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結局

卿安愣了愣,随後垂了眸。那千年以前啊……如今想回憶時,唯有他與樂皖的那段記憶了,現下被他這一提,便知道那狼是記起來了。

他心下不由一喜,那半垂着的眸中俱是欣喜,連帶藏在袖下的雙手,微微一顫後便輕輕握緊,頓時間,只覺心跳跳得甚快,便連自己也聽到那“怦怦”心跳聲。

良久沉寂,時光如剎那安靜了一般,他依舊站在某株杏花之下,半垂着眸看着地下,那溫暖的陽光只落了遍地燦金,他就這麽愣愣地看着那點點燦金,亦是不知何時,卿安忽見眼前一雙如意步雲履,目光漸漸往上,但見那狼正朝着自己淺淺一笑。

“不管了,千年之前與你見過,或是沒有見過,那又如何呢?這一世,能好好看你一眼倒也足矣。”

話音剛落,忽而拂來陣陣夏風,卿安定睛看着他,但覺那陣夏風,好似将這陽光也拂入了心間,甚暖甚喜,一時讓他有些不知所言。

這千年啊,過得當真快啊……

他恍然間心下百感交集,只要想起千年間,樂皖俱是在忘川河中,日日月月獨自一人而過,心頭便覺微微的痛。樂皖待他如此之好,為了他便連幾百年的修為與命,也一一付之與他,為了來世不願忘記他,便在忘川河中等了千年,想了千年,記挂了千年。

寒來暑往,歲歲年年裏,唯他一人,念了卿安千百年。

那狼說這一世,能好好看自己一眼倒也足矣。他……又何嘗不是?

“我亦願此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人向來不喜說這般酸的語句,這話音才落,卿安已然紅了耳根與雙頰。

樂皖看他那臉紅耳赤模樣,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待到被那人狠狠一瞪後,方才斂起了笑意。

此時有幸聽他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等上千年實也值得。

……

院試揭榜之後,樂皖依言要離江南。此次離江南,只為了明年八月的鄉試,若果中舉,自有小官可做,自此悠閑自在,不必再念那些詩詞歌賦了,若果落榜了,父親也會為他買個小官來當。其實父親本就有買官的打算,可樂皖卻不想讓別人看不起他,只與父親說若果落榜了,才為他買官罷。

夏末秋初,時有小雨。這日,江南小雨紛紛,樂皖執傘于河岸邊等侯船兒,江南逢雨,景致甚佳,可他此時卻無心賞景,只一想起夫子,便覺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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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與他告辭,便要離了江南,本是打算到了京城,尋到了落腳處,才寄信與他告訴他自己甚好。可……可也不知那人是否會生氣?他只怕與他告辭時,自己會舍不得。

“懷瑾。”恍然間,他聽到那人正喚着自己的字。

正以為幻覺時,只一回首,便瞧見那人正在垂柳之下,他一襲白衣翩翩,清冷似玉,淡然如舊,只執着那柄青傘,略是無奈地看着樂皖。

“夫子……”樂皖愣了愣。

“你這是要去哪兒?”

“京城。”樂皖半垂了眸,忽然有些不敢與卿安相視了。

“哦。”卿安點點頭,墨黑的眸一直盯着樂皖看,盼他再有下言,告訴自己為何既是要離,卻連聲告辭也沒。

奈何等了良久,那狼仍是沉默不語,直至他要等的那一葉船至岸邊了,他才擡起眸子,向着卿安無奈一嘆,嘆罷,行近于他身前,随之攏了傘,便伸手抱住了他。

卿安一怔,只被他抱住時驚得險些将那青傘掉落于地。

“夫子,保重。”樂皖低聲道,只一細聽,他說此話時,似還帶了幾分哽咽。

卿安亦是聽出了,他無奈一笑,拍拍樂皖的背問道:“你若果舍不得,為何不帶上我呢?”

“嗯?”樂皖怔住了。

“帶上我,一同去京城。”卿安淡然道,眸中卻帶了幾分懼意。他甚是害怕,再回至那段唯有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光。

鼻端嗅有那狼熟悉的淡香,卿安只覺莫名的安心,不由得,揪緊了手下的那片衣料。良久未得那狼回答,一時竟是有些緊張起來了。

直至樂皖輕聲答道一字“好”時,他才微微松了口氣,那揪着樂皖衣裳的手也随之緩緩松了。

後來,二人踏上了歇于岸邊的那葉小舟上,在緩緩而離時,卿安不忘回首再記今年江南逢雨。只記彼年細雨朦胧,垂柳漸黃,這不覺之間,已然是夏末秋初了,亦是不知何年再回江南時,又逢哪般景致。

……

時日平淡,時光靜好。

閑來無事時,總可聽卿安說着天上神仙的故事。常在庭院中,綠樹下,擺着茶具與茶葉,等卿安煮好一壺茶後,便可坐在樹下品着清茶,聽着故事,漸漸睡着了亦是常事。

今夜,樂皖亦是坐在院中,品着一盞清茶,嗅着淡淡茶香,便眯着眸子盯着卿安看,而後聽他開始說着另一段故事。

那是嫦娥的故事。

只是故事說到一半,樂皖忽道:“夫子,那你的故事呢?”

“我?”這話似曾相識,樂皖好像從前便這麽問過他了,“我的事,又有何好說的?”卿安垂眸笑了笑道。

樂皖不語,放下茶盞後,便挽袖提起茶壺,為他斟上了一盞清茶。他自不會與夫子說,昨夜又是夢到他了,只是那夢已不再只有他與卿安,還有一個神仙——符子書。

白駒過隙,一年時光不過彈指之間。八月鄉試,卿安陪着樂皖赴了考場,匆匆告辭後,那狼便踏入了考場,這一考便考了好幾個時辰,只是那幾個時辰裏,卿安一直站在那兒從未離過,直至樂皖步出考場後,他才舉步往樂皖方向走去。

人海如潮之中,樂皖一眼便瞥見了那襲白衣勝雪,剎那間笑容滿臉。然,在瞧見他臉色甚差後,那抹笑意漸漸斂起,接着,連忙扶着那人便是一番問話。

“無妨,不必扶我。”卿安搖首,掙了掙他的手。

“傻子!”他無奈輕罵道。在知道這人是為了自己,在原地站上幾個時辰,只為了與自己一同回家後,心下忽覺一暖,又忽覺有銀針輕刺心頭般的微微酸痛,一時迫得他有些不知所言。

然後,他以額輕輕碰了碰那人的額,盯上那雙清冷淡漠的眸時,他不由莞爾,随之伸手握住了那人藏于袖下的手,而後再與之十指緊扣。

“考得如何?”卿安被他看得尴尬,只別過了臉,恍然問道。

“不錯。”樂皖笑了笑,然後牽着人緩緩走着。

“我也望揭榜時,你亦如此覺得。”卿安挑眉回道。

樂皖聞言,心知那人又是在譏諷自己了,一時之間他便被那話說得無語。

二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不知不覺間便已回至家中。院中的那株綠樹下,仍擺着茶具與書案,案上俱是堆積如山的書卷,那是平日裏樂皖背書之地,明兒尚有一場考試,于是,樂皖這前腳才踏入庭院,後腳便要坐于書案前,執起一卷書徐徐翻頁背起來了。

午後時光甚靜,那狼坐于樹下背着書,卿安則去煮來一壺清茶,末了,他正要端去一盞茶與他時,卻發覺那狼已然趴在書上睡着了。秋風徐徐,微覺涼意,就連那點點陽光,亦是漸漸淺淡了下來。

他倒也不猶豫,擡手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袍除下,随之披于那狼身上,末了,欲要走時,恍然間被人扯住了衣袖,回首一看,但見那狼臉上正帶得意一笑。

“夫子為我如此,你自己不冷麽?”樂皖笑着問道。

“……”卿安一時無言。

“過來,小爺我給你取暖。”樂皖笑得更是得意起來,只将人扯入懷中,雙臂環住卿安的腰,下颔枕于他的肩上,然後便又開始翻起書來。

然,那人被抱不過片刻,便已掙了出來,只冷着一張臉,瞪着樂皖道:“好好背書,遲些過來背與我聽。”語罷,拂袖踏塵而離。

樂皖暗自一嘆,随之擡手攏了攏那人予自己的這件外袍,攏罷,低首,只嗅得淡淡水香入鼻。

……

幾月又過,便至鄉試揭榜之日。奈何這年鄉試揭榜,樂皖卻是考中鄉試第四名經魁……經魁呀經魁……樂皖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是心知中舉甚難,就連這第四名經魁,亦是甚難考中,但……如此倒是讓父親看不起了。

獨自一人回至家中後,便取出筆墨紙硯,寫了封信寄去樂府,說是等除夕那日再回去,還順帶提了下自己未有中舉之事。寫罷,擱筆,他只盼先看到此信的是娘親。

寄完信回來後,卿安已然做好了飯菜,正等着樂皖回來一同吃飯。

“鄉試第四名經魁?”卿安邊夾着菜邊問道。

“嗯。”樂皖點頭。

“已是鄉試前五裏,你又有何不滿的?”卿安挑眉看着他。昔年他尚是文昌帝君時,自是見過許多考中經魁的書生,雖沒中舉但考上鄉試前五,倒也足矣了。

“我爹他……唉,此事別提了。”

“好,那便不提了。”卿安笑道。

于是,二人又閑扯了些街巷小事,用過晚膳後,二人便又待在院中品茗了。

樂皖與他說,等除夕那日便要回江南,卿安聞言只點了點頭,而後他只端着那盞清茶沉默不語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時光漸遠,某日夜裏,那狼忽覺衾枕冷,半醒半睡間他擡眸看了眼窗外,但見小雪紛飛,皓白一片。夜已漸深,再次入夢前,時聞雪重壓枝聲,他翻了身子,随後抱住睡于自己身旁之人,那人暖呼呼的抱着正覺舒服。

天漸明,雪漸歇。

彼時已然是寒冬之季了,離除夕那日亦是甚近。于是,卿安、樂皖二人又匆匆地乘船回了江南,等回至府中後,柳夫人便牽過樂皖的手與他一番閑聊,而卿安則與水年閑扯了于京城時,所看所聞的一些趣事,水年那小丫頭被趣聞樂事逗得舉袖掩唇笑啊笑的。

後來這幾日啊,卿安便留在了樂府中,居于南邊的一間房裏,離樂皖那處倒是甚遠。

只是二人相距雖遠,可樂皖總喜半夜跑去他那房裏,抱着他與他一同睡。床榻甚小,擠下二人甚是不易,卿安被那狼抱在懷中,正與他面對面的只覺尴尬得很,所以,卿安翻了個身,以背而對他,本以為如此便會好上許多,奈何仍是他想得太過輕易了。

只因他忽覺有一硬物,正頂着自己的臀部。

剎那間,卿安羞紅了耳根。

“喂……”樂皖搖了搖他的肩。

卿安連忙閉上了眸子,佯裝未聞。

然,那狼卻伸手探了下去,直至摸到他下身時,那狼恍然湊近他的耳邊,啓唇輕咬住那薄薄的耳垂,他笑道:“夫子,我難受。”

“……”卿安不語,只伸手捉住了那正撫弄自己下身的手。

樂皖一邊撫弄着一邊輕笑道:“你看,你現下也難受了罷?”覺出手下之物漸漸起了反應,而那捉着自己的手也緩緩松了,“乖。”樂皖笑着,低首在他臉上親了親。

卿安縮了縮身子,半睜了眼瞪了他一眼後,便又閉上了,還擡起手臂掩住了自己的眸。

罷了,就許他這一次吧……

眨眼間,除夕已至。

樂皖用過晚膳後,便忙扯着卿安步出府外,說是要與夫子一同賞花燈去。去年除夕夜裏,他亦是與那狼一同賞燈,幸而如今陪他賞燈之人,仍是那樂小公子。

湖上,漂着數十盞花燈,花燈形如蓮花,淡粉紅光浮于水,只于橋上低首一看,便以為星子點點落了凡間,也落滿了湖水之上。

彼時,卿安、樂皖坐于湖邊正寫花燈,二人寫罷放落湖上,不一會兒,那兩盞花燈已然漸遠。

“卿安,我喜歡你。”那狼執起他的手,朝他淺笑着。

卿安聞言,随之眼睛一亮。

“那千年,多謝你等我。”那狼低首親了親他的唇角。

卿安心頭一顫,亦知這狼是統統記起來了,剎那間,昔年諸多回憶一一浮上了心頭,心下不由覺微微的酸澀,可擡眸間,瞧見那狼的笑容時,忽覺一切都值得。

他知道,以後的年年歲歲裏,他不會再覺孤寂。歲月有他,便已靜好。

雪,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剎那爆竹聲忽響,天邊煙火如昙花一現。

舊年已辭,又一年而至。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終于完結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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