驚,修長的手在膝蓋處微微一掃,一絲銳氣拂着皇帝的袍子滑了過去,雲隙趴在皇帝的左手臂上,毫不在意餘卓的攻擊,懶洋洋的甩了觸角,只聽外面噗通一聲。
七王吓了一跳,扭過頭,見餘卓單膝跪在地上,“先生這是怎麽了?”
餘卓額上冷汗,忍痛道,“草民受皇命隆恩,感恩戴德,突自憶起當年先父對草民的教誨,一時之間悲從心來,驚擾了陛下與殿下,還請贖罪。”
七王笑道,“皇兄,餘先生看來還是個孝子,臣弟一定會認真學教,不會辜負皇兄的栽培,早日能為皇兄分擔。”
鬼剎帝颔首,不着意按上自己的左臂。小蝸牛順着他的手臂,帶着黏糊糊的水痕一路朝上爬去,越爬越起勁,冰冰涼涼,快到了脖頸邊了。
這小東西,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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