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定過親了

牧單望着面前的小妖, 瞧着雲隙的白皙清秀的臉上慢慢浮現一層桃花瓣般的粉意, 而自己卻毫無自覺, 自顧自的怔怔瞧着他。

于述輕手輕腳将金邊小瓷碟放了進來,又悄悄掩門退了出去, 靠在殿外漆紅圓柱邊上感慨, 不知道自家陛下是做了甚麽, 讓雲公子這般通透靈敏的妖竟然呆了起來。

牧單捏了片檸晨蘭做的薄花雲片塞進雲隙口中, 笑着用指尖纏起一縷青絲在指尖繞了繞,低頭吻一下微涼的墨發, “好吃嗎?”

雲隙舌尖低着薄花雲片, 口中嘗到一股馥郁花香和蜂蜜的甜味, 中間不知摻了什麽還隐約沁出些許淡淡奶香, 檸晨蘭的花瓣本身便酸酸甜甜味道不錯, 但花杆又高又細,還爬了些小刺保護花朵, 所以雲隙沒吃過幾次就懶得動了。

挑刺什麽的, 這并不太适合蝸牛。

他低頭咬着薄花雲片糕,胸口砰砰直跳, 正猶豫着要不要化成原形躲進小背殼中好好揣摩幾番他此時的心境時, 下巴被牧單挑了起來,直勾勾望着那人朝他靠了過來, 雲隙瞪大眼睛,“你~你~你~”

牧單将一吻落在雲隙額上,帶着極輕的溫柔和滾燙的熱意, “雲隙,你不想走,還是不想留?”

那一日他未撐到他親口說出,如今清醒過來想起之後深覺的遺憾,不管雲隙決定如何,他愛慕他是萬分不會改變的。

雲隙聽他這麽問出來,嘴上還吧唧吧唧不停的吃着薄花雲片,不知怎麽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扭捏之意,低着頭假裝啃着花片就是不肯再多說一句。

牧單瞧他這副模樣,跟那大姑娘出嫁當晚問她想不想當新媳婦時的嬌羞模樣像了七分,看的牧單病瞬間好了大半,連批閱奏折的心思都無了,只看想他的小蝸牛啃上一天的花花。

雲隙慫了半天,愣是沒敢說出什麽來,他腦中千百般起起伏伏,眼前時而浮現小奶娃時期的牧單,時而又印上溫柔高大的男人,時而又出現他師父焉壞焉壞的笑容,時而又出現那……

想到那個妖,雲隙慢慢收起了扭捏的心思,将神識捋順一遍,深深吸口氣,正準備說出口時,喉嚨突然收緊三分,苦澀起來。

他扛着心頭的那份澀意,垂眸道,“單~兒~,我~定~過~親~了~。”

牧單猛地睜大眼睛,啞然無聲半晌,收在袖中的手腕緩緩握了起來,用力之大指節泛出青白,他想了很多很多雲隙的回答,卻沒曾想竟是這般無可奈何的一句話。

“雲隙……”牧單的心疼的無藥可醫,像萬千尖銳的細針從天而降,将他紮的遍地生疼,他的聲音啞的厲害,“若,沒有訂了親,你會答應我了嗎?”他說出這句話時心底猛地空了,裂開一條大縫呼呼刮着洶湧的狂風。

小蝸牛定過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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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蝸牛和他不知道的人定過親了。

那個人是誰,又怎麽能讓驕傲的小蝸牛同他訂了親?

牧單想的胸腔發疼,喉結滾動,眼底浮現痛楚和無助。

雲隙說不出話,緊抿着唇,望着牧單此時的表情,一顆慢吞吞的蝸牛心也跟着慢吞吞起了疼意。他在心底真真正正幽怨起他那老不正經的師父,做什勞子為他訂了那親,又怨起與他定親的妖,怎麽就看中了他。

可說到底其實,他最怨的是他自己。

雲隙深吸一口氣,左右看了兩眼,匆匆道了句他先出去一下,起身爬下偌大的龍床。

就在他腳尖剛落地時,腰身從後被緊緊環抱起來,半分都容不得他掙紮,牧單艱澀道,“雲隙,那我可以愛你嗎?我只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為難,若你想要離開,只需和我說上一聲就好,我要親眼看着你走出我的視線。”

雲隙任由牧單将他翻了過來重新攬入懷中,他信他不會讓他為難,信他能親眼看着他離開,可他不信自己真的能對牧單再次說出離開的話,若他真想離開,到那一日起,他或許真真會不聲不響靜靜走出牧單的生活。

他含在舌尖幾縷苦澀,慢慢道,“單兒~~,人總會死~~,會輪回~~,我是蝸牛~~,無法像《十世緣》中所寫的白狐貍般生生世世去尋輪回的愛人~~。”

他是蝸牛,他很慢,他慢吞吞的時候讓他會感覺很舒服自在,他想不出若有一日,也會像白狐貍拖着病軀和相思的折磨去尋一人,尋他輪回,陪他長大,同他相愛,再看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

雲隙閉上眼,他這般自私,懦弱,膽怯,他不敢向誰許下這樣的諾言。

牧單箍緊他的肩膀,深深抱着他,嗅着雲隙略帶清香的墨發,心疼道,“好。我答應你,你別喜歡我,只讓我留在你身邊陪着你就好。”

他是他的小蝸牛,他只盼着他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必在乎,做天地之間最悠閑的小妖就好,這樣很好很好,他日他死去那一刻,就帶着這段無法磨滅的回憶入土,履行他的誓言,決不讓他的小妖為他傷心難過,不讓他辛苦輾轉去尋下一世的他。

牧單這般想着,胸腔疼的發顫,卻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若他不能陪他白首到老,倒不如留給他一段清淺的回憶,等過上千百年之後這小妖再想起來,牧單希望他帶給他的是溫暖如初值得一笑的故人,而不是讓他落寞難受郁郁相思的愛人。

塵世之間的一切折磨與苦難他都願意扛着,只願他的小蝸牛透白的殼上不染上一絲的塵埃。

雲隙低着頭,眼睛卻慢慢發紅了,捏着牧單墨色繡紋的袍子邊緣一點點收緊在手心,他噘着嘴悶悶的嗯了一聲。

青瀛環胸望着被貼了符咒的精鋼大牢,偷偷用眼風掃向身邊氣氛凝固的一人一刺猬。

阿團坐在緒卿懷裏,小爪之間還抱着啃了半拉的大蘋果,仰着小腦袋固執道,“大人,我自己進去。”

緒卿托着小刺猬側身而立,冷淡的盯緊掌心灰呼呼的一團,沉默不語。阿團被他這略顯冷酷的目光看的慢慢渾身發抖起來,無意識将背上的小刺都一根根豎了起來,抱着柔軟的腹部做出準備攻擊的模樣。

緒卿看着這小東西被吓成這樣,忍不住從心底最深處長長嘆了一聲,勾了勾唇,低頭湊過去在阿團圓溜溜的黑眼睛的注視下吻了吻他的小腦袋,“真想把你吃了。”

吃進肚子裏讓誰都見不着,每天都只能任由他肆意疼愛,不會再受傷,不會為了誰傷心難過。

阿團聽見這話,黑眼睛突然一亮,小爪摸着蘋果猶豫的說,“你若是喜歡吃刺猬,去山間野路中捉幾只就可以,但是不要吃掉剛生下來的和懷孕了的刺猬,也不要吃開了靈識的刺猬,因為會疼……”阿團咽了咽口水,糾結勸道,“其實刺猬真的不好吃……”

噗。一旁的青瀛實在扛不住笑了出來,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臉,發自內心的笑道,“木頭比木頭,看誰更像木頭。”

阿團糾結的咬住自己的小爪,疑惑的問,“上仙公子是什麽意思?”

青瀛聳聳肩膀,“我沒有什麽意思,我只想問,我們何時才能進去?”

又回到這個話題,阿團拉住緒卿的拇指垂着小黑眼,懇求道,“讓我自己進去,我只說幾句話,不會出事的,好不好?”

緒卿忍不住又想要嘆氣,用手指蹭了蹭阿團小小的毛絨絨的小臉,“好,親我一下,我就在外面等你。”

阿團捏着小爪磨磨蹭蹭忐忑的打算站起來,緒卿在他站起身的同時将阿團幻化出人形,摟着細窄的肩膀朝少年紅潤的薄唇上攆了下去,耳旁聽到青瀛賤兮兮的啧啧聲,哎呀呀直呼了三遍,老樹要開花,簡直太可怕。

阿團被開放時滿臉發紅,低着頭被緒卿整理好了一頭軟軟的黑發,在身後如炬的目光中跟着青瀛走進了昏暗嚴密的精鋼牢中。

等直到再出來時,大理寺外天色黯淡,濃濃夜色靜谧的在秋風中到來,阿團安靜的趴在緒卿手心望着外面,看着斑斑樹影在風中舒張有力的枝桠朝天空中的星辰伸展,好似要将這一池夜色環入懷中。

阿團将目光投的更深了些,想從這片黑郁的森林中看到些什麽,可他睜累了一雙眼也只看到越來越濃的夜色。

他用爪子撓了撓肚子,翻個身望向托着他不疾不慢悠閑行走的男人,小聲問道,“那些壞人為什麽要抓公子?他們會傷害公子嗎?”

緒卿等了一下午,等着這只小東西落寞的走出精鋼牢,等着他會告訴些什麽,說一說那牢中的人是誰,和他有什麽關系,他為何傷心難受,縱然這些答案緒卿通通知曉,卻甚是想從阿團的口中聽到。

結果沒料到……緒卿暗自咬了咬牙,他就知道,那只小蝸牛才是他與阿團之間最大的障礙!

緒卿在心底罵了兩聲,步子一轉朝另個方向走去,阿團疑惑道,“大人,你走錯路了。”

“嗯。”緒卿用棉布小毯給阿團蓋了蓋身子,“帶你去別處吃好吃的。”

離那只自大的蝸牛有多遠走多遠,最好這輩子大家不要有緣再見了!

緒卿口中那只自大的蝸牛此時正趴在溫泉殿旖旎的霧氣中,扭捏的望着漣漪水霧中閉目休息的男子,暗戳戳的紅着臉,一雙觸角抖啊抖啊,就是不肯好好望一望泉子中的男人。

牧單無奈的靠在細膩微涼的石泉壁邊緣,“我還不能過來嗎?”

雲隙仰着觸角望着頭頂,“不~準~!”

牧單從水中刷的坐了起來,“我給你換換水,等下再過去好嗎?”

“不~用~!”雲隙換了個頭頂望着,別扭的抖掉小背殼上的水珠,聽着另一邊的動靜,一整只蝸牛紅的像被煮熟了般發燙。

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的了,自從兩人将一些話說開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有些不大對勁了,平日裏坦蕩蕩的蝸牛一瞧見牧單就臉色發紅,紅的他不敢化出人形,怕被誰瞧見了笑話。可他化成蝸牛後視野更加開闊,想看什麽就看什麽,總是控制不住般把兩只觸角飄在單兒的身上。

牧單沉沉凝視着別扭的小蝸牛,唇角帶着抹不去的笑意,聽雲隙咳了兩聲,問道,“那~鬼~胎~怎~麽~樣~了~?”

“在吏部存放着,此事你莫要管了,我會處理。”

雲隙傲嬌的尋了個借口,甩過去觸角隔着一泉子氤氲霧氣瞪着那邊被水霧模糊了的影子,“你~能~查~到~鬼~?”

牧單搖頭,“查不到,但不想你去查。”

雲隙在心裏皺眉,一句話剛要出口,忽的想起牧單白日裏說想讓他當一只四界之中最清閑自在的蝸牛的話,偷偷紅了紅臉,幸好他一身蝸牛肉肉,白淨通透,縱然自己能紅成油焖大蝦,外表也絲毫看不出些許異常。

他彎着觸角小聲嘟囔了句,其~實~他~挺~厲~害~的話,然後乖乖又縮回了小背殼中,打算找個時日好好反思自己這般心境究竟是怎地了,再尋幾本民間話本來翻一翻可有什麽解決之法。

雲隙在小殼中正想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水花濺起的聲音,剛探出觸角,就看見牧單赤裸精悍結實的胸膛朝他壓了過來,溫柔的将他從盛滿溫泉水的釉瓷小杯中捏了起來放在手背上,低沉問道,“雲隙,給我講一講和你定親的那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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