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自己贏了
魯盼兒回了學校,見躍進正在操場上踢足球,就等了一會兒,看他下場才走過去把紙包給他,“每天晚上刷牙前吃幾塊,睡覺時就不餓了。”
“是什麽?”
“餅幹,”魯盼兒看着滿頭大汗的躍進說:“回去沖個澡,把衣服拿來我給你洗。”
“不用,我能自己洗。”魯躍進就說:“要不同學們又該笑話我了。”
魯盼兒一笑,“自己洗也行,記得多漂幾次,免得曬幹了還殘留肥皂沫,衣服上都是白印兒。”說着轉身走了。
“姐,”魯躍進又跑上來,“你是不是一塊餅幹也沒吃呢?”
看躍進要把紙包打開,魯盼兒趕緊攔住,“要是打開就包不上了。”又告訴他,“我每天吃得飽飽的,不用吃餅幹了——對了,下周日我帶你去國營飯店,那裏的陽春面特別好吃。”
躍進點頭,“嗯”地答應了。
魯盼兒繞過操場回教室,走到一班門前,卻被鄭峰攔住了,小聲告訴她,“班長,許琴和萬紅英說你壞話。”
“什麽壞話?”
“她們,她們說你不認識熱水袋。”
遇到田翠翠之後,魯盼兒已經忘記了百貨商店裏的那一幕。比起田翠翠不能上高中,魯盼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高中受的這麽點兒委屈不算什麽。
田翠翠變得那麽勇敢,自己也要向她學習。
因此,魯盼兒微微一笑,“沒什麽,她們說的是實話,我的确不認識熱水袋。”
“可是她們在嘲笑你。”
“嘲笑就嘲笑吧,我不怕……”魯盼兒正說着,就見許琴從教室裏走出來,就向鄭峰搖了搖頭。
“我……”鄭峰還要再說什麽,卻也看到了許琴,馬上閉了嘴,悄悄向後退了一步,臉馬上漲紅了。
“你不是要回宿舍嗎?”魯盼兒就替他找個借口,“趕緊回去吧。”
許琴是縣城裏的姑娘,又特別厲害,連班長的話都敢不聽,鄭峰有點怕她,下意識就退了,然後他又想到自己要支持班長,重新跨了一大步上前,準備與許琴對質——雖然班長說許琴沒有撒謊,但是她和萬紅英的确在嘲笑班長。
魯盼兒感覺到鄭峰的心思,卻怎麽也不能讓他為了自己與許琴鬧矛盾,便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說:“趕緊回宿舍去!”
鄭峰也是怕班長的,就低了頭走了。
魯盼兒繼續向教室裏走,偏偏許琴繼續向外走,兩人便面對面地對上了。
教室的門并不窄,完全能通過兩個人,但是她們都走的正中間,而且誰也沒有讓誰。
魯盼兒心胸坦蕩,自己沒有做任何壞事,又沒有背後議論同學,為什麽要讓許琴呢?
許琴也揚着頭,她出身革命軍人家庭,從小努力上進,在北京就是好學生,轉到襄平縣中學後又是第一名,還當了班長,沒想到遇到魯盼兒,竟被她比了下來,心裏就是不服氣!
兩雙眼睛就對上了,都是黑白分明,都是清清亮亮,許琴敗下陣來,首先垂下了眼眸,她知道自己不對。
但是許琴也有理由,“其實我一句話沒說,就笑了幾聲。”萬紅英嘲笑魯盼兒時,她懂得不應該,可因為對魯盼兒不服氣,就跟着笑了。
魯盼兒點點頭,她相信許琴沒有說謊——許琴雖然對自己很不服氣,但是她是個直脾氣,有意見從來都當面提,對班級的工作一直很支持,有時自己還覺得她的意見是對的,倒是萬紅英人品很不好。
不過,許琴笑了,其實就是支持萬紅英。
魯盼兒不想跟許琴分辯,只是說:“百貨商店裏許多東西我都不認識,”不知怎麽她突然想起了楊老師的那間放滿了書的小屋,語氣更加平靜,“世上還有更多的東西我不認識,可是我不覺得丢人,不會的我可以學。”
許琴突然覺得魯盼兒不再是自己在心裏一直嘲笑的穿得土氣,連熱水袋都不認識的農村姑娘了,她身上有一種氣勢,完全壓住了自己,便不由自主地側了側身,把正中間讓了出來。
魯盼兒就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
坐在座位上,她拿出了英語書和本子,把學過的字母和單詞都用心地寫了一遍。英語字母和單詞寫起來與漢字很不一樣,她用心琢磨書上那流暢的印刷體,把每個字母都寫得很好看——她跟着楊老師早學會了一筆不錯的漢字,英語寫得也不能差!
練好了字,魯盼兒就借了一本英語書,用專門裁好的紙把自己書中所缺的幾頁抄上一遍,再用漿糊粘在書中,不細看還真看不出呢。
魯盼兒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十分地滿意。
是的,有不會的東西一點也不丢人,只要肯學——就比如英語,當初自己想把字母描下來都不能,但是現在還不是抄得很漂亮?
至于萬紅英一直悄悄看自己,魯盼兒只當不知道,而過了一會兒,她果真也就忘記了。
晚上回宿舍後,萬紅英一直在魯盼兒身邊轉,找了個機會說:“哎,我想許琴爸爸長年不回家,杜老師工作也挺忙的,一個人逛街買東西挺可憐的,就陪她回來了。”
魯盼兒點了點頭,倒水刷牙去了。
沒一會兒萬紅英也到她身邊刷牙,又問:“我們早回來了,你怎麽逛了那麽久?”
魯盼兒就指了指滿口的牙膏沫,擺了擺手。
既使不是因為萬紅英嘲笑自己,她也不會說出與田翠翠一起逛商店、買冰棍、看電影、吃陽春面那些事。
田翠翠早看到自己了,直到萬紅英走了露面,還不是因為萬局長和萬隊長!
到了睡覺前,萬紅英又低聲說:“許琴家裏條件好,挺瞧不起我們這些農村來的學生。”
魯盼兒與萬紅英的鋪位挨着——當初她們一起來襄平高中報道,就按照順序放下行李,現在倒是不好換。魯盼兒便轉了個身,“早點睡吧。”
這一次熱水袋事件之後,魯盼兒明顯感覺到許琴開始躲着自己了,過去班級裏有什麽活動,她都特別積極,每次都要搶先說出許多建議,又主動與老師們聯系,張羅組織同學們,要是不知道的人就會以為她是一班的班長。
可是現在,她雖然還是積極,但卻不再事事指手畫腳,只管學習上的事了,正是學習委員應該管的範圍。
萬紅英的心虛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現在她在教室也會主動與自己說話,回到宿舍就更熱情,總是與她一起刷牙、洗臉、洗衣服。
魯盼兒知道自己贏了。
其實這并不是她刻意想出辦法贏的,事實上她一直在想辦法,卻沒有想到,不料一件碰巧的小事,卻讓什麽也沒有做的她穩穩地占了上風。
同學們還都是公正的,許琴和萬紅英想在大家面前讓自己丢臉,但結果卻是她們自己沒面子。就連過去一直支持許琴的幾個襄平縣同學們這一次也站在了自己一邊,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态度還是很明顯改變了。
畢竟大家心裏都明白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班長的工作順利了,而最難的英語現在也不難了,魯盼兒更覺出襄平高中的好:學校校舍特別整齊,特別安靜;教室、宿舍、食堂到處井然有序,紀律嚴明;老師們專心教學,同學們專心學習,真正的學校就應該是這樣的。
有時候魯盼兒甚至會想,楊老師說的大學能是什麽樣的呢?她再想不出比襄平高中更好的學校了呢。
一轉眼就到了九月底,十一國慶節放三天假,也正是與爸媽說好回家的日子。
周六午飯後,紅旗公社的同學們結伴出了校園,說說笑笑地坐上長途汽車,大家就要回家了。
汽車在公社停下,魯盼兒一下車就看到了麗雯姐,趕緊笑着打了招呼。離開紅旗公社再回來,她覺得一切都那麽美好。
麗雯姐就笑着說:“我來取東西,也是等你——還請你再幫我給楊老師捎個包裹。”
魯盼兒看着她從司機手裏接過一個大包裹,拿回播音室後又變成一個小包裹——這一次卻沒有縫,只是小聲告訴她,“別讓同學們打開看。”
“放心吧,麗雯姐,我不讓別人看,自己也不會看的。”
“你看倒沒什麽,反正楊老師相信你。”
麗雯姐知道了楊老師什麽事都不瞞着自己,當然,魯盼兒決不會私自打開楊老師的包裹。
可麗雯姐就又提醒她,“你的同學是農林局萬局長的親戚吧,小心點兒。”
躍進一群男孩子早打鬧着走了,萬紅英卻還在路邊等自己。魯盼兒并不想跟她一起回去,那樣還不如自己走呢。
但是,萬紅英是躲不開的,見魯盼兒出來了就笑嘻嘻地拉着她,“麗雯姐讓你幫她帶什麽東西給楊老師呀?”
“我不知道。”魯盼兒的确不知道,但是那包東西很顯然是書,所以更要保密。
“我們打開看看?”
“不行!”魯盼兒堅決地否定了,大步向前走去。
為了與許琴交好,萬紅英不得不得罪了魯盼兒,可是不想許琴竟也不肯理她了,真是兩邊受氣。而且,她也懂得,魯盼兒的爸爸是公社副書記,自己還是要與她交好的,便趕緊小跑幾步跟上來,“其實我就随便說說。”
魯盼兒擺了擺手,“走吧。”接下來兩人就再沒說話,走得飛快,沒一會兒追上了男同學。
到了九隊村口,魯盼兒就告訴躍進,“你先回家,我給楊老師捎點東西。”說着直接去了楊老師的辦公室。
楊老師看到魯盼兒就一笑,“看樣子在襄平高中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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