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今天很罕見地穿了一件白色襯衫,許是天氣炎熱,領口解了幾顆扣子,修長的脖頸下一雙性感鎖骨若隐若現。同色的薄西裝被他搭在右手手臂,黑色的西裝褲上還扣着一條斜紋背帶。
好長時間不曾這般仔細打量過樓澤玉,他的身材倒是愈發好了,襯衫下的胸肌緊實飽滿,那腰線也優美得令人遐想。她匆忙別開視線,沖電話裏說了一聲:“我先挂了。”
她把手機藏在身後,俨然一副被家長抓包的慫樣子,她小聲問侯:“澤玉哥,下班了嗎?”
“嗯。”
他走上前來,随意将西裝往沙發上一扔,又将手上的紙袋子輕放在了茶幾上。
他偏頭喊了聲琴嬸兒,等琴嬸兒的間隙他又問她:“誰要見你的家長?”
他的聲音像是玉珠落空盤,平白讓她心驚,她也不清楚自己這心虛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
她思忖片刻,輕聲回答:“我朋友開玩笑的,不用當真。”
正好琴嬸兒走上前來,樓澤玉指了指茶幾上的紙袋子,說:“年年愛吃的蛋糕,麻煩琴嬸兒裝到盤子裏端上來,再送兩杯咖啡。”
琴嬸兒笑着看她一眼,應了聲“好”就回了廚房。
然而在這平常的對話中間,她還是捕捉到了不尋常之處。
年年,他竟然叫自己年年?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許多年,從來他都是直呼自己的大名。
印象中,他第一次叫自己年年,還是在十五歲那年。
長海的深秋,寒意總是來得早。那時候樓澤玉剛剛開始接管Jovan Russell的業務,同在公司的樓叔叔和林阿姨應酬很多,她有時候好幾天都見不到他們一面。
那天晚上飄着小雨,梧桐路的落葉堆滿了路的兩旁,她因為晚自習回家很晚,家裏只有琴嬸兒一個人。
她習慣性先問樓澤玉在不在家,得知他因為身體不舒服早早睡下的時候,她丢下了繁重的課業,親自去廚房給他煮了一碗糖水。
琴嬸兒說他睡前沒有吃藥,如果他醒了還未見好,就一定要叮囑他把藥吃了。
她端着糖水去敲門的時候裏面并沒有回應,她擅自推開門,房間裏開着一盞昏黃的臺燈,書桌旁的窗戶沒有關嚴實,那層白色的蕾絲窗紗已經濕了一半。
她将手中的糖水放在書桌上,先将窗戶關好,才又來到樓澤玉的床邊。
樓澤玉睡得并不安穩,像是知道她來,迷迷糊糊的就叫了她一聲,“年年。”
她那時候還不像現在這樣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她和樓澤玉的關系也比想象中還要親近。
他睡得昏昏沉沉,卻從被子裏伸出手來牽她,在觸碰到他手的瞬間,她被冷得一激靈。
她被這不同尋常的冰冷吓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和她想象中的着涼不太一樣,樓澤玉的身體出奇的冷,像是發熱過後出了一身汗,但因為身體虛弱,汗水蒸發也跟着帶走了他身體的溫度。
她小聲叫着他,“澤玉哥,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他緊緊拉着她的手,閉着眼睛毫無意識地說:“年年,抱抱我。”
那時候的樓澤玉不會明白這樣一句話對她多年的淪陷會起到什麽樣的作用,但她心裏清楚,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拒絕。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樓澤玉的了,但她始終會記得那個深秋的夜晚,他的身體那麽冷,像路邊被人遺棄的小動物瑟瑟發抖,他貼近自己的時候,又像個不知滿足的小孩子,無比貪戀自己身上的溫度。
那一碗糖水他沒有喝,僅僅是靠一個擁抱緩解了他渾身的寒。
她不知道樓澤玉是否還記得,但他在她耳邊說的那句:“年年,我好喜歡你。”
她聽進心裏很多年。
所以當她的夢境被樓澤玉親手打破的時候,她哭到不成樣子。
直到如今,她仍是與他保持着若有似無的疏離,她甚至覺得,是不是這“兄妹”的身份才更适合她和樓澤玉?
見她呆坐着出神,他像是随口問了句:“在想什麽?”
她匆匆回神,笑着回答:“沒什麽。”
知道他為自己費心許多,她又補了一句:“謝謝你澤玉哥,我的事情,讓你費心了。”
他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就連額前的劉海也一動不動,他看着她說:“應該的。”
其實她不太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應該的?什麽是應該的?往嚴重了說,她其實和樓澤玉一點關系都沒有,那必然沒有什麽事情是他應該做的。
他說這話,只有一種可能,他把自己當妹妹,所以哥哥替妹妹解決事情是應該的。
她垂着眸子淺淺笑,說:“還是謝謝你。”
樓澤玉放在膝頭的手指不動聲色敲了一下,他又開口問:“那你打算怎麽謝我?”
說實話,她根本沒有想過。
在她的印象中,樓澤玉一直是一個付出不圖回報的人,不管是對他的父母,還是Jovan Russell,亦或是別的什麽人。她清楚樓澤玉的性子,他這麽問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誠意,實則根本不用她付諸行動。
她想了想,試探着說:“煮一碗糖水?”
她看見樓澤玉的嘴角抽了抽,也是知道自己離譜,她又改口:“煮一個星期的糖水,每天給您送到公司。”
她覺得自己很有誠意。
樓澤玉盯着她不說話,窗外日光流轉,好像在他眸子裏畫了一道淺金色的光,讓那雙高深莫測的眸平白蒙上了溫柔。
半晌,他說:“我考慮考慮。”
安語乖巧應下,心裏也清楚樓澤玉絕不可能向她提什麽難以完成的要求。他幫忙解決了這麽大一個麻煩,随便他提什麽要求她都樂意。
“你還想在天如呆麽?”樓澤玉突然開口問。
有時候她真的想确認一下,樓澤玉和方修然是不是共用的一個腦子?怎麽兩個人的想法這麽相似?
琴嬸兒将咖啡和蛋糕端了上來,樓澤玉眼神示意她吃,她聽話端起盤子,用小勺挖了一個小角送進了嘴裏。其實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這熔岩蛋糕了,不想吃的原因只有一個。
也許是她的表情還有些猶豫,樓澤玉喝了一口咖啡後直接将自己的手機遞到了她面前。
“這是微博那幾個營銷號和餘凡的通話記錄,還有從他卡上打到對方賬戶的資金截圖,包括今天去你門口的那些記者,都是他做的。”
她接過手機翻看着那些截圖,又聽樓澤玉說:“你如果想繼續留在天如,這些證據只會存在我的手機裏,如果你想離開,JR的法務部會直接和周利洋談。”
說實在的,哪怕現在将這些證據拿在手裏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她不敢相信餘凡會做這麽高風險的事情,他一開始并不知道這件高定是真是假不是嗎?還是說,他原本就是想要空口鑒假?
他知道自己勢單力薄沒有靠山,只要将事情鬧大,只要能毀掉她這個小歌手,那這件禮服到底是真是假,似乎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他就這麽恨自己嗎?還是說,餘韻就這麽恨自己嗎?
她捏着樓澤玉的手機,有些悵然若失。這種失落不是因為背叛,而是想象和現實的落差。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當初離開樓家的初心,她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只要能闖出一番天地,她也有資格能站在樓澤玉的身旁。
偏偏現實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告訴了她,沒有樓澤玉,她連這些謠言都處理不好。
她多像離月最近的那顆星星,他的光芒觸手可及,可他越是耀眼,他身旁的這顆星就越是暗淡。她多麽想,也用自己微弱的星光去照亮他的眼眸。
她遞回了樓澤玉的手機,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你澤玉哥。”
他起身接過了手機,輕聲回應:“好。”
安語擡頭仰望着他,竟然在他的唇角捕捉到了一個很輕的微笑,只有那麽短暫的一瞬。
樓澤玉回房間洗了個澡,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舒服的家居服,只是他的腿筆直修長,那淺灰色的家居褲似乎短了一截。
他剛吹完頭發,額前的劉海不經打理看上去有些遮眼睛,這也讓她的視線重心從眼睛轉移到了他的一雙唇。
他的唇形優越,不過分薄,唇色也偏淺,他還很喜歡塗唇膏,雖然都是啞光的質地,但那雙唇看上去就是很好親。
他重新回到沙發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沒由來的他就問了一句:“這套房子住的習慣嗎?”
她不明白樓澤玉問這話的意思,但她還是如實回答:“大了點,房間有點多,容易迷路。”
他很輕地彎了彎唇角,柔和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她身後的落地窗上。
“時間長了就不會迷路了。”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應該是林阿姨快要到了,他起身說:“我下樓去接一下。”
臨出門前他又補充道:“你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若是問起來,你照實了說就好,她很擔心你。”
其實她內心也自責,因為想要遠離樓澤玉,連帶着林阿姨她也不常回去看。
如今樓澤玉工作繁忙,又不在梧桐路的別墅住,那家裏就只剩下了她和樓叔叔兩個人,也難怪她會幾次三番要她回去住。
林琦思來的時候還帶了兩個專門做飯的阿姨,一進門看見她站着,她趕緊就走上前去詢問她的傷勢。
她今年已經54了,但因為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幾歲的樣子。
她親昵地拉着安語的手,滿眼心疼地說:“瞧你這樣子,都瘦了一圈兒了。”
正好樓澤玉走上前來,她瞪了他一眼,說:“都怪你哥,非要搞什麽神秘,他要是一開始就讓你知道是他送的,哪有後來的這些事兒?!”
“沒有沒有。”她拍拍林琦思的手背解釋說:“是我出國這幾年貪玩兒了,竟然認不出來澤玉哥的字跡,是我粗心了。”
“這哪能怪你?不過我看那個叫什麽,方...”
“方修然?”她提醒道。
“對,方修然。”她看到林琦思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聽她說:“這個小夥子真不錯,那麽多跟風的聲音裏面,只有他願意為你說話,你們還是校友,多好的緣分吶,什麽時候帶回家來給阿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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