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軍閥頭子
蘇辰是被冷醒的,然後在恢複感知的一刻恨不得自己再昏過去。
太冷了,寒氣鑽進了骨子裏,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皮膚如被針刺般。身下一陣颠簸,蘇辰慢慢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匹馬上,入眼處白茫茫一片,眼睛一時間不能适應,刺痛得眼淚快流出來,他閉了好幾次眼才再次睜開。
沒錯,他被一匹馬馱着,正在雪地裏艱難前行。
——這回,又是什麽劇情?
蘇辰茫然地轉頭四顧,忽而近在身邊的一個聲音響起,帶着十足驚喜。
“啊,同志你醒了。”穿着破舊棉襖的少年沖到馬邊,身上背了杆槍,差不多有他人高,少年滿臉驚喜地看着蘇辰,眼睛閃閃發亮。“你都昏睡一天了,再醒不過來,可就永遠也醒不了了。隊長說你這次立了大功,無論如何俺們都不能把你抛下。這不,老連長的馬都讓出來馱你,再堅持兩天,我們就能翻過這座雪山了。”
嗯,就喜歡這種自帶劇情解說的話痨,請繼續。
蘇辰一臉淡定地望着他,默然不語。
“幸虧你送來情報,俺們部隊才能安全地撤出包圍圈,要不然被南軍包抄,一個可都別想活着出來。南斬佛的名頭可一點也不比咱們大總統差吶。”
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見蘇辰一直沒啃聲,少年驟然停止說話,似想到什麽,用驚疑不定的眼神在蘇辰臉上掃來掃去,“蘇同志,你不會是舌頭被凍掉了吧,那可就遭了,俺向隊長保證過要把你安全地帶出雪山的呀。”說着用手一抹眼睛,竟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舌頭被凍掉?
蘇辰聽出他這不是比喻嘲諷而是寫實的擔心,于是略頓了頓,在少年哭出來前開口緩緩說道:“眼淚流出來,馬上會被凍住的吧。”
聲音嘶啞虛弱,一說話嗓子還很痛,蘇辰不由皺了皺眉,擡頭往前方看了看。
蜿蜒向上的雪山,積雪深厚,一腳踩下去能完全淹沒人的膝蓋,而前方的路經過無數人踩踏,變得又硬又滑,跟在後面的人,稍不留神便會被摔個四腳朝天,再倒黴些的,甚至會直接摔下山去。
蘇辰的眉皺得更深,對自身目前的情況還是不太清楚,依目前這滴水成冰的環境,再看了看身上單薄破舊還透風的棉襖,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走着走着就在馬背上被凍死了。
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完全有可能,因為他在山徑兩旁,已經看到好幾個人僵硬地坐着,身上被白雪覆蓋,沒有絲毫熱氣,顯然已死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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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低溫凍死的人,神态很安詳,與抵抗寒冷相比,坐下小憩片刻成為一件極其誘惑人的事,而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此時死者的臉上,甚至還會帶着笑容。
死蘇辰是不怕的,可問題是第一次醒來的地方,就是他的複活點。也就是說,不管他重生多少次,都會在這裏,這座雪山間,馬背上醒來。如果他不能活着走出雪山,那麽就要無限地重複凍死,重生,爬雪山的過程。
蘇辰動了動手腳,僵硬麻木,幾乎沒什麽知覺,低頭看了看,手和腳還是健全的,沒看出哪裏受傷。在馬背上活動了幾下,漸漸有了些知覺,也就更加覺得冰冷刺痛,蘇辰搓了搓手,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沒站住,一下跌倒在雪地裏。
“哎,蘇同志你怎麽下馬了?手腳凍僵得連馬背都坐不住了嗎?”少年看蘇辰翻下馬被吓一跳,沖過來扶起他,一邊将他重新往馬背上送,一邊擔憂地說着。
蘇辰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我要自己走。”他抓了一把雪貼着皮膚開始揉搓起來。
一直坐在馬上不活動,肢體凍僵,血液不循環,他是絕對不能活着走出這座雪山的。
和蘇辰一起的,是個二十人左右的小隊,少年叫路子——因為年齡最小,被戰友喊作小路子——跟其他人一樣,屬于收容小隊的成員。
所謂收容小隊,本是發現掉隊的戰友将其帶上,然而到後來,找到的掉隊的戰友倒是越來越多,能帶走的卻越來越少——因為這些掉隊的人被發現時,都已經凍死了。
愈往山上爬,空氣愈稀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他們幾乎已經看不到大部隊的影子,只能踩着前面之人留下的腳印,艱難地往上爬。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終于翻過了雪山,視野裏,白雪覆蓋的面積逐漸減少,然而這并沒有讓他們高興,因為取代茫茫白色的,是一望無際的墨綠色。
前方,是一片廣袤草地。
蘇辰伫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這是開啓了生存困難模式吧?好不容易翻越過雪山,又面臨一片無邊草地,簡直天要亡我的節奏啊。
“啊,俺們走出雪山了。哦,前面是草地哎,好大好寬的草地啊。”小路子也站在一邊,望向茫茫草原,但顯然他看事物的角度跟蘇辰不一樣。蘇辰瞥他一眼,沒有說話,他們二十多人的小隊,現在活下來的不足十人,如果不是有這個少年異于常人腦回路的歡快,時不時給隊伍鼓勵打氣,只怕還會更少。
看不到大部隊的影子,但他們并沒有失去方向,這片草地想來從未有人來過,所以部隊過境後留下的痕跡非常顯眼。
然而走着走着,即便是跳脫的小路子也變得越來越沉默。饑餓疲累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随着他們深入草原,發現這不是那種青草遍地可牧牛羊的草原,它不能養育生命,反過來還會吞噬生命。
沒有任何可食用的動植物,連水都不能喝,在他們付出三條性命後,終于認清他們沒有逃出生天,而是走入另一個死地的事實。
前面部隊留下的痕跡,除了行走過被踩踏的草和泥地外,還多出了另一種指向标,屍體。
每隔一段距離便有戰士的屍體橫在路邊,屍體顯然是整理過的,戰士的遺容很安詳,沒有一張臉上流露出對死亡的恐懼。然而,就算如此,也無法跳過他們未能被入土為安的事實。
是的,是不能。
小路子變得異常沉默起來,每看到一具戰友的遺體,他都要走過去敬一個禮。然而,當看到一具脫光的遺體躺在草叢中,身邊的衣物被整齊地疊放着時,這名年輕的小戰士再也沒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蘇辰心裏也起了波瀾,覺得沉甸甸有些難受。這具屍體的衣物,自然不會是其他人給脫掉的,而是他自己在知道活不去時,動手脫下自己的衣物,想把自己這微薄的物資轉交給其他戰友,希望能助他們走過這片吃人的草地。
隊伍中一名年紀較大的戰士走過來,拍了拍小路子的肩膀,聲音沙啞地道:“別哭了,眼淚也是水,經不得你這樣浪費。”其他幾名戰士将地上的衣物拾起,脫下帽子,對着遺體端端正正地敬了個禮。
七天之後,蘇辰他們走出草原,追上了大部隊。
這個時候蘇辰才有時間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個世界的情況。
這是一個軍閥并立的世界,二十年前最後一任帝國皇帝倒臺,全國各省的軍隊便紛紛宣布獨立。一時間,全國境內大大小小幾十支軍閥隊伍,就像幾十個小王國,彼此間攻伐不休,你兼并我,我吞并你,每天都在打仗,民衆苦不堪言。
這樣過了幾年,幾十支軍閥慢慢變成十幾支,幾支,最後全國的軍閥勢力被歸攏在兩個人手裏。這兩人一南一北,劃江而治,形成南北對峙局面。
北閻羅,南斬佛。
說的便是這兩大南北軍閥頭子。
蘇辰現在所處的部隊屬于北閥軍,簡稱北軍。北軍第一號人物姓閻,閻羅不知是其真名還是後來大家叫習慣便以此稱之。當然,這樣叫他的一般是南閥軍,北閥軍都是稱其大帥或是閻大帥。幾年前,閻大帥在外國人的支持下,直接宣布就任總統之職,自此北方将領及民衆都以大總統稱呼之。
當然他這個大總統只是半壁江山的總統,南方諸軍閥并不承認他的總統地位,也因此,閻羅有時不稱南軍,而是斥其“南匪”。
此次閻大總統派手下嫡系渡江攻打南方靠近西邊的一個省,然而不知怎麽行軍路線洩露,先頭部隊一頭紮進南閥軍設下的陷阱,死傷慘重,更無一人逃脫。而後軍主力尚不知先頭部隊已經覆滅,依然按計劃行軍,殊不知前方等待他們是一場絕無生路的伏擊。
蘇辰就是在這個時候帶來了先頭部隊全軍覆沒以及南閥軍在前方設下天羅地網的消息,部隊指揮官在設法與先頭部隊聯絡未果後,經過慎重考慮,選擇相信蘇辰送來的消息。與參謀部緊急商議,找到一名十分熟悉周邊地帶的向導,根據向導提供的地形信息,制定出一條突圍路線。
時間緊急,來不及考慮更多,以不被敵人發現追擊為最重要原則,于是選出來的路線就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險。
陡峭的山間小徑,湍急的河流,無人走過的雪山和草地,在付出沉重的代價後,他們終于脫離出南閥軍的包圍。
在知道另一支撞進包圍圈的隊伍的傷亡數字後,部隊指揮官盯着己方突圍出來付出的損失,抿了抿嘴,沉默了。
當天下午,蘇辰便被從大通鋪請出來,安排到一間獨立的房間居住。蘇辰頗為不解,直到傍晚時分,小路子給他帶來一則消息,他才明白過來給他提高待遇的原因。
另一支部隊沒有發現南閥軍的圍剿計劃,一頭撞進埋伏,被南軍全殲。據說當時有兩萬北軍投降,然而主持圍剿計劃的南軍将領,卻未留活口,一律射殺。
本是要偷襲南閥軍,結果己方傷亡慘重,北軍閻大總統氣得在辦公室摔杯子,大罵好幾聲南蠻子。
閻大總統嘴裏的南蠻子,便是南閥軍的一號人物,北閻羅,南斬佛中的南斬佛。
姓方,名斬佛。
方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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