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雲寒清做了一個夢。

冰天雪地裏,有個人背着他一直走。

夢中的他還是個少年模樣,約莫十歲左右,他似乎是身受重傷,渾身如火燒般,嗓子不能言語,他看不清身下之人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纖細雪白的脖頸,身軀似乎十分瘦弱,他聽他說“再忍一忍,再忍一忍,馬上就到了……”

寒風呼嘯,少年最後的聲音消失在風聲裏。

雲寒清醒了過來。

他枕在薛長櫻的腿上,薛長櫻輕柔得按壓着他的太陽穴。

雲寒清睜着眼看着木制車頂輕聲道:

“我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寒清,你在說什麽?”

薛長櫻眨着單純無辜的大眼,“你中了焚心蠱,現下神智還有些混亂,不要想了,再睡一會。”

他柔聲說着,力道适宜得按壓着雲寒清的太陽穴,困意襲來,雲寒清在他柔和的嗓音裏,漸漸睡了過去。

薛長櫻靜靜得看着他俊美無雙的臉,眼裏都是無限的溫柔深情。

“少主。”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得隐了過來。

薛長櫻暗嘆一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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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叔,我不記得你了。”

坐在車頭前駕着馬車的藍墨剛平複的氣息又亂了,強忍着吐血,道:“少主,我們同歲的…”

薛長櫻正色道:“是嗎,原來我這麽老了啊…”

他說着又幽幽得嘆了一口氣。

藍墨原本就不善言辭,也聽不出薛長櫻的調笑,只木讷道:“少主,方才,你怎麽認出藍月了?”

薛長櫻疑惑道:

“我不認識她啊,不是她自己說自己叫藍月嗎。”

“那你怎麽會說苗語。”

“我也不知,它自己叽裏咕嚕得滾出來的。”

藍墨不死心得問道:

“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薛長櫻摸了摸雲寒清的臉頰,看向天邊的浮雲,道:

“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知道那個少女是苗閣閣主,苗閣裏的人都是苗疆蠱王的後裔,自小習的都是蠱毒之術,尤其以藍月藍星為佼佼者。而藍星天生能與飛鳥走獸溝通,藍月卻是靠後天培養,要借助外力,如方才用音律控制雀兒與金錢豹,至于他為什麽會知道,他是誰,卻又迷迷糊糊,記不真切了。

藍墨很受傷。

少主記住了來殺他的藍月,卻記不住保護他的藍墨。

薛長櫻感受到了藍墨的失落,道:“這位大叔,你別難過。許是你長得太平凡了,所以我才沒記住。”

“噗通”一聲

藍墨口噴鮮血從車上掉了下來。

“來人吶,閣主又被少主氣吐血啦!”

薛長櫻一本正經道:

“這位大叔可真不經逗。”

“哪個大叔?”

雲寒清醒了過來,似笑非笑得看着薛長櫻。

薛長櫻眼睛一亮,喜道:“寒清,你醒了!”

雲寒清撩開車簾,馬兒自動在前面走着,也不知要将他們帶哪裏去,哭笑不得得捏了捏薛長櫻的臉:“寶寶,你就任着馬兒将我們帶到陰溝裏去嗎?”

薛長櫻道:“剛才大叔還在外面架馬的,現在不知去哪裏了。”

“是他救了我?”

薛長櫻想了想,他将雲寒清抱上馬車後,藍墨就自發過來駕車,還帶了靈芝瓊漿來解雲寒清的餘毒,也算是救了雲寒清,便點點頭。

雲寒清心想那人既然出手救了他,應該不是敵人,便也不去想了。

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

雲寒清側耳傾聽,“寶寶,你有沒有聽到甚麽聲音?”

薛長櫻也仔細得聽了一會,神色漸漸凝重,突然臉色一變,伸出手去捂住雲寒清的耳朵,“別去聽!”

可還是晚了一步,雲寒清已經率先掀開簾子走下了馬車,在馬車前方,道路的正中央,坐着一個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擦着眼睛嗚嗚得哭着。

他哭得很傷心,也哭得很壓抑,細碎的嗚咽從臂彎裏溢出。

雲寒清走上前去,他也不知他為何聲線要如此溫柔,荒山野嶺的無緣無故出現一個少年,怎麽都是匪夷所思的事,他卻只溫聲問道:“你怎麽了?你是誰家的孩子?”

少年的身體一僵,接着慢慢放下手,擡起一張俊美絕倫的臉,赫然是雲寒清自己的臉!

“唔!”

雲寒清心神不穩,強自咽下喉間的血腥。

他站直身體,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沒有馬車,也沒有少年。

他知道他已經中了幻術,進入了別人制造的幻境。

“閣下既然已經來了,怎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麽?”

四面八方傳來真真假假,虛虛幻幻的嗤笑聲。

“你以為死了一個尼摩智,幻閣就沒人了麽?”

那人似乎是拍了拍掌。

雲寒清又聽到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聲,男男女女的哭喊聲,最後眼前的景象一晃,又是一片熊熊的火海。

薛長櫻身上幹淨的秋天色錦緞已經被鮮血染紅,他手裏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一刀沒入雲寒流的胸口,雲寒流胸前噴射出的血跡濺上了他精巧的下巴,雲寒流的身體緩緩向後倒去,眼裏都是震驚,死不瞑目,薛長櫻緩緩轉了頭,他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對着雲寒清微笑。

“大哥,他殺了二哥,你快殺了他!”

驚慌失措的雲寒語躲到雲寒清身後。

薛長櫻握着匕首一步步向雲寒清走來。

雲寒清的手緩緩握上腰間的冷月劍。

薛長櫻眼角染上鮮血,顯得豔麗非常,他依舊是微笑着,雲寒語哆哆嗦嗦,道:“大哥,快殺了他!”

雲寒清眼裏帶上冷意,“叮”得一聲,冷月劍出鞘,寒芒閃過,一道血柱筆直得噴到雲寒清胸前,染紅了他的月白長袍。

雲寒語不可置信得看着胸前插着的冷月劍。

雲寒清緩緩将冷月劍抽了出來,冷聲道:“寒語,從未說過這麽多廢話!”

火海散去,雲寒清依舊站在道路中央,身後站着一臉擔憂的薛長櫻。

“唔!”

雲寒清面前站着一個秀氣的少年,腰間已經被雲寒清刺出一道傷口,正汨汨流血。

他捂着嘴,猩紅的血從指縫間滴落,低啞道:

“玉面修羅,果然名不虛傳。”

雲寒清冷哼一聲,提着劍向少年走去。

“寒清,小心!”

薛長櫻高呼道。

突如其來千萬根毫毛一般的金針,密密麻麻下起了針雨,金針無眼,霎時間穿透了少年的身體,針尖閃着異色,竟是淬了毒粉。

雲寒清筆直得站在原地,抽出冷月劍,手腕轉動,劍尖帶起的劍氣形成一道天然的護體防禦圈,悉數将金針打散出去,“乒乒乓乓”的金屬碰撞聲不絕于耳。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針雨停了下來,而那幻閣的少年已經被穿成了刺猬,早已咽了氣。

從遠處走來一身穿紫衣的高大男子,他的袍袖做得比一般人都要長,都要寬,走起路時,袍袖不動,他在距離雲寒清三丈外的地方站定。

他瞥了少年一眼,冷質的嗓音吐出“廢物”兩字,眼裏都是鄙夷。

雲寒清只道:

“暴雨梨花針,你不是唐門的人。”

暴雨梨花是四川唐門的獨家暗器,而眼前高大的男子嗤笑一聲,冷聲道:“器閣閣主,藍正。”

器閣在承嶺十一閣裏排行第六閣,閣中門人擅制各類精巧武器、暗器、炸藥等。

藍正自報家門後,一揮袍袖,從袖中飛出兩道淬了毒的梅花镖,一道飛向雲寒清,一道飛向薛長櫻。

雲寒清足下一點,身影躍至半空中,擡手用劍鞘格擋飛向他的梅花镖,又拍出一掌,掌風呼呼,有如排山倒海之勢向另一道梅花镖打去。

雲寒清還未站定,只聽“疙瘩疙瘩”骨節伸展開來的聲音,藍正從袖中拿出一條三尺七寸長的白骨九節鞭,“刷”得一拍地面,白骨九節鞭悉數展開,嘶嘶破風向雲寒清面門襲去。

雲寒清身子向後一彎,做了一個鐵板橋,趁着藍正将白骨鞭收回那瞬,一躍暴起,握着冷月劍筆直得就要朝藍正頭頂砍下。

他們器閣與苗閣一樣,并不擅長近身格鬥,雲寒清的身法太快,藍正躲閃不及,匆忙中擲出三根金針,一根金針朝雲寒清胸口打去,一根金針朝雲寒清眉間打去,一根金針朝他丹田處打去,雲寒清手腕翻轉,劍尖抖動,打散了兩根金針,也一劍砍下了藍正的頭顱,一根金針卻悄然無息得沒入了他的丹田中。

金針沒入他體內,卻無異動,也沒有麻癢痛覺,雲寒清便沒有在意。

薛長櫻看着藍正被砍去頭顱倒在地上的屍體,淡淡道:

“你殺了藍正,過幾天器閣就會有新的閣主。”

雲寒清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講下去。

“承嶺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允許私自械鬥,每一閣中門人,若是有本領殺了本閣閣主,就可以取而代之。”

雲寒清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道:

“那麽誰殺了藍逸,誰就是下一任教主了?”

薛長櫻聽到這個名字有一剎那的恍惚,喃喃道:

“我不知,或許是這樣。”

“藍逸做了十年的教主,許是有過人之處。”

雲寒清話是這樣說,臉上的神情卻一點也沒有将他放在心上的樣子,他将冷月劍插回劍鞘,用今天天氣真好的語氣說着狂妄自負的話,“不管他怎樣武功蓋世,我早晚都會殺了他。”

薛長櫻極喜歡看他這副矜傲自負的神氣模樣,仿佛天上地下,沒有什麽能夠打垮他。

“嗯!寒清最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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