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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顏笑得諷刺,她情緒激動,“你是我姐姐,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的臉是你害的吧?你這樣對自己的親妹妹,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有你頂着,你這樣的都不怕天打雷劈,我怕什麽?”宋朝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顧顏如今毀了臉,人又被困在這,落魄至極,早已不是她的對手了,對手太弱,她只覺得沒意思。不過顧顏怎麽好意思問她這些話?顧顏難道忘了自己是怎麽陷害別人,又怎麽針對她這個姐姐的?“你扪心自問你做了多少針對我的事?你這樣的人,竟然好意思問我為什麽這樣對你?你指望我怎麽回答?至于你的臉,只準你用毒蘑菇害我,不準我給你下毒?我只能說你是活該啊!”

她真的什麽都知道,顧顏歇斯底裏:“這都怪誰?要不是你不肯救我,我怎麽也不會出此下策!”

都到了這時候還冥頑不靈,自己底色都是黑的,還處處埋怨別人,顧顏這樣的人真是被沈氏寵壞了。

宋朝夕好笑地搖搖頭:“你這人真有意思,自己陷害別人,從不覺得有錯,別人将計就計陷害你,倒都是別人的錯。吃相能不能別這般難看?且不說你害我這些,只說你陷害素心,若不是我将計就計,素心如今連命都保不住,我也早就被你害得小産了。若真如此,我們就會身份颠倒,被囚禁的人會換成我,而你會以勝利者的姿态來嘲諷我,看我的笑話!顧顏,獨木橋只有一根,我走過來,你活該要待在那一頭。你也別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我走到今日,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是好是壞,各自承受罷了!”

顧顏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是啊,她和宋朝夕一胎雙生,本該是親姐妹,卻從出生開始,便注定了競争關系。聽人說,這世界上有些人姐妹緣分深,有些人卻要淺一些,或許她和宋朝夕就是淺的人。她們終究不能和其他姐妹一樣親密。

但她怎麽能甘心呢?她和容恒本該夫妻恩愛,生兒育女,一路白頭。可她如今沒了孩子,沒了他的寵愛,被關在這一方院子裏,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啊?

顧顏皮膚皺巴巴的,臉也瘦得厲害,還算清澈的眼睛卻漸漸失了原來的模樣。宋朝夕靠近她這張臉,忽而極淡地笑了笑:“是那個薛神醫替你整的骨吧?妹妹有多久沒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張臉了?”

顧顏一愣,下意識看向琳琅,琳琅慌忙低下頭,緊張地攥着手,不敢和她對視。

琳琅把鏡子收起來,她已經很久沒照鏡子了。

宋朝夕挑眉,青竹很快送來一方銅鏡。

秋日天高氣爽,日頭比往常明媚許多,鏡子照人十分清楚。她一轉頭就看到一張可怖衰老的臉,凹陷的臉頰、皺巴巴的肌膚、滿臉的疤痕……顧顏阖了阖眼,隐忍許久,最終痛苦地嘶吼,猛地推開銅鏡。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臉怎麽變成這樣了?

宋朝夕笑着蹲在她身側,低聲道:“聽聞在薛神醫那治臉的女子,如今面部都已經衰老得不成樣子,你猜,她給你整骨給你提拉,知不知道你會變成今天這樣?”

顧顏猛地擡頭,她愣在那,像是在回憶着什麽。她每次去找薛神醫,薛神醫都會眼神躲閃,一副心虛模樣,只是那時她顧不上思考這些,宋朝夕說這話雖然沒安好心,卻有一定的道理。薛神醫作為神醫,怎麽可能不知道整骨和提拉都有副作用,可薛神醫還是替她換了張臉。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薛神醫要不顧一切這樣幫你?按理說我是國公夫人,一般人怎麽可能冒着這樣的風險去得罪我,她于你而言只是個陌生人,為什麽要不顧一切去幫你,幫你換臉進國公府,幫你改變身份,給你出謀劃策,讓你對付素心對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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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夕見她面色震驚,知道只差最後一擊了,她又輕笑:

“這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薛神醫出現得巧合了點,她一次又一次在背後推波助瀾,不僅沒有讓你變得更好,反而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禍根,要不是她,你的臉不會變成這樣,你不會在容恒那失了寵,更不會因為陷害素心和我,被反将一軍。你好好想一想,一個陌生人會無緣無故對你那麽好?”

顧顏以前從沒想過這些事,是薛神醫告訴她,她必須要宋朝夕的心頭血才能活下去,她深信不疑,站在這個姐姐的對立面。可若是薛神醫從一開始就別有所圖,故意這樣說,故意拉她下水,故意讓她一步步滑落深淵,直至今天。

顧顏忽而覺得自己不敢深想。

她想到許多細節,比如說薛神醫第一次見到她竟然沒有絲毫訝異,還好奇地打量她許久。比如說薛神醫要心頭血,可沒有任何大夫聽說過這個治病的法子,比如說薛神醫會許多害人的法子,包括提拉術整骨術都是聞所未聞的。

這個薛神醫實在不像是普通大夫。她以前對薛神醫深信不疑,如今想來,薛神醫沒有一點神醫之能,薛神醫整骨的臉衰老得不成樣子,薛神醫治不好她的身子,薛神醫次次診斷只顧着要錢,薛神醫連醫理都不懂,動辄就說中醫是僞科學。

中醫這個詞她都沒聽過。

顧顏忽而閉上眼,只覺得自己此生實在荒謬,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為什麽別人都好好的,就只有她一個人不停倒黴?宋朝夕走後,看守院子的人換班時間,顧顏見院外無人,忽而生出一個念頭來。

她戴上幂籬偷偷走出院外,沿着小路從側門偷溜出去,也是奇怪,今日竟然沒有一個護院看守。

看着顧顏走出去的背影,宋朝夕挑着眉頭。青竹替她披上披風,今年香寶齋新進了一批料子,用的是從前沒有的染色法子,用此法染出來的布料,顏色鮮豔,很襯膚色。

“夫人為何放走她?”

宋朝夕笑了笑,“自然是讓她們狗咬狗,我這妹妹我是最了解的,自己做錯事從來不會反思自己,只會把錯誤都推到別人身上。”

前段時間她讓人放出消息,說薛神醫的提拉術有問題,女子做了之後沒多久面部就會松弛塌陷。其實宋朝夕沒說錯,許多女子做完确實出了問題,大部分都和顧顏一般,初時很好,後來便越發差了。可想而知,做過提拉術的女子們十分恐慌,一擁而上找薛神醫的麻煩,薛神醫因此焦頭爛額。要知道那些女子非富即貴,不乏王公貴族,正要追究起來,薛神醫根本沒有說理的地方。

今早宋朝夕收到了消息說薛神醫要離開京城,她怎麽可能讓薛神醫如願?是以,顧顏今日一找她她便來了。

她不會出手正面對付薛神醫,那種人不值得髒了她的手,讓她們狗咬狗,咬一嘴毛,是最好的法子。

顧顏已經許久沒出門了,她偷偷跑出來,不敢去薛神醫的醫館,便打算躲起來,等天黑在行動。暮色四合時,顧顏忽而看到薛神醫醫館的學徒來送信,她連忙拿過信,信中薛神醫請她去後山一聚。

與此同時,薛神醫也接到了顧顏的信。

徒弟湊過來問:“師父,她怎麽忽然給你來信了?怕不是找你麻煩?”

“應該不會,”這幾日,不停有患者上門讨公道,又因為上次減肥蟲的事,這醫館名聲算是毀了,她賠了不少錢,如今手頭沒幾個錢了,很難支撐到揚州。而今顧顏找上門來,她大可以要挾顧顏給她錢。思來想去,薛令春沉吟道:“我今晚去會會她,你等我回來再一起去揚州。”

徒弟擔心道:“不會出問題吧?”

“能出什麽問題?她是世子夫人,她命比我尊貴,她不可能對我怎麽樣的。”即便是封建社會,殺人也是要償命的。這一點薛令春并不怕。

是夜,月亮高懸,皎潔的月光穿透枝桠灑在地上,林中漆黑,薛令春挑着燈籠很快來到了約定的地點。這是一處懸崖,懸崖邊站着一個穿月白色直裰的人,看身形像是顧顏。

薛令春走上前,“你找我做什麽?”

顧顏回過頭,像是從未認識她一樣,以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她,“薛神醫,我想問你一件事。”

她漸漸逼近,月色下這張臉讓薛神醫忍不住後退一步,薛神醫蹙眉,聲音淡淡的:“什麽事?”

“從開始到現在,你到底為什麽要幫我?”

薛神醫微愣,眉頭輕輕蹙起,她來自于一個醫術先進的時代,在她那個年代很多人認為中醫是僞科學,她也一直這樣深信着。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來到這樣一個落後的地方,穿書後她原想利用自己學過的現代醫術來揚名立萬。可沒想到她實在高估了自己。

在她剛傳來的第一年,遇到一個感染天花的孩子,作為醫生,她自然知道接種牛痘可以預防天花,可問題是該怎麽接種牛痘?在現代自然只需要打一針便夠了,可這是落後的古代,怎麽才把牛痘安全種下去?畢竟牛痘痂和濃汁都是時苗,時苗有致死的風險。

她猶豫不定,耽誤了最好的時機,這時一位神醫出來,将那時苗連種七次,加以選煉,做成了所謂的熟苗。後來這神醫替很多人接種了牛痘,使得那些人避免被天花感染。那時她以為神醫和她一樣是從現代來的,多方試探,誰知神醫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也是在這時她才知道,古代醫書裏早就有關于牛痘疫苗的記載。

她原以為自己足夠先進,可事實上她所學知識在這個年代毫無用處,那神醫死了之後,她夥同神醫的徒弟,以神醫之名行醫。再後來容恒的手下找上門,薛神醫忽然意識到這是個書中世界,而顧顏便是這書中的女主。

想當然,她肯定要幫女主扳倒自己的親生姐姐。

可這些話讓她怎麽說?她說了顧顏能信嗎?其實她也覺得奇怪,雖然她只知道誰是主角,不知道書中劇情,可她就沒看過比顧顏下場還慘的女主。

“你只當我是想攀附權貴吧。”

“你覺得我會信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整骨和提拉術都有後遺症?”顧顏惡狠狠瞪着她,恨不得活吞了她。

薛神醫別過頭,眼神躲閃,整骨是她向神醫學的,她學了沒多久神醫就去世了,她學得不全面。而提拉術是她那個年代的美容術,她用羊腸線代替現代的線,雖則可以用,可到底不如美容線吸收好,她原想賺一些錢就走了,誰曾想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她自然是不能承認的,“可能是你自己體質的原因,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你一個人這樣。”

“你胡說!你以為我沒打聽過?這幾日許多人上門找你,每個人的臉都是爛的,你早就知道我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卻還是把我往火坑裏推,你到底為什麽要害我!”顧顏面目扭曲,帶着難解的恨意。

薛神醫蹙眉,眼前的顧顏有點可怖,她不願意再糾纏下去,便道:“世子夫人,面部松弛都是一時的,你好好調理很快就會恢複的,我還有事要忙,便先走一步了。”

顧顏正在氣頭上,薛神醫這明顯敷衍的話讓她更難以容忍。

“你回來!”她伸手去拉薛神醫,薛神醫被她拉得身體晃動,下意識去推顧顏,倆人拉拉扯扯,都沒站穩,竟然齊齊往後仰去。顧顏沒想到會這樣,慌張之餘她轉過頭向下看去,等待着她的便只有無盡的黑暗和萬丈深淵了。

墜落時她眼前忽然出現一本書,那書頁不停翻動。書中的她陷害宋朝夕,取宋朝夕心頭血,害死宋朝夕,又把宋朝夕的孩子養在自己身邊,後來她有了自己孩子,就故意捧殺宋朝夕的孩子,把那孩子養成了廢人。

顧顏忽而明白了什麽,原來,輸贏總是一線之隔,主角和配角也沒有嚴格界線,她原是主角,卻把自己糟蹋成了配角,現如今,真正的主角是宋朝夕。她張了張嘴,忽然覺得自己被書推着走,提線木偶一般的人生十分可悲,卻最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一夜,宋朝夕不停地做夢,她夢到許多幼年的事,夢到那些原本應該被她遺忘的細節,她甚至又夢到了那本書,書裏沒有容璟,只有她、容恒、宋朝顏,和那個可憐的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沒有容璟的夢,她提不起興致,便掙紮着從夢中醒來了。

冬兒值夜,點的是助眠的香,宋朝夕原本挂了幾個助眠的香包在床頭,夜裏睡得一向不錯。

今夜也不知是怎麽了。

她無助地看向頭頂的幔帳,神色恍惚,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容璟拿帕子替她擦了汗,溫聲道:“夢魇了?”

宋朝夕應了聲,往他懷裏鑽了鑽,她靠在他一側,聞着他身上清冽的氣味,心才放下來。

白日他折騰得狠了,她這會身上還酸,她望向窗外,離容璟起床的時辰不遠了。

“我吵着你了?”

“無妨,你夢魇我總要叫醒你的,”容璟又重新躺下。

她又湊過去抱着他蹭了蹭,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雖然不明顯,可倆人離得近,他又素了那麽久。偏偏她還摟得那麽緊,腿無意識地蹭着。

容璟阖上眼苦笑:“朝夕,既然睡不着,就來做點別的事吧?”

宋朝夕一愣,下一秒他便壓了上來,她細碎的抗議被人堵上,便只能無助地依附于他了。

扇外透着微微光亮,容璟從淨房出來,梁十一已經守在外頭了。

“何事?”

梁十一壓低聲音道:“昨日夫人有意放世子夫人出去,世子夫人去找那神醫,二人一起摔下了後山的懸崖,雙雙斷了氣。”

容璟穿好朝服,更顯得威嚴。皂靴結實踩在地上,發出沉沉的腳步聲,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絲毫訝異。昨日他已經派人查過,也知道顧顏是宋朝顏,他若早知道,定然不會讓容恒娶她。

死了倒是最好的結局,否則他也會除去宋朝顏和薛神醫。

他不會讓宋朝夕身邊有這樣的禍患。

只是他沒想到容恒竟那樣糊塗,難怪宋朝夕每次見到容恒都沒有好臉色。容恒這樣的性子如何撐得起國公府,如何能領着國公府走下去?

他重新回到屋中,拔步床上的女人還趴在床上酣睡,女兒和娘親一樣呼呼大睡,兒子卻早已醒來,見他來,眼珠滴溜轉着,眨巴眨巴看他。

容璟垂眸,伸出手指逗他,他咧嘴無聲地笑,就好像知道容璟是父親一般。

這孩子機靈卻沉穩,性子倒有幾分像他。

自然這個月份是看不出什麽的,只是為人父親,看自己的孩子總有幾分盲目。他竟然也不能免俗。

宋朝夕聽說顧顏和薛神醫雙雙墜崖的消息時,只微微停頓,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書中的宋朝夕孤零零地死在冷寒的湖心小築,比起被取了十二次心頭血,顧顏生前沒有受什麽罪,這樣死已經算輕的了。宋朝夕當然不會同情這種人。

她似笑非笑:“把消息透露給永春侯府,透露給沈氏。她最疼愛的女兒沒了,她總該哭一哭的。”

沈氏這幾日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自打宋程昱中解元後,永春侯府便翻了天,謝氏身價大漲,蔣氏簡直把宋程昱捧在手心,好吃的好用的日日朝宋程昱房中送,生怕宋程昱不記得她這個祖母的好。

謝氏得意,沈氏卻不可謂不落寞,前幾日,宋嘉良忽然跑回來說要參軍,沈氏當即氣炸了!他們可是世家子弟,他們這樣的家世,注定了他們天生就比那些泥腿子高一等,戰場上刀劍無眼,宋嘉良怎麽能跑去戰場上送死?她當然不同意,可宋嘉良根本不理她,次日一早便拿着包裹,偷偷走了。

沈氏氣得卧病在床好些天,心氣不順,怎麽也想不明白,宋嘉良怎麽會這麽想不開。

一定是被宋朝夕哄騙的!沈氏好幾次想找宋朝夕理論,都被蔣氏抓了回來。

外頭吵吵嚷嚷,沈氏被吵得頭疼,便不耐道:“怎麽回事?”

“聽說嘉慶侯府死了人。”

沈氏一愣,“嘉慶侯府誰死了?”

打掃的丫鬟想了想:“聽說是嘉慶侯府顧大人的庶女,叫什麽顧顏,她跟一個神醫一起去山崖上掉了下去,被人發現時已經斷氣了。”

沈氏腦袋轟隆隆響,耳朵也嗡嗡的,她愣愣地又問了一次:“你剛才說什麽?誰死了?”

丫鬟看她這樣有些怵,低聲道:“是嘉慶侯府顧大人的庶女,叫顧顏,她摔下山崖斷氣了。”

沈氏猛地喘了口氣粗氣,而後兩眼一黑,往後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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