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全一章 (1)

一·重生·~

應無虞重生了,重生在掌門師尊隕落之時。

前一刻自己眼前還是剛入魔的徒弟猩紅的眼眸,下一刻卻成了一臉平和已然仙去了的師尊。

應無虞跪倒在師尊床前,身後是魚貫而入的師弟以及師侄們。

遠處隆隆的鐘聲,一聲一聲直撞進應無虞心坎裏。修道之人本應無欲無情,可再次見證了一遍掌門師尊隕落的應無虞還是眼中酸澀,自己的一縷魂似乎随師尊去了。

“掌門隕落前可有何交待?”有人問道。

應無虞緩緩站起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師尊交待,掌門之位傳于首徒應無端,執家遺孤托付于次徒應無虞。望我派上下聚力齊心,秉承濟世為善之道,為天下修士表率。”

應無虞是被自己的傀儡童子攙扶回房的,此刻他仍有胸口被穿透的錯覺,拔涼拔涼的。

執家的遺孤執卿,以後會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正瑟縮在床角。

應無虞眼神空洞地看着執卿的方向,回想起上一世,渾身浴血的師尊帶着執卿倒在山門口。師尊含着一口氣撐了三天,還是沒等到師兄歷練歸來。倒是山門內人人自危,暗地裏埋怨師尊帶回執卿的行徑是為我派埋下了禍患,正面向魔族樹敵。是了,記憶深處憤恨又無能為力的一幕幕重新上演。應無虞攥緊了拳頭,替終生為天虞派鞠躬盡瘁以至于修為久滞難前的師尊不值。

無虞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終于落到了執卿頭上。

無虞攬執卿入懷,不善言談的他躊躇了許久,才緩緩道:“執卿你要報仇我不攔你,但你要記住,修我道之人志在超然物外,縱然前路荊棘,或有不為外道所容之時,始終守心克己濟世為善,方為正途。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執卿顫顫巍巍從無虞懷中退出去,跪地三叩道:“徒兒叩謝師尊。”

無虞雙手扶起執卿,食指中指凝起念力,在執卿額中輕輕一點。

“你也三天沒阖眼了,好好睡一覺吧。醒來之後重建你的人生。”

執卿只覺得師尊清冷的嗓音猶如天外之音,将自己的神思引向一片純白。陷入沉睡前的最後一感是師尊溫潤的指腹在自己靈臺巡回了一圈,如墜清風,身心都舒展了。

無虞安置好執卿就接到了師兄回山的消息。師兄應無端在路上已聽聞了執家一族滿門被屠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了自家師尊不顧自身安危從魔族手裏救了一個八歲的娃娃回山的事。

無端火急火燎地趕回來,見到的只是師尊安詳的遺體。

無端還沒來得及緩解悲痛,一大堆門派事務就壓到了他身上。無虞見他的時候,推門首先見到的是慵懶地蜷在一堆卷宗上的黑貓,再是橫躺在卷宗裏的師兄。

師兄手按在額頭,遮住了眉眼:“小魚兒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無虞着手整理起散亂在地的卷宗和書函。

無端喝道:“別動!”

無虞置若罔聞。

無端奪過無虞手上的書函,頹然擲地:“我叫你別動!有什麽好整理的,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的讒言佞語!”

“小魚兒別怕,不用去聽他們的風言風語。師尊既然把執家稚子交托予你,你盡你本分就好。去他的大局,我就不信由我坐鎮,魔族還能殺上山門!”

無虞擡頭與無端對視,眼底一片倔強:“師兄,我能承受。”

無虞是天生的修道者,天之驕子,只要靜心修煉就能日益精進,幾乎沒有瓶頸。但無虞心思敏感,俗務很容易打擾他的修行。所以自他入道以來,師門上下心照不宣将他“隔離”,只有師尊和師兄敢與他親近。旁人眼中無虞遺世獨立,是随時都要羽化了的谪仙一般清冷的人物,師尊師兄更是恨不得拿罩子将無虞罩起來,以免污濁的塵世玷污了他。

前世師兄接任掌門之位之後也叮囑他只需盡他本分,潛心修行,其餘自有師兄擋在前。他不問人言,連年閉關,忽略了對執卿修心之道的引導,以致執卿誤入歧途,堕入魔道。

重來一回,無虞堅定道:“我一定讓他們看到,師尊帶回執卿是正确的決定。”

二·十年·~

無虞回到自己山頭就入定了,天意弄人,重生的無虞同樣錯過了小徒兒的成長期。

醒來的執卿見到的不是師尊,而是臉上寫着易爆勿近四字的掌門師伯。掌門師伯一臉肅殺道,你可以修習執家自己的功法,也可以擇我天虞山的功法修習。不懂和衆師兄弟研讨也可,求問我派長老也可,前提是你不要打擾你師尊修行。

也不管這個八歲的孩子究竟聽進去沒有,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可憐的執卿站在偌大卻只有一個傀儡道童和一個聊等于無的師尊的山頭,感悟到未來漫漫的修行複仇之路只能一個人艱難摸索。

執卿自我安慰,樂得清淨逍遙。不過執卿很快知道,原來禍端還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一說。

天虞派新收了一批弟子,個個眉清目秀、氣質脫俗,不說資質如何,就論容貌,成人了肯定又是為禍一方女修士的俊才。原是掌門在招收弟子的章程上第一條就列了相貌必須出衆的條款。但不管相貌如何,畢竟都是一群還沒引氣入體,行事沖動的小毛孩。

原抱着拜無虞真人為師的念頭上山,卻被告知無虞真人不再收徒,最後被掌門強行收下的南軻被一衆小弟簇擁着到了無虞的門前。

執卿見一群白花花的兔崽蹦蹦跳跳,來勢洶洶,直奔師尊閉關的房前,阻攔道:“我師尊正在閉關,你們是哪位師叔伯的徒弟,請不要打擾師尊!”

為首的最為俊俏出挑的弟子打量道:“你就是執家的小煞星?”

執卿眼裏燒起一團火,捏緊拳頭忍氣吞聲道:“是又如何。你們不能擅闖師尊的地界!”

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被師祖強行塞給無虞真人做親傳弟子的人就是他呀。”

還有人嘀咕:“南師兄都沒有機會呢。”

執卿和南軻內心皆是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南軻一時妒意攻心,推搡擋在門前的執卿。執卿攔在門前巋然不動。不消片刻,一群人就扭打成了一團。

集體鬥毆沒能打攪到無虞閉關,反而引來了面覆寒霜的掌門。執卿寡不敵衆,被揍得渾身青腫,南軻也沒讨到好果子吃,門牙被打掉一顆,滿嘴是血。

掌門一個捏訣分開了一衆弟子,不問緣由,直接罰了所有人辟谷十日。且不說辟谷要循序漸進,新入門的弟子都還沒開始修習,掌門就如此懲罰他們,确實難為他們了。掌門撂下話,誰有不服,或者沒有本事撐下去,最好趁早下山。

“愣着作甚,還不回去領罰!”掌門喝跑了縮成一團的灰兔子們,“執卿,你站住。”

須臾,就剩下垂首的執卿站在院中。一只碩大的黑貓壓在他肩上,舔舐着執卿帶着血痕的臉。執卿不敢妄動。

掌門抱起黑貓輕撫,道:“為了避免無虞被驚擾,我打算設下結界阻止旁人進出。你是選擇留在此地,還是到我的地界暫住?”

“執卿留下為師尊護法。”

掌門道:“好,待你師尊出關之時,我再來看你死活。”

無虞這一入定就是十年,十年足以将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懵懂孩童逼成一個苦大仇深的面癱。

無虞一開房門,就見一個颀長的白衣少年逆光轉身而來。

無虞抓着他的手臂問:“南軻,執卿呢?”

南軻一方面驚詫無虞師叔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另一方面為師叔剛出關就關切執卿而生出幾分醋意。

南軻道:“他呀,在和師尊商談下山歷練之事。”

無虞蹙眉,心想徒兒下山歷練不是十八歲的事麽?自己居然還是如前世一般閉關了十年?

南軻和掌門很快告辭。

無虞看着眨眼長大的一襲黑衣的執卿,躊躇道:“執卿,你過來讓為師好好看看。”

執卿面無表情道:“師尊,我已經易名執勤,勤能補拙的勤。”

無虞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墜下,前世他的徒兒可沒有易名這回事啊。有什麽冥冥之中發生了改變麽?

三·項圈·~

執勤下山歷練的任務是掌門親自拟訂的,因為掌門愛寵的項圈磨損嚴重,所以需要一塊柔軟又韌性十足的皮料。

項圈的材料來自一種叫彘的妖獸,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食人。

無虞本想阻止,卻沒想到用什麽由頭,就決定與執勤一同前往。執勤內心十分抗拒,歷練還帶着師尊,定會被南軻冷嘲熱諷。執勤面上不動聲色,師尊要他等他向掌門辭行,執勤在山頭枯坐五天也不見師尊歸來,徑自禦劍而去。

無虞被掌門兩師徒困在貓舍數日,南軻死活要跟着無虞走,無端死活不讓兩人稱心。貓舍雞飛狗跳,旁人不敢靠近。無端的愛寵小弦抖了抖耳朵,從沉睡中蘇醒,舒展四肢,睨了眼兩只喪失了風度的兩腳獸,慵懶地喵了一聲。無端立馬把南軻轟出貓舍,拿着自制的貓餅供奉貓大爺。

南軻被關在門外,忖思着自己忘了什麽。剛想敲門繼續與師尊理論,猛地發覺無虞師叔已經不見了。

另一方面執勤運氣很好,沒費半點功夫就遇到了彘,但卻是只棘手的百年老彘。執勤抱怨,跟記憶裏的豬一點都不像,不知道為何會有相同的名字。

執勤與老彘纏鬥半個時辰,終于将老彘引到早先用靈符布置的陣法陷阱附近。不想一個姑娘冒出來,直沖執勤陷阱的方向。執勤飛身攬起姑娘落到安全的地方,老彘發出尖銳的犬吠聲,嘴裏呼呼地冒着熱氣,卻沒再靠近執勤了。一陣寂靜後,簌簌的腳步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老彘立刻轉移了方向。

“是,是追我的淫徒!”姑娘慌亂道。

來人有五六個,且立刻與老彘纏鬥在了一起。這五六人沒有團隊合作精神,只會單獨蠻幹,而老彘禦強攻弱,幾息之間,修為稍弱的兩位已受了重傷。

執勤無奈安置了驚魂的姑娘,引燃了幾個爆破符,吸引老彘的注意。老彘一聲嘶吠,張開滿口獠牙,呼出一口腥氣。正對老彘且只有咫尺之距的一位修士瞬間吓得面色慘綠,差一點他就葬身彘口了。

執勤後勁難繼,要将老彘引回陷阱更難了。老彘向着執勤沖撞過來,執勤翻身一躍落到了老彘背上。執勤揪緊老彘的皮毛,老彘狂亂跳躍企圖甩掉執勤。眼看老彘就要踩進靈符陷阱,無虞從天而降,禦劍直插老彘右眼,入顱三分。

出乎意料的是老彘并沒有立馬死去,已經入陣的它用蠻力破了執勤的千斤陣,甩開了無虞的劍,脖子幾乎完全反轉,一口咬上了執勤左肩,鋒利的牙齒幾乎将執勤的鎖骨對穿。

執勤被撕扯從老彘背上滑下來,閉眼前一幕是師尊沾染鮮血的白衣和右手。原來師尊并沒什麽實戰經驗,執勤如是想。

執勤意識被一個似曾相識的溫暖喚醒,再次睜眼床前坐的是南軻和那日救下的姑娘。

不消執勤開口,南軻就叽哩呱啦把殺老彘的後續補全了。

老彘被師尊一擊狂暴後,又傷了幾個修士才被師尊殺死。那幾個修士是附近浮玉山的弟子,一個未及時救治修為散盡而死,剩下的各有受傷。随後浮玉山來了幾個修為甚高的修士,他們檢查自家弟子的傷口和老彘,斷定老彘已然魔化,在場有人是魔族中人或者魔修。

浮玉山的弟子一口咬定再場唯一的姑娘――唐若是魔修。唐若一個落單的女子被冤枉,左右委屈無法言說,泫然欲泣,直說自己是唐家的修士,可以等找到唐家的夥伴證明。

唐若又說,她與師兄妹失散路遇浮玉山的修士,本想上前問路,卻不想他們起了輕浮之意,對她欲圖不軌。她奮力逃脫,幸而遇見執勤。

浮玉山的高人檢查過唐若後确認了唐若只是普通修士,身上沒半點魔氣,又把矛頭指向氣息奄奄的執勤。師尊哪裏肯任他們胡作非為,直接用武力叫浮玉山的無恥之徒閉了嘴,将執勤火速帶會天虞山療傷。

執勤聽聞無所動,南軻怒哼了一聲甩門走了。不消片刻,又折回來道,我掌門師尊說做項圈的皮料還得記在你頭上。

待确認過南軻不會再回來後,唐若才掩唇笑道,你師弟很是可愛。

執勤面色不改,心裏翻了巨大一個白眼。

執勤翻身下床,欲活動筋骨,卻覺得全身都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唐若似有察覺道,無虞真人說為了救你性命給你下了猛藥,你的觸感很長一段時間會不靈敏。

執勤沒說什麽,自顧自拿起枕邊書研讀起來。

執勤醒來後就沒見師尊,師尊又在閉關,不知又是幾年,執勤在師尊門外頓了一會兒。擡眼碧空悠悠,白雲皎皎,很适合修習,執勤掩飾過心頭一閃而逝的落寞,闊步去也。

唐若一連好幾天在執勤眼前晃悠,執勤煩不勝煩,找了個隐蔽的地兒練功悟道。

幾日後,執勤收了書卷,驚覺近來沒了南軻在耳旁唧唧喳喳竟有些索然無味。路過師尊房前,執勤驀地發現師尊已然消失。

執勤在去掌門師伯貓舍的路上聽到些閑言碎語,說執勤暗地裏修習魔功,被浮玉山的修士揭穿,怒急發狂将其殘忍殺害。門內的低階弟子見了他盡是低頭繞道,生怕惹了他招致禍患。

掌門師伯見了執勤淡然道:“你莫在意外頭的謠言,不要亂了修行。”

執勤剛要張嘴問師尊去向,掌門以一副賜他無上榮光的嘴臉遞給執勤一塊小餅,“嘗嘗,如何。”

“還……極好。”執勤違心道。

掌門滿意地把剩下的小餅捧給小弦。小弦嗅了嗅,一巴掌拍灑了一地小餅,又繼續蜷身假寐。掌門卻一臉享受。執勤心中惡寒。

這時門童上報,掌門正色假咳。門童見怪不怪,鎮定自若道:“無虞真人和南軻師兄出事了。”

四·迷心·~

無虞跟随執勤的蹤跡趕到當場,還是沒能避免執勤的重傷。前世他每次都是從別人口中聽得徒兒的經歷,眼瞧着徒兒回回帶着大傷小傷歸來,他心底皆是一凜,除卻悉心救治別無他法。今生他原想傍他左右,盡力避免禍端,可還是無法改變既定的結局。

所以這次他主動請纓送唐若姑娘回唐家。無端眼神別有深意在兩人之間巡回,終于允了。南軻見狀執意也要出份力,無虞心想這師侄比前世還黏糊,沒有拒絕。

果不其然,三人一路順暢,直到在昆吾山下休憩時遇見好幾個大派的人聚集于此,人群中流傳着昆吾山隐藏着稀世秘境的消息。

無心插柳柳成蔭,一票人遍尋一個入口尋不到,無虞一行人不過是随便找了個山洞過夜,就掉進了迷蹤之地。

這個秘境沒有白天,時間的流逝無法琢磨,無虞和南軻不知道在裏面轉了幾天,還把唐若丢了。

南軻坐在樹上,盯着無虞正處理自己腳踝處被刺勾傷的創口,道:“師叔,我們何年何月才能出去呀。”

無虞道:“先找到唐若姑娘再說。”

樹下的蠪蚳不肯放棄了嘴邊的獵物,悻悻轉圈。

南軻百無聊賴,不停地找話說:“師叔,我們為何不殺了這只豬?”

無虞答:“保存體力,這秘境太多妖獸了,不似特有,倒是像被人圈養在此的。”

無虞回憶起前世的訊息,前世執勤護送唐若回唐家,路過昆吾山遇見了中曲山的曲流觞和曲流潋姐妹,也是誤打誤撞進入了昆吾秘境,最後得到了赤銅。執勤一行人出了秘境,被欲奪赤銅的同道和魔族圍攻。魔族故意挑起執勤與其他修士的怨怼,言說執勤是魔族的人。加之執勤坎坷的身世,在場修士不論青紅皂白血口噴人,以此為借口裹挾執勤交出赤銅。曲家姐妹出面袒護執勤,曲流觞卻被魔族之人在背後使了些陰狠伎倆所傷。執勤慘淡棄了赤銅,帶着唐若,曲流潋和受傷的曲流觞尋找醫修,還好中途遇上了中曲山的人。

無虞猜測執勤就是在那時滋生的心魔,或許更早。但無虞覺得如果執勤不走這遭,往後他的命運會被改變。

早知道前世自己應該再多問些昆吾秘境的細節,雖然進來了卻不知赤銅在何處,如何出去,無虞突然想起師兄以前常抱怨自己做事瞻前不顧後。

南軻又問:“秘境裏沒有白晝,那這些樹木依何而生?還挺茂盛。”

無虞細細回想幾天內的遭遇道:“這秘境裏處處都是古怪,小心為上。”

“師叔你好冷淡,除了執勤師兄外,我都不見你對什麽事上過心。現在我們困在這秘境裏,生死攸關的大事,你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神思游離的模樣。”南軻憋了好些天,忍不住碎碎念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執勤師兄。”

無虞看着在樹下徘徊的蠪蚳,佩服它的锲而不舍,也考慮要不要直接擊殺了它,一面應付南軻道:“我師兄也只有你一個徒弟,你羨慕執勤作甚。”

南軻怨道:“別提了,我師尊就是個貓奴。在他眼裏除了山門瑣務就是小弦,比師叔還要無情些。”

“無端以前不是這般的,他很會照顧人,天資聰穎,性情溫和,是門內師兄弟的表率。這點你倒是有幾分像他,不過你資歷尚淺,還須磨砺磨砺,禍從口出,喋喋不休的病症是你亟待治療的。”

“……”南軻心內翻攪起一口老血,他知道師叔很會把天聊死,沒想到師叔還擅長插刀。

無虞淡然道:“門內流傳的執勤殺害浮玉山修士的謠言是你流傳出去的吧。”

南軻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至少我說的都是事實,這些扭曲過的謠言不是我造的!”

無虞唇角微微翹起,“你別急,我沒怪你。”

怪不得自己一直被師叔打擊,還對師叔讨厭不起來,師叔可遇不可求,叫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足以讓人癡迷沉醉。

“其實你沒事倒可以跟無端師兄唠叨唠叨,自從他繼位掌門之後就性情大變,可能是為了保持掌門的威嚴,與師兄弟都疏遠了。無端從前喜歡熱鬧,或許他豢養小弦就是為了排遣寂寞吧。”

保持威儀?排遣寂寞?他一個貓奴哪裏的威儀?南軻将信将疑。

就在兩人說話的間隙,樹下的蠪蚳似乎有新的發現,蓄力朝一個陰影撲去。陰影晃動了數下,突然傳出嬰兒嚎啕之聲。無虞明白,那只蠪蚳斃命了。

接着一個身影從陰影處走出來,無虞瞳孔收縮,從樹上跳了下去。

原來是執勤,後面還跟着三個女人、一頭走獸。唐若也在其中。

六人圍在火堆邊,交換過信息後無虞才知道自己已經被困一月有餘了。無虞緊盯着執勤,仿佛要用眼神把他燙出個洞來。

曲流潋道:“執勤哥哥,你幾天幾夜沒休息了,眼眶裏盡是血絲。要不你讓我姐為你探探脈,調理一下身體。”

說着她毫不避諱,要去拉執勤的手。無虞卻一把攥住曲流潋的手腕,道:“有我在,不用姑娘操心。”

為了緩解尴尬,南軻迅速把話題往如何出秘境的方向掰扯。曲流潋道:“我們好不容易等到滿月才從山洞裏的水鏡進來的,豈能無功而返!”

南軻摸摸鼻子道:“我和師叔在裏面轉了一月,除了發狂的妖獸也沒見什麽寶物。”

唐若也道:“流觞姑娘你是醫修,也沒在秘境找到奇珍異草,倒是見着許多說不上名字的異物。我也覺得趁早出去為妙。”

無虞和執勤卻異口同聲道:“再等等。”

執勤看向無虞,無虞接着說:“迷境空間不大,裏面可能有陣法誘使我們在外圍轉圈,待你們休整過後,我再去探探。”

最後還是衆人一起行動,曲流觞是醫修,最為嬌弱,乘着自家馴養的駮代步在後,執勤拿着劍和無虞在前面開路。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和腐臭,帶着倒刺的藤蔓瘋長。無虞攔下開路的執勤,指了指腳下,示意執勤處理腿上被倒刺勾出的傷口。執勤道,沒感覺,不妨事。

似有冥冥天定,無虞轉了一月無所獲,執勤一進來就深入到了迷境中心。越深入,藤蔓越是粗壯,虬結的枝蔓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白花,腥臭慢慢被淡雅的花香取代。衆人的精神也緊繃到了極限,時刻防備着随時發生的變故。

呈現在六人面前的是棵遮星蔽月的參天老樹,樹下一朵妖妍詭麗的巨大血色花朵發出黯淡的赤光,花瓣一翕一合,好似呼吸。

執勤晃悠着靠近血花,無虞伸手扣緊他的肩,執勤泥鳅般滑了出去,與無虞拔劍相向。其餘四人還沒從變故中緩過來,四面八方驀地窸窸窣窣獸影逡巡。

好幾只異獸龇着獠牙虎視眈眈,四人完全顧不上還在交手的師徒倆。無虞一面防禦執勤的進攻一面清理暴起的異獸。無虞處處留情,奈何執勤徹底紅了眼,一招一式都針對無虞命門。倏地一劍,執勤越過無虞卻朝唐若胸口刺去。

唐若伶俐躲開,落在了血花之上,花體堅硬,竟沒有被她踏壞。唐若變了臉色,周身魔氣爆漲。暴動的異獸安靜了下來,潛回了樹叢。

執勤收起劍招,左臂已鮮血淋漓。

唐若嬌笑道:“算我小看你們了,你們何時懷疑起我的?”

無虞全意給執勤處理傷口,執勤将目光從師尊身上收回道:“我從來就沒相信過你,浮玉山之人雖然無恥,卻不是含血噴人之徒,魔族之人不在他們之列,就只剩你了。”

唐若道:“你就不懷疑懷疑你自己?你可知當年魔尊屠盡執家上下卻為何獨留你一人?”

唐若一語既出,餘下四人皆是一詫,只有無虞滿意地确認了自己在執勤手臂留下的傑作,轉頭對唐若道:“魔尊留執勤的目的不是顯而易見麽,他就是想讓全天下的人懷疑執勤,視他為異類,好讓你們挑撥離間!”

唐若道:“無虞真人說笑,我們這麽做又有什麽好處呢?”

“轉移視線。”無虞分析道,“你們一定暗地裏謀略着何種計劃,需要一個替死鬼吸引修真界的注意力。”

唐若绮麗一笑:“那無虞真人你為何不讓他門修士接觸執勤!浮玉山一遭和今日的曲家姐妹,你為何阻止他們探看執勤的經脈?真人你是想掩蓋什麽?你――”

無虞在對話的間隙裏已然布好了小範圍的伏魔陣,唐若凄厲一聲,魔氣折損大半。就在此時,南軻一手擒住曲流觞脖頸,将曲流觞拖下坐騎。駮忠心護主,奮力用角頂南軻,南軻一張爆破符炸開了駮。随之,兩條藤蔓卷起了駮,拖入了黢黑的陰影裏。

“小心藤蔓!汁液入體會迷失心智。”執勤喊道。

唐若魚死網破,疾步沖向落單的曲流潋。曲流潋驚聲尖叫,兩個身影擋在了她面前。一個曲流潋替她擋了一掌,一個執勤将佩劍插入了唐若心肺。

無虞在此期間制住了發狂的南軻。唐若身死,沒了唐若壓制,四周的異獸又活泛起來。

無虞與執勤交換眼神:“此處兇險,我們得趕緊找到出口。”

無虞禦火欲燒了那妖冶的血色之花,卻發現此花禦火,無虞直接采了收入囊中。

花一離地,地面射出幾絲光亮。執勤拿劍劈鑿,六人墜入了一片光亮之中。再睜眼,原本的昆吾秘境竟然天亮了。三個傷勢不重的人繼續尋找出口,曲流潋爬到參天古樹上,原來樹是中空的,驚喜地沖兩人呼喊找到出口了。

五·萆荔·~

六人從秘境出來就遇見了不知何時聚集在外的無端和中曲山的小輩,以及一大票窺探的修士。

中曲山的小輩從曲流潋處了解了六人在裏面的遭遇,向無端告辭。無端指派傷情不重的執勤護送曲家人尋醫。

曲家人走後,無端昭告衆尋秘境之人,昆吾秘境只是魔族拿來诓騙世人的陷阱。裏面并無寶物,且異常兇險。

可衆人只關心已有人進去過,是否寶物都被天虞山的修士私吞了。無端怒不可遏,挑了幾個散修教訓,爾後把進入秘境的方法留了下來。

無端見無虞怔怔看着執勤離開的方向,眉頭一蹙道:“怎麽,舍不得你的小徒兒?”

無虞嘆了口氣,心道自己此行害得南軻重傷。不過今世沒能拿到赤銅,魔族沒在各門修士面前引起轟動,也算一個小小的改變吧。

南軻的迷心症很好治,無端獵了頭蠪蚳烤給他吃過就恢複了。

昆吾山的夜和昆吾秘境的夜何其相似,只是少了幾分緊繃。如今衆修士得知了入口,來的人只多不少,紛紛等待下一個月圓之夜。

無端摸着小弦光滑的皮毛道:“小弦你記得麽?十年有餘了,當年我就是在此撿到的你,你的主人大半死在昆吾秘境了吧。”

小弦撓了撓耳朵,在無端懷裏轉了兩圈,又蜷身睡了。

南軻似有觸動問:“師尊,小弦最近是不是無精打采,還吃不下東西?”

無端道:“一定是小弦吃膩了我的貓餅,看來我要抓緊時間研制別的口味了。你說竹鼠口味怎麽樣?”

南軻心想,師叔肯定是猜錯了,師尊只是個貓奴,根本不寂寞。

南軻細聲道:“一只普通貓的壽命是有限的。師尊,小弦是不是……”

昆吾山的夜,涼如水。

幾天後,執勤緊接着無端和南軻的腳步,急匆匆回到天虞山。執勤剛踏上山頭就被南軻攔住了。

南軻道:“師叔在閉關。”

執勤擰眉道:“我有人命關天的急事。”

南軻抿唇道:“師叔閉關一向不能打擾的,你再明白不過了。”

南軻意指當年的教訓。當年師尊罰他們辟谷十日,好幾位師弟悻悻下了山,自己也是半死撐過來的。不過對往後修行有好處就是了。

執勤直接跪在了院裏:“師尊,受了唐若一掌的曲流觞姑娘急需一株萆荔修複心脈。”

南軻問:“萆荔?你說萆荔?”

執勤欣喜道:“你知道在哪?”

南軻搖頭。

萆荔生長于小華山,早些時候本來并不稀有,但長久的被修士過度開采,又很難培植,現下幾乎絕跡。執勤知道師尊有一株。

執勤一連在院子裏跪了三天,平日裏四時如春,常年萬裏無雲的天虞山連下了三天暴雨。南軻站在屋檐下,萬分焦急,屋內的只是含着師叔一口氣的傀儡,何況師叔的萆荔早就在浮玉山事件後被用來治療執勤了。師叔又不準他将此事告知執勤,其實拿執勤的一滴心頭血做藥引就行了,這可如何是好。

南軻運功阻擋雨滴落到自己身上,又給執勤撐了一把傘。

“你何苦呢?師叔不會回應你的,你現在去小華山碰碰運氣,說不定還有希望。”

執勤緩緩起身,久久地望了眼門口的方向,終于禦劍下了山。

太華山也在下雨。無虞落在一處峭岩上回複體力,無心避雨的他身上早已濕透。

無虞回想前世自己先是在小華山搜尋良久無所獲,遙遙望見煙雨朦胧下的太華山,想着兩山距離不遠,環境也大致相似,說不定太華山有萆荔草。果然,他不費吹灰之力在太華山的峭壁之上找到了萆荔草。

今生循着前世記憶,本應少些波折,更早拿到萆荔的。不想如今的無虞功力遠沒有閉門不出終日修習的前世高,再加上之前為了治療執勤耗費太多元氣,攀登到險峰一半已是筋疲力盡。

天虞山的雨在第七天終于停了。

執勤一臉疲态回到了天虞山。他一無所獲,滿懷愧疚地去見曲流觞之時,被告知曲流觞早已經得到萆荔入藥,但由于時機延誤,曲流觞還在沉睡,不知何時能醒。

執勤站在自己跪過的地點,師尊的門扉緊閉,天藍水綠,師尊及師尊的地界總是一派毫無波瀾的平靜,他不關心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能打擾他。

那為什麽當年還要告誡他修道要秉持濟世為善之心呢?明明自己都不作為。

一月後,無虞出關了。

夜裏無端抱着一把包裹着厚厚一層白布的物什到了無虞房裏。

無端拆開白步,一把赤色長劍暈開黯淡的紅光,又慢慢暗了下去。無端說:“這就是你帶回的赤銅冶煉的寶劍。”

“赤銅?那朵花?”

無端挑眉道:“嗯,小魚兒,你不知道?反正劍是你的了,起個名兒吧。”

“就叫‘卿’吧。”無虞拿着劍擦拭:“既然如此就留給執勤好了。”

“死心眼,你怎麽這麽寶貝你的小徒弟。按我來說,徒弟就該放養,寵不得。”

無虞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翌日,無虞把執勤喚進房內,把卿送予執勤。執勤拒絕。無虞道:“你未來要面對無數考驗,除了堅韌的心性,還得需要配上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

執勤只能敬謝不敏。

六·焚琴·~

昆吾秘境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前往,命喪于裏的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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