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嗝~~~~

文白山位于晉安鎮,離漠魂城不遠不近,二十三、四日的馬車便能到。

已過初秋,夏末的暑氣漸漸散去,文白山上滿山的常青木如綠海波濤在山間環成道道波紋,遠遠望去,滿目碧綠,天高雲淨。

雲隙是被關押在千罪宮身份不明的奇人,所以不能明目張膽的出現在皇帝車行中,他撐着腮,坐在皇帝那蓋華麗的馬車上,捏了決隐住身形,跟随着晃晃悠悠的馬車一同前往文白山。

路很遠,他自己爬過去的話估摸着冬天都到了,便只好搭了順風車,懷裏揣着阿團,聽一路民間小調,昏昏欲睡。

馬車中皇帝正持一卷經書擡墨描寫《菩提往生經》,篆體小字落在宣紙上,于述整了整,近百張了。

“陛下的這份心意先皇在天有靈定能知曉,保佑陛下安康與祁沅國昌盛。”于述笑說。

臨近午時,馬車在臨山驿站停了下來,補充糧草和稍作休息。驿站的後山繞着一條涓涓小溪流,水面不寬,甚是清澈,能看清水底圓潤的石子,小溪前面是驿站的管事收拾了一片沃土,種了些百姓常喝的小芽茶,嫩綠嫩綠的冒着嫩芽尖。

初秋剛好,秋老虎來得氣勢洶洶,讓人忍不住發汗。

皇帝站在小河邊,後山隐隐吹來些清爽涼風,夾雜着隐隐小芽茶的清香,于述道,“陛下,奴才再去取些冰塊給陛下降溫,這地兒看着清淨,陛下可在此休息一番。”

于述來回看了看,驿站已經被虎贲軍把守嚴密,後山就沒有人來了,靜悄悄的,他将冰敷毛巾送上皇帝跟前,躬身退到十丈之外,等着皇帝用過。

天氣悶熱的很,于述背對着身子撩開領口散散風,豎着耳朵聽身後的動靜,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和啼哭聲。

他連忙扭頭,剛好看到皇帝的面具已經重新遮了起來,腕上搭着巾帕,冷冷望着小溪對面突然出現的姑娘。

那姑娘大約十二三歲,穿的樸素,背着一只竹筐,腳尖沾了泥土,看樣子是剛從後山歸來。

于述心裏大駭,着急道,“你是什麽人?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見到陛下還不下跪!”

姑娘猛地發顫,噗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茫然道,“鬼……”

皇帝眼裏一暗,于述大聲吆喝,“亂說什麽,還不快給陛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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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被于述吓得顫了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驿站中的人聽見了動靜都趕了過來,驿站管事的一瞧,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饒命,這、這是小人的丫頭,這幾日才從鄉下來,今晨上去山中采摘茶葉去了,并無意冒犯陛下,求陛下饒命,饒命!”

禁衛軍将那姑娘掐拽過來,跪在皇帝腳下,她驚恐的抱着一葉筐茶,抖如糠篩,仰起頭望着覆着黑冷面具的男人,嘴唇顫動,驿站管事的趕緊撲過來抱住自家丫頭,“陛下要殺就殺小人,放過丫頭吧,小人求您了,求您了!”

那姑娘推開他爹,跪下來磕頭,顫着音說,“您……您是鬼……皇帝,他們都說您能殺鬼,我是您的子民,我求求您,殺了它,殺了那只鬼,替我娘——”

管事的連忙捂住那丫頭的嘴,“別胡說丫頭,別胡說……”

七王不緊不慢的走出來,左右看看,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皇帝緊皺着眉,“你娘是被鬼殺的?”

那丫頭聽見皇帝問話,猛地磕起頭,磕的腦袋滲血,“是,他們說是鬼,可我娘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卻慘死在田頭,那些人說是我娘淫蕩,可我不信,我不信……求求您,替我娘查明真相,我求求您,求求您……”

“起來。”皇帝道,遣人散去,将管事父女二人帶入客房中,七王也想跟進去,卻被身邊的奴才常菁拉着,附耳多了幾句話,七王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見他進來,餘卓微微行了禮,問了情況,七王喝着冷茶,說,“有人看到了皇兄那半張臉,被吓住了,不知道胡言亂語什麽,說讓皇兄做主。”

餘卓若有所思的低頭翻着自己的課本,七王無所事事,閑道,“皇兄的那半張臉特別的駭人,我小時候曾經見過一次,吓得病了好幾天,燒的昏迷不醒,後來我爹,咳,父王便令人打造了一只面具讓皇兄帶着。”

餘卓從書上擡頭,“殿下說的幼年,是多少歲?”

鬼剎帝十三歲那年攜兵将從衆多争奪皇位的皇子皇孫中殺出血路,奪得了天下,七王牧隐應該是出生在奪王之争的年代,是牧氏一族中最幼的皇子,自先皇逝世,中間歷經五年戰争,六年兵禍,直到鬼剎帝正式稱帝,将叛亂的皇子皇孫趕盡殺絕收複失地後才登基,自此至今,祁沅國才真正獲得了停戈止息。

七王道,“十五年前吧,孤當時只有四歲,那會兒,奪王之争還未結束。”

餘卓颔首,想起鬼剎帝的臉時在五歲時被幽藍冥火所傷,這樣算來,時間沒錯,他垂下眼睑,問,“陛下的臉當真很可怖嗎?”

“自然,否則百姓怎麽稱皇兄為鬼剎帝,除了我爹,誰都不敢看上一眼。”

餘卓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若他知曉的沒錯,七王的父王應當是先皇的第十七個皇子,牧廷耀。此人生來便是瘋癫癡兒,在上一任皇帝暴斃的同年生了七王。

呵,只有瘋子才敢看那張臉,他勾唇,冤魂釜的威力果然不容小窺。

雲隙捏了決,揣着小刺猬坐在皇帝的客房中,聽完了那丫頭所說之事。

那丫頭名叫李吟,爹爹是驿站的小管事的,常日子裏個把月才回去一次,她家有兩畝農田,原本日子和睦美滿,卻不料,有一日大雨滂沱,她娘去田間收稻米,趁雨前出去的,可大雨一夜卻再也沒有回來,外面電閃雷鳴,漆黑一片,李吟不敢出去,只能坐在檐前臺階上等娘親回來。

卻沒想到第二日醒來,鄰居嬸嬸跑來叫她,說她娘死了,就死在自家田壑邊的茅草屋中。

她娘一身狼狽,衣裳被扒了幹淨,身子上滿是泥污和血跡,雙腿之間鮮血被大雨沖刷了一夜都沒洗幹淨。

仵作趕來驗屍,李吟看着她娘被抛開肚子,從裏面取出來了個渾身青紫巴掌大的死胎,那胎兒時手腳還未發育,卻長出來了一張成年人的臉。

有膽大的人湊過去一看,被驚得大駭,那張臉正是前些日子村中喝醉了酒摔死在田中的醉漢,而那醉漢是個老淫棍,生前就經常調戲李吟的娘親。

這時有村民突然想起來說着老淫棍死的時候,就是李吟她娘提出要将人埋了入土為安的。

于是村民便開始流言四起,說她娘不是去田裏收稻草,而是去見奸夫去了,還懷了奸夫的孩子雲雲,李吟跪在衙門前一天,要為她娘伸冤,可縣太爺笑着說哪裏有冤,還不是你娘跟別人睡了,奸夫做鬼将你娘帶走了。

他爹聽聞此事,臉色也不大好,草草将她娘埋了,将她帶到了驿站中住着,一直到如今遇見了皇帝。

她不相信她娘親會做出這種事,原本明明疼愛她娘的爹爹卻在此事發生之後沒有再多問過一句,甚至連她娘的墓碑都沒,就這麽囫囵離開,這更讓李吟悲痛欲絕,痛恨起所有人來。

阿團躲在屏障中問道,“公子,真的是鬼将她娘帶走的嗎?鬼界不是不能傷害凡人嗎,否則就入不了修羅道的。”

雲隙撓撓下巴,慢悠悠的說,“長了~~成年男人~~臉的死胎~~~~”

有點不尋常。

鬼剎帝傳人換來禦史大人,将此案交給他來嚴查真相,李吟流着眼淚朝皇帝磕了三個頭,之後便被人帶了下去。

日頭已經将要落了,今夜只能在此地歇腳,皇帝讓人擺了宴席,奴才盡數退下,安靜的房間裏能聽到外面細流的潺潺水聲,雲隙從屋子裏轉了出來,悠悠坐在皇帝對面。

鬼剎帝瞥向暗處,暗衛頭暈眼花的靠在牆壁上,祈求下一次真的不要再打他們了。

雲隙瞧了眼桌上的飯菜,将阿團拿出來,放在桌邊,鬼剎帝沏了杯茶遞過去,“雲公子今日可在房中?”

阿團心驚膽顫,公子快跑啊,怎麽能坐下來!怎麽能吃那鬼剎帝的東西!啊啊啊,怎麽能和他說話!!

阿團心裏天人交戰,生怕皇帝要殺了他家公子。

鬼剎帝捏了雞爪放在阿團面前,說,“這小東西怕孤。”

阿團使勁嗅了兩下,翹翹的鼻頭下面的小嘴直流口水,可憐吧唧的扶着雲隙的小拇指,再不走的話它就忍不住了。

雲隙取過他手中的雞爪放在阿團面前,海椒泡的雞爪味嗆得很,但味道卻極好,阿團立刻抱住雞爪就不松手了。

雲隙擰着眉往另一邊坐了坐,卻仍舊忍不住張開嘴,“啊~~啊~~阿~~嚏~~”

皇帝笑着遞上去水讓他喝,雲隙慢吞吞含着茶水,瞥見阿團啃的正歡,就又啊~啊~啊~阿~嚏~!一口茶水噴在皇帝臉上。

皇帝,“……”

皇帝持着絲帕故作鎮靜,“雲公子好像受不得辣味。”

雲隙打噴嚏打的眼淚汪汪,幽怨的看着皇帝,“啊~啊~啊~阿~嚏~~我~不~知~啊~”

他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嗅到那刺鼻的辛辣味就忍不住。

皇帝見他打的辛苦,屋內有沒有奴才,便親自将桌上幾道辣菜全部拿了過去。

阿團跟着那幾盤菜小跑到另一個桌子上,蹲在雞爪中間哼哼唧唧滿足的啃起來。

雲隙緩了好大一會兒才緩了過來,眼睛發紅,水汪汪的,慢慢說,“死~胎~有~問~題~”

“孤正有此意,可凡人應當查不出來,還望雲公子相助。”

雲隙搖頭,想了想,又點頭,皇帝笑道,“這是什麽意思?”

雲隙張開嘴,皇帝躲遠了點,雲隙幽幽瞥他一眼,打了個哈欠,“有~賞~嗎~?”

“有。”皇帝笑道,“雲公子還想要什麽?”

雲隙仔細想,一直想到阿團啃完了一盤雞爪,被撐的鼓成了球,想去找水喝都爬不起來,鬼剎帝便捏着茶杯過去,阿團兢兢戰戰的喝完了杯,眼睛直瞥不遠處撐着腮想賞的雲隙。

見雲隙陷入了沉思中,皇帝便學起他來,不緊不慢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飯菜,也不催他。

直到滿桌子菜被皇帝無意間快吃完了,雲隙這才苦惱的慢慢說,“想~不~出~來~”

他也沒什麽想要的,只要他想了,基本都能得到手的,沒什麽求之不得的。

皇帝笑起來,“那孤便先允下雲公子了。”

“嗝~~~~”

雲隙,“……”

雲隙,“這~不~是~我~”

桌子上的小刺猬抱着大大的肚子,心滿意足打了個長長的嗝,昏昏欲睡,皇帝笑出聲,“孤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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