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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四點,這艘商船緩緩靠了岸,發出了輕微的靠岸聲,船艙裏本就沒有熟睡的幾個打盹的人頓時清醒過來,立刻重拾那緊繃着的戒備心。

甲板上的小鯊像只猴子似的跑了下來,對着剛醒來的人說:“桑哥,到地方了!”

“那邊有埋伏沒有?”

“天太黑,沒……沒觀察到。”

“不管了,咱們也已經無路可走了,橫豎都是個死!你去把那幾頭馬拉下去,貨給它們背上,再過半個小時咱們就過去。”

小鯊應了聲“是”,拉上了艙裏兩個兄弟去幫忙。

幾個人走後,桑哥叫來了剩餘的人想再重申一次這次行動的計劃,然而回頭一看,瞧見那穿着白色毛衣的小子還縮在角落裏睡覺。

劉山看了桑哥的眼色,二話不說就沖上去一巴掌打在楚炀的腦袋上:“還睡!還睡!叫你來不是讓你他媽的來睡覺的!”

楚炀被這暴力弄醒,睜開惺忪的眼,只見劉山那張猙獰的臉正對他罵罵咧咧的。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被劉山扯着頭發抓了起來。劉山靠近他耳邊,壓低了嗓音對他說:“臭小子,你既然上了這艘船,就由不得你反悔,這一票跟着我們好好幹,如果成了,你他媽下半輩子就只需要享受了!聽見沒?!”

事到如今,楚炀早就明白了他們這次活動的性質。這夥人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不怕死的家夥,可他楚炀今年才23歲!雖然每天都在混日子,過得慫了點孬了點,但還是有大半年華可以享受的,怎麽的就得跟他們一起去送死!

他帶着自己最後那絲尊嚴,犟道:“我不去!”而聲線,卻很明顯的在抖動。

劉山擡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當即掏出了一支土槍抵在楚炀的腦門上:“你聽好了,要麽,跟我們下去,要麽,你就死在這艘船上!”

楚炀捂着自己被打得熱辣的臉,牙根咬得緊緊的,腦門上的槍更像是提醒着他這個屈辱。他眼圈不禁紅了起來,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在想着,自己究竟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副德性?這種連唯一的尊嚴都被人踩在腳底下碾碎的感覺,讓他恨不得現在就掐死自己。

“行了!”冷眼看着一切的桑哥發了話,擡手說道:“你去把那包東西給這小子綁上。路上如果他再不聽話,就一槍斃了他!”

桑哥話音剛落,楚炀就看見旁邊一男的拿着個黑布包着的東西走了過來,一聲不響的将那東西綁在了他肚子上。

“等會兒!”桑哥忽然又發話了:“那小子的毛衣太顯眼了,給我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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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山聽了,用蠻勁兒撕爛了楚炀身上的這件白色毛衣,只留裏面一件黑色的短袖,在夜裏這十度不到的氣溫裏,僅有這樣的一件單薄的短袖讓楚炀凍到唇齒發僵。

桑哥罵了一聲:“媽的細皮嫩肉跟個娘們似的,路上別給添麻煩!劉山你他媽是腦子抽了才找的這樣的人吧!”

楚炀聽着他辱罵自己,憤然道:“你要是嫌棄我就放我走,別讓我幹了!”

劉山又是一巴掌蓋了過去:“誰準你這麽跟大哥說話的!活膩了嗎!大哥肯給你這機會是你的福分!”

桑哥嗤笑一聲:“行了,他也就這時候犟了。等這事兒成了之後,他拿了錢,沒準還給你磕頭道謝呢。”

那包東西被綁上之後,劉山收起了槍,拽着楚炀的胳膊低吼道:“走!”

出了船以後,迎面竄來的冷空氣讓在場的人陡然一抖,楚炀更是冷得腦仁發疼,牙齒不斷地打架。黑夜裏,楚炀依稀可以看見,橫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樹叢茂密的山。

小鯊領人牽着那幾匹馱着“貨物”的馬在前頭走着,回頭對他們幾個招手。

桑哥低聲說了句:“翻過這座山,咱們就到中國了。”

“中國……!”楚炀不由眼睛亮了亮,一股熱浪在胸腔翻滾,只是這熱浪,平添着幾分酸味。

想不到,他幾經翻轉的回到家,竟是以這種方式。

八個人和三匹馬在夜裏組成一道隊伍,悄無聲息地翻越這座山。對這些人來說,眼前的山就是他們最後一道障礙,只要咬牙翻過去了,從此便可以衣食無憂。

但對楚炀來說,他走得每一步,既興奮、又難受。興奮的是,他總算可以重回國土,而難受的是,他被迫和這些人幹着這種害人的勾當,這每一步,都像是朝着無盡的深淵走去。

桑哥前後左右的看,這時又發現楚炀脖子上帶着條明晃晃的東西,很是顯眼。

“小子,你脖子上帶着的那是什麽玩意兒?給我扔了!”

楚炀低頭看了一眼。脖子上帶着的,是他母親先前去南海為他求來的舍利子。以前他不當一回事,可出國以後,這反倒成了他唯一能有一點念想的東西。

他抓住了那枚舍利子,說:“這個不行,這是我媽給我的。”

“你媽的是沒斷奶啊!叫你扔你就扔!”

楚炀不說話了,只是手将那枚舍利子抓得緊緊的,瞪着眼睛望着他們。

桑哥這回終于惱了,掏出槍對着他:“媽的……”

劉山趕緊上來攔住:“桑哥桑哥!鬧出動靜了不好!不就一條項鏈麽,不會怎樣的!”說着,又壓低了聲音:“等咱安全了,你想把那兔崽子怎麽着都行!”

桑哥聽了覺得有理。這山附近也不知有沒有軍隊防守,山上更不知有沒有潛藏着什麽人,要是開了槍,一下子就暴露位置了。但他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唯有對劉山說:“等過了境,你就把那小子給做了!”說罷,狠狠瞪了楚炀一眼,幾人繼續前行。

走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幾個人的體力都快支撐不住了,于是都坐下來打算喝口水休息一下。

而正當他們将水瓶拿出來時,隐藏在黑暗深處的子彈頓像雨水一樣的砸過來。

特種兵早就埋伏在這裏了!

桑哥看着身邊那倒下去的幾個人,罵了一聲“靠”,一把抓住了身邊的楚炀,一邊擋着自己,一邊往叢林茂密處躲。

楚炀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混亂,什麽都看不清,就這樣被桑哥抓着跑。而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桑哥發現了茂林裏杵着一名特種兵,當即便抓住了楚炀擋在面前當人質。

楚炀腹上的那包東西被桑哥掀開,裏頭裝的竟是一捆捆炸藥!

“你別過來!我有人質!”

那名特種兵聞言,便站在那裏沒有再動,說:“你們是逃不出去的,乖乖自首吧。”而手上的□□也沒有放下,直直對準着他們。

此時天色漸亮,微光透過雲層照了過來。被桑哥抓着的楚炀這時也瞧清楚了那特種兵的幾分模樣。雖然他臉上塗滿了油彩,但那雙泛着精光的眼睛卻讓楚炀感到莫名的熟悉。

“呵,自首。”桑哥一聲嗤笑,忽然湊到楚炀耳邊放低了聲音說:“你待會去把他的槍搶過來!”

随即,楚炀便被他猛的一推,往那名特種兵身上撞去。

那名特種兵眼睛一瞪,心想這倆人剛才是演戲呢,他們肯定是一夥的,緊接着“砰”的便是一槍正中楚炀的胸口。

那雙眉眼,就這樣深深的印在了楚炀的腦海裏。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照着腦海裏的這雙眼睛,尋着記憶線回想起了高中時期。那是他在操場上看到的那名少年。

“那小子是誰啊,身手這麽好?”

“你不認識他啊?他就是展炎啊,咱們隔壁班的那個!一家子都當兵,軍政世家!他這身手,肯定打小就練的。”

“切,原來就他啊,不就是拼爹的麽,有什麽好嚣張的。”

那時,離得老遠的少年仿佛是聽到了自己說的話一樣,回頭便對上了他的雙眼。就是那雙眼睛,楚炀如今又見到了。

自己那會兒年少氣盛的,瞧不起任何人。可想不到,打高一下學期以後,成績越來越差,人也變得越來越頹廢。高三年去學了美術,結果美術考好了,文化沒考好,大學終究是沒考上。父母花了一大筆錢讓他出國留學,然而他出國了也沒能學好,在外頭擺攤畫人像賺錢去泡妞,卻因為收價比別人便宜讓人組團打了一頓。

因此,他還犯了校規,加上課程挂科,學校決定将他開除。他不敢回去,心想着不如在外頭闖一闖,賺個一大筆錢再回去。巧在那時,他遇到了劉山。劉山說有路子,能帶他賺一筆,那會兒自己想成功想瘋了,被劉山哄騙着又一次出了國,卻想不到劉山帶他上了這艘賊船!

胸口的疼痛慢慢消失,大概是痛覺已經麻痹了吧。

楚炀躺在地上,不知何時下起的雨,滴滴點點地砸在他的傷口上。隐約間,他聽到身邊這名特種兵跟對講機說話的聲音:“報告,擊斃了兩名匪徒。”

楚炀用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抓住了胸前的那枚舍利子,仿佛這樣,就是見了他母親的最後一面。雨越下越大,雨水不斷地砸向他的眼睛,仿佛在催他離去。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不到自己這一生,最終的身份竟是匪徒。但好在,還能死在自家的國土上。也算是千萬遺憾之中的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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