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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出去的時候,琴嬸兒的早餐已經做好了。素白的餐盤上放着兩個晶瑩剔透的蝦餃,一小片全麥面包和一個荷包蛋,手邊一杯牛奶溫着,小碗裏還切了半個蘋果。
她聽見琴嬸兒還在廚房忙活,便伸着脖子問:“琴嬸兒,你還在做什麽嗎?”
琴嬸兒聽見聲音走到廚房門口來說:“我給樓總煲湯呢,待會兒要給他送午餐。”
嚼得滿嘴香的蝦餃被她咽了下去,她趕緊問:“澤玉哥不都是在JR的食堂吃中飯嗎?怎麽今天突然要送飯了?”
“你呢,是太長時間不在家了。”琴嬸兒語重心長地說:“這幾年JR的全球業務越來越多,樓總的工作也越來越忙,他一忙起來就經常忘記吃飯,有一回險些暈倒在秀場。這事兒被林董知道了以後就吩咐我和另一位陳阿姨輪換着給他送飯,家裏的飯菜營養更均衡,也能當個鬧鐘提醒他吃飯。”
她一時愣怔,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廚房裏的蒸箱發出“滴——”一聲長鳴,琴嬸兒匆忙回身,一邊忙着,一邊跟她說:“你慢慢兒吃,中午的飯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吃不下啊,就等我回來再重新給你做一頓......”
琴嬸兒還在說着什麽,但她已經有些聽不清了。
這四年多,她不止一次怪過樓澤玉,為什麽不和自己聯系?為什麽總是要錯過她回國的時間?為什麽那麽忙?
他缺席了自己四年的人生不假,那在這同時,她好像也缺席了樓澤玉的四年。
昨夜樓澤玉問的那三個問題又鑽進她的腦海,她當時不明白的那一點惆悵,好像悄無聲息浮上了自己的心頭。
他在遺憾嗎?遺憾自己曾經缺席,在感嘆嗎?感嘆時光如流水,會把曾經最清楚的人變模糊。
就像她現在這樣。
時間是公平的,也會讓她變得不了解樓澤玉。
她再沒有吃早餐的心情,一門心思只想着,樓澤玉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了?
2007年,那是她來到樓家的第一年。
那時候的樓澤玉,冷漠,少言,驕傲,沒什麽耐心,總是對她擺一張臭臉,以為這樣就可以吓退自己。
她那時候的确有些怕他,除了每天吃飯的時間以外她都盡量躲着他,避免和他正面接觸。
差不多小半年以後,她開始發現這個家裏正經在家吃飯的只有她和樓澤玉兩個人。
樓叔叔和林阿姨總是因為各種應酬直到深夜才會回家,也就很自然地錯過了和樓澤玉一起吃飯的時間。
她發現這件事情以後暗自開心了好幾天,她心裏有個小算盤,覺得只要自己每天在學校磨蹭的時間夠久,回家的時候樓澤玉一定已經吃完飯了。
只要不和他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那她的每一頓飯一定會吃得很香。
決定實行計劃的第一天,她故意背錯了課文被老師留下來,回家的時候已經六點半了。一進門,樓澤玉就坐在餐桌前等她,臨到了,他幾分不滿催促:“怎麽那麽慢?吃飯了還磨磨蹭蹭的。”
她沒有勇氣反駁,和他一起吃完飯以後,她悄悄跟琴嬸兒說這幾天上課不太聽得懂,每次都要被留下來,要她旁敲側擊告訴樓澤玉別等她,自己先吃。
第二天她故技重施,回家的時候已經七點了,樓澤玉坐在餐桌旁,琴嬸兒正在将桌上的菜端進廚房。她暗自竊喜,覺得樓澤玉肯定是吃過晚飯了,所以她沒忍住內心的高興,嘴角帶着笑和琴嬸兒說話:“今天的題好難,又被留下了,好餓呀。”
琴嬸兒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就進了廚房,正疑惑的時候身後傳來樓澤玉冷冽的聲音:“會餓還那麽笨,連續兩天都被留下來。”
她強忍住不滿回頭看他一眼,還是沒敢多說什麽。等琴嬸兒重新将菜端上桌的時候她才知道,樓澤玉一直在等她,菜涼了,那就熱一遍,一定等着她回來才開始動筷子。
她不信邪,第三天幹脆七點半才回家,樓澤玉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竟然沒有讓琴嬸兒提前做飯,反倒是等到她回來之後才讓琴嬸兒給他們倆一人下了一碗馄饨。
第四天,第五天......樓澤玉總能等到她回來才開始吃飯。有句話說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樓澤玉就是專門來制她的。
他們倆的鬥法持續了一個多星期,直到有一天,她在學校吃了老師給的一塊蛋糕,回家之後沒有吃飯直接回了房間。臨睡前,她才從琴嬸兒的口中得知,那一晚樓澤玉沒有吃飯。
她對樓澤玉關于吃飯的執念十分不理解,在琴嬸兒幫她吹頭發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問了。
那段時間琴嬸兒将他們倆的勾心鬥角看在了眼裏,一開始她也以為樓澤玉會很快放棄等她,直到那天晚上,她才後知後覺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安語去到樓家的那一年樓澤玉才小學畢業,也正是那一年,他徹底告別了自己輕松自在的校園生活。
一畢業,樓澤玉的父親樓奕君就給他請了好幾位家教,并且要求他在三年的時間完成別人六年才能完成的學業,他徹底脫離了群體,成為了一個真正孤獨的人。
樓氏夫婦長時間不在家,他就總是一個人讀書,一個人運動,一個人吃飯,就連說話都是自言自語。
直到她來到樓家,他一成不變的生活開始有了變化。黑色的真皮沙發上會出現她五顏六色的頭繩,花園的晾衣繩上會挂上她粉嫩的小裙子,甚至在他房間的地板上還會偶然滾出她遺落的積木組件。
她那時候不明白這些深層次的東西,只知道樓澤玉很孤獨,和她一樣,所以她本能地從心裏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再後來,她逐漸嘗試着與他對視,主動找話題和他聊天,陪他吃飯,看書,再厚着臉皮拉着他給自己講題。
她和樓澤玉關系的升溫,只靠吃飯這一件事。
哪怕他後來開始接管公司的業務,只要有時間他一定會回家和她一起吃飯。她問過樓澤玉,不回家的時候他和誰一起吃飯,他說:“不回家吃的飯都叫應付,和誰吃都不重要。”
手邊的那杯牛奶涼了,她也沒再喝。她起身去廚房,琴嬸兒剛剛裝好樓澤玉的餐具,一回頭看見她在門口,關心道:“吃完了嗎?盤子放在桌上就好,我馬上去收。”
她小幅度搖搖頭,說:“我沒怎麽吃。”
琴嬸兒追問:“怎麽不吃呢?胃口不好嗎?”
“不是。”她往琴嬸兒的提籃裏看了一眼,說:“琴嬸兒能不能加一副碗筷?我有點事情想去找澤玉哥談,正好我陪他在公司吃午飯。”
“好啊!”琴嬸兒一口應下之後又面露擔憂:“你這腳還沒好,還是別去了吧?萬一在路上加重了傷勢,還得受不少苦呢!”
“沒事的。”她滿不在乎說:“我在家裏走來走去不也沒什麽事嗎?我注意一點就好了。”
琴嬸兒雖然還有些擔憂,但看她這樣子也不願意松口,就勉強應下了。
出門的時候她從樓澤玉的衣帽間裏找了一副墨鏡和一個黑色的寬檐帽,順帶還把腳上的繃帶拆了,自信不會被認出來她才跟着琴嬸兒出了門。
JR的大樓離白檀灣不遠,就在南越江入海口的半島上,位置極佳,也很堵,到車庫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十分了,正好是JR的午休時間。
琴嬸兒帶着她從樓澤玉的專用電梯上了樓,電梯門打開,走廊裏站滿了剛開完會的員工。
她的出現立刻吸引了衆人的視線,但因為她把臉遮了個嚴實,并沒有人立刻将她認出來。琴嬸兒拉着她往邊上靠了靠,人群中迎上來一個穿着黑西裝的年輕人。
他看見琴嬸兒就微笑着上前接過了她手中的提籃,并說了句:“樓總剛剛開完會,我帶您過去。”
琴嬸兒應了聲“好”,将騰出來的手拉緊了身旁的安語。姚望注意到琴嬸兒身後的她,眸子忽地一亮,小聲說了句:“冒昧問一下,你是安語嗎?”
她既然來了JR就已經做好了被認出來的準備,她也不驚訝,笑着回應:“是。”
姚望喜不自勝,立刻換了位置來到她身邊,低聲說:“我是你的粉絲。”
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又聽他說:“兩年前我就在YouTube上看過你的翻唱視頻。”他掏出自己的手機點亮屏幕,手機壁紙是她之前發在ins上的一張照片。他的表白很直接:“我好喜歡你。”
應該不會有人拒絕這樣的喜歡,她想。
她很開心,笑容也很甜,邊走邊說:“謝謝你喜歡聽我唱歌,你叫什麽名字?”
他回答:“我叫姚望,是樓總的助理。”他身形高大,走在安語身邊很好地将她和走廊中的人群隔絕開來,他的語氣難掩興奮,眼底藏着驚喜的光。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來你是我們樓總的妹妹,這是多麽奇妙的緣分吶!自從你回國我就一直關注着你的動态,最近的《月落》我已經單曲循環很久了,還想着要是有一天你開演唱會了我一定要去見你,沒想到夢想實現得這麽突然,我竟然今天就見到了你本人......”
姚望的話沒有停,她也在聽,可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想,是不是經過昨天的微博,大家都默認了她是樓澤玉的妹妹?
姚望的視線一直不離安語,說完又試探着問她:“方便的話,待會兒我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當然。”她笑着回應。
這一整層除了樓澤玉和幾位董事的辦公室以外,還有兩個會議室和一個很大的陳列廳,平時不開會的時候這一層辦公的人并不多。樓澤玉的辦公室在東邊,姚望帶着她和琴嬸兒走過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那間挂着“Leah Gao”名牌的辦公室。
原來他們倆挨得這麽近。
陽光從大廈外漫進來,樓澤玉的名字“Kilian Lou”出現在她眼前,姚望擡手敲門的間隙,門內傳來一個成熟冷厲的女聲。
“樓澤玉,你究竟在想什麽?你知道我有多期待和藤原老先生的聯名嗎?在巴黎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現在呢?”
她站在門外,并沒有聽到樓澤玉的回答,而在整個JR能夠直呼樓澤玉大名的人只有一個。
高映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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