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夾槍帶棒
化工廠建在襄平城外二十幾裏的地方,孫老師在前面騎着自行車帶路,二班的同學們在前,一班在後,八個身強力壯的男同學拉着空車,其餘的同學們站成兩排,魯盼兒便帶着大家唱歌,“團結就是力量——預備——唱!”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大家踏着歌聲,整齊地走在馬路上,昂首挺胸,心懷舒暢。
沒一會兒,二班也唱起歌來,兩個班就像賽歌一般,一個班一首,把會唱的歌都唱了一遍。
這時也就到了化工廠。
化工廠是襄平最大的工廠,也是最好的工廠,魯盼兒在紅旗九隊時就曾聽過,她的二姑夫就是化工廠的工人,工資高,糧食定量高,還時常發勞動用品。不過,二姑是大龍和二龍的親姑,她每次回紅旗九隊,帶來的好吃的都只分給大龍和二龍,卻不會給自家。
當初二姑的嫁妝正是用爸爸的工分置辦的,媽媽曾悄悄告訴自己二姑與後奶一樣忘恩負義,魯盼兒也就當自己沒有二姑了。
今天為學校拉煤到化工廠,魯盼兒沒打算去見二姑,只帶着自己班的同學們在廠門口等侯。
眼看着就到了中午,化工廠的門口聚了越來越多的人,就在牆邊排成一排,有賣各種東西的,糧食、蔬菜、吃食、各種用品;又有人專門收廠裏發的毛巾、手套、工作服等等;最令魯盼兒吃驚的是工廠還派人在門口專門收抹布——聽說是專門擦機器用的。
魯盼兒還看見大龍和二龍悄悄地離開同學們,去了東邊幾排整齊的紅磚房裏,聽說那裏是化工廠的家屬院兒,她還注意到他們回來時衣兜都鼓了起來。
孫老師進了化工廠的辦公室很久才出來,身邊多了一個穿着中山裝的中年人,這人帶着大家走進化工廠,又向前走了許久才到了鍋爐房前。
鍋爐房的煙囪可真高啊!白色的煙一刻不停地從那裏飄上天空,慢慢散開,就像一朵朵的雲彩。而鍋爐前巨大的煤堆更讓她嘆為觀止——這要多久才能燒完啊!
不過,二龍曾經說過,化工廠的職工宿舍裏面有暖氣,一到冬天屋裏暖暖的,就像春天一樣。
魯盼兒正想着鍋爐房每天會燒多少煤的時候,就聽孫老師向大家說:“同學們趕緊把板車裝滿,化工廠還為大家提供一頓免費的午飯,吃過我們就回學校了。”
天氣冷了之後,早上的□□就更覺得很快就消化了,今天尤甚。而此時已經接近中午,大家肚子早餓了,聽到孫老師的話三下五除二,就把十幾輛板車裝滿了煤。
孫老師就又帶着大家到了化工廠的食堂,這裏是一座二層小樓,沿着高高的臺階走進二樓,寬敞的大廳,雪白的牆壁、高大的窗戶,整齊的餐桌椅子,又明亮又幹淨。更讓人驚喜的是化工廠給大家準備了一盆盆的大米飯,一盆盆的豬肉炖白菜,随便吃!
襄平高中的學生們吃飯的時候,化工廠的職工也陸陸續續地走進了食堂,大家自覺地加快了速度,最後将盆碗筷洗幹淨送回去,将占的桌椅讓出來。
正午的陽光很強,将食堂門前的臺階曬得暖暖的,大家就坐在臺階上,身上也被曬得暖暖的。
剛剛吃得那樣好,那樣飽,此時的休息也就更加惬意。
過了許久,太陽向西邊偏了過去,冷風吹了起來,剛剛迷迷糊糊打盹的同學們都醒了,大家在一起說笑着,有的男同學們再坐不住,就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打打鬧鬧。
魯盼兒估計已經過了兩點,這時候回學校是最适宜的,不會太熱,同學們精神正足,她就去找胡一民。
胡一民正和趙劍等幾個同學坐在一處說話,“化工廠的食堂算什麽?我爸單位食堂的紅燒肉做得特別香!”
“我也覺得化工廠食堂太小氣,炖白菜裏面就放了那麽一點點兒肉,比武裝部差遠了!”趙劍正說着,就看到了魯盼兒,趕緊收了笑容,“你找我什麽事?”
趙劍每次見了自己都像鬥雞一樣,魯盼兒不理他,直接對胡一民說,“我們去問問孫老師什麽時候回校吧。”
胡一民怔了一怔,然後就說:“剛剛孫老師讓我們等他,我們等着就行了!”
“孫老師是那樣說的,”趙劍趕緊幫腔,“你是班長,總得帶頭聽老師的話吧。”
“對,”胡一民也說:“孫老師雖然不是一班的班主任,但你也得聽孫老師的,早上的時候杜老師也讓你們一班跟着二班走。”
魯盼兒不過想和胡一民商量一下,結果就被這幾個人夾槍帶棒的一頓反對,不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對。孫老師安排大家吃飯後的确囑咐胡一民和自己,讓兩個班長管好同學們,等他吃了飯回學校。
可是,誰想到孫老師會吃這麽久的呢?
“我并不是不聽孫老師的話,而是擔心孫老師遇到了什麽事,或者太忙,就想一起去提醒一下孫老師。算算我們早上到化工廠的時間,,如果現在還不走,可能天黑前就到了不了學校。”魯盼兒為難地說:“畢竟到了秋天,白天越來越短了呢。”
胡一民立即反駁道:“孫老師可是老師,什麽時候走他一定早想好了,到時間自然來通知我們!”
魯盼兒無奈就重新坐下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終于覺得不能再等了,就是現在大家立即出發,也只能勉強趕在晚飯前回去,再拖下去的确會太晚。
胡一民也許果真沒有意識到回去晚了會帶來的麻煩,也許他就是鐵了心與自己作對。
不管怎麽樣,魯盼兒都不會再等下去。
她重新進了化工廠的食堂。
中午時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食堂裏面已經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桌椅和地面都打掃得幹幹淨淨。魯盼兒一直走到食堂最裏面,玻璃窗口後面也只剩下摞成一排排的亮晶晶的鋁盆,剛剛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師傅們一個也不在,孫老師更是沒有蹤影。
魯盼兒停住了,正為難間,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循聲找過去,原來食堂的一側有幾間隔起來的小屋,其中的一間門半開着,就看到孫老師正和剛剛帶着大家裝煤的同志坐在一張圓桌旁吃飯。
“老同學,真羨慕你在化工廠工作啊!”孫老師拿起酒杯在老同學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俗話說‘家有三鬥糧,不當孩子王。’當老師又窮酸又受氣,比起你現在的情況差得遠了。”
魯盼兒想敲門的手就停了下來,在她的心目中老師都是特別值得尊重的人,從沒有想到孫老師竟然會說這樣的話,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孫老師根本沒有發現門口站了一個學生,還在繼續說着,“老同學,你現在主管化工廠的後勤,看看能不能幫我調到化工廠工作?”
“現在想進化工廠的人特別多,不好辦哪,”老同學搖了搖頭,“其實襄平高中很不錯的,畢竟是襄平縣唯一的一所高中,就是化工廠的子弟學校也沒有高中,每年都要送學生到你們學校讀書。”
“那又有什麽用!就說要是沒有你們支援,冬天教室裏都燒不起爐子,大家的意見都很大。”
“據我看自從複課之後,學校比先前強多了,有些過去我們上學時的樣子了。”
“你是不知道實際情況啊!”孫老師就說:“學生不好帶,尤其是我教的英語班——開學的時候,我向校長申請帶俄語班,可是校長就是不同意。”
“英語班和俄語班又有什麽,反正你教的是數學。”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孫老師又喝了杯酒,“襄平是農業縣,高中裏農村來的孩子特別多,要占三分之二,這些學生們學習非常差,尤其幾個偏遠公社中學來的,連外語都沒學過,又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偏偏學校又因為他們沒有外語基礎,都分到了新開的英語班。”
“襄平縣裏唯一開了英語課的襄平一中,又都是縣政府、縣委、武裝部等單位的子弟,家庭條件好,接受過正規的教育,這兩撥學生正是兩極分化。以前學校每年都會鬧出幾起農村和縣城學生的矛盾,現在又把矛盾最突出的兩部分放在一起,你說這樣的班能好帶嗎?”
“我早跟校長說了,要是我們班的兩撥同學打起來,我可不負責任!”
魯盼兒很生氣,紅旗中學是偏遠,也沒開過外語課,但是自己可在全縣考了第一名,杜鵑老師親口說的,孫老師怎麽能說大家學習都不好呢!
而且,一班二班淘氣的男孩子是多了一些,包括魯躍進在內,但也不至于無法無天吧!
但是,魯盼兒還是沒有立即沖進去把實情說出來,畢竟孫老師是自己的老師,從小她就懂得要尊重老師。
不過心裏的尊重還是啪地一聲打碎了,魯盼兒剛剛還覺得孫老師一定有什麽事,或者因為太忙才沒有帶大家回校,現在徹底明白了他完全把學生們都忘記了。她果斷地敲了敲門,“孫老師,我帶同學們先回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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