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安語眉間輕顫, 解釋說:“您誤會了,樓叔叔。”

她想解釋,樓奕君卻沒有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誤會什麽?”他反問:“你是?不是?和澤玉睡在一起了?!”

這句話如同?巨雷炸響天際, 讓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還要臉嗎?!”樓奕君拔高?了聲音:“澤玉是?你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哥哥, 你竟然恬不知恥爬上他的床?!我樓家何時這樣教過你?!”

安語身子猛地一抖,想解釋,又被樓奕君搶過了話頭。

“是?國外的教育太前衛?還是?你天性難改?!”

聞言,安語皺緊了眉, “什麽天性?”

樓奕君冷哼一聲:“我樓奕君活了幾十年, 竟也是?頭一次得知,爬床, 竟然還會遺傳!”

爬床?爬誰的床?像是?有人突然伸手扼住她的脖頸, 讓她呼吸困難, 滿臉漲紅。

她難以置信望着樓奕君,眼眶通紅, 卻也忍住沒讓打轉的淚水溢出。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翻湧的情緒, 低聲說:“您要罵,就罵我,不要帶上我媽媽。”

樓奕君冷笑?:“罵你?罵你有用嗎?映寒能回來嗎?!我樓家養育你成年, 已經盡了該盡的責任和義務, 若你識相, 就該早早離開?樓家自力更生, 憑自己的能力闖蕩,也好讓人能瞧得起你。”

“可你現在, 吃着我樓家的飯,還想砸了我樓家的碗!鬧出那麽多的事情,生生攪黃了澤玉和高?家的聯姻,你是?怎麽有臉繼續住在這裏的?!嗯?”

“澤玉和映寒,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你算個什麽東西還敢肖想我樓家的兒子?!別以為你長在樓家就是?我樓家的人,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這輩子也別想踏進我樓家的大門!”

他的手杖再一次砸向地面,巨大一聲響,安語也跟着心驚。

他起身,“今晚之前搬出去?,我樓家還能念及多年情分幫襯你。如若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走?路的時候,手杖砸向地面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這是?驅逐她離開?的禁令,刻不容緩。

手機在鋼琴上震動,她卻依然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走?近的動作。

如果十八歲以前的任性是?因為不懂事,那現在又是?因為什麽?

因為貪心?因為執迷不悟?還是?因為她犯賤?活該?

明明知道靠近之後的結局不會是?美好,她還是?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回回落得滿身傷痕。

她想擡頭讓眼淚倒流,淚水卻在她看?到?牆上那副簡筆畫的時候奔湧而出。

滾燙,灼眼。

那天晚上樓澤玉帶她看?房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口口聲聲說,這裏是?她的家,哪怕他搬走?,也不要她走?。

她好高?興好高?興,原來樓澤玉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他當時的眼神是?那麽真誠,她知道,他是?真的想給?自己一個家,也真的願意為自己遮風擋雨。

那天晚上,她對着星星點點的夜空把自己的欣喜告訴了媽媽。

她說,媽媽放心,年年從此?以後就有家了,再也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哪怕樓澤玉把自己當成妹妹也沒關系,和他在一起真的是?年年最值得開?心的事情了。

她多年的願望終于?實現了。

她有一個家,一個始終為她亮燈的家,可以讓她這只在海上漂泊多年的小船安穩靠岸,可以讓她躲避海上的狂風巨浪,可以讓她在迷霧裏依舊認得回家的方向。

可惜風太大了,吹散了她的夢,讓她看?清楚,她沒有家,她早就沒有家了。

她的家,始終定?格在七歲那年的初夏,蟬鳴未起,小荷未開?,皎月未滿。

她抓着心口,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念,媽媽啊媽媽,你不要心疼,年年會有家的,一定?會有家的。

......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差不多是?天邊開?始染上橙紅的時候她才邁着僵硬的步伐去?拿手機。

屏幕上三個熟悉的字,樓澤玉,未接電話,七個。

下巴上已經冰冷的淚珠啪嗒一聲滴在屏幕上,模糊了他的名字,也清楚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原以為和他維持兄妹關系是?為難,沒想到?現在反而成了奢求。

可望而不可及,或許就是?她和樓澤玉注定?好的結局。

她把那張黑卡放在了床頭。

“謝謝你,樓澤玉。”

她回頭望望這個房間,什麽也沒帶來,什麽也不帶走?,就好像她之于?樓澤玉的意義,本該沒有意義。

落日西沉,天空染上暮色,她站在樓下,撥通了方修然的電話。

“可以來接我嗎?白檀灣。”

讓她安心的聲音響起:“等着。”

她還站在那天等樓澤玉下樓時的那盞路燈下,太陽剛剛下山,路燈薄薄的光融入落日餘晖,若黑夜未臨,無人在意這盞路燈是?否一直亮着。

突然起了風,有片樹葉打着旋兒垂落在她腳邊,她被吸引視線,蹲下身把它撿了起來。

它渾身青綠,葉脈清晰,還是?生機盎然的時候,卻因為烈日炙烤,大風吹動,早早落地。

“你也要去?流浪了嗎?”她舉着那片落葉說。

晚風吹動她的裙擺,手中的落葉像蝴蝶輕輕煽動翅膀,好像在急切地說:放我自由。

她也想問自己,是?不是?她放下對樓澤玉的執念,就能擁有一顆自由的心?

她攤開?手掌,任由落葉躺在掌心,是?随風,還是?停留,它會自己選擇。

葉片顫動,潇潇灑随風而去?。她的視線跟着飄向遠方,在天的盡頭,望葉片翻飛,雲層翻湧。

是?時候,她該去?追逐屬于?自己的自由。

汽車引擎帶起的喧嚣拉回她的思緒,方修然那輛略顯浮誇的邁凱倫停在她面前。

她強忍住了再回頭看?一看?的沖動,拉開?蝴蝶門上了車。

她的眼睛紅腫着,笑?得有幾分勉強,鼻音濃重還在打趣說:“怎麽我每次狼狽的時候都跟你在一起啊?”

一轉頭,方修然擰緊了眉盯着她,一臉的不開?心。

她伸手戳了戳方修然的手臂,“你怎麽了啊?”

方修然還是?沉默盯着她,眼神複雜。

車窗外響起另一輛車的引擎聲,她沒敢回頭看?,推了推方修然催促說:“我們快走?吧。”

方修然微微偏頭看?後視鏡,那輛白色歐陸正在朝他們的方向駛來。

“快走?。”

安語臉上的笑?意不在,那眼眶,分明又泛起淚光。

他沒再多想,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去?哪裏?”方修然沉聲問。

她垂眸想了想,問他:“可以去?小荷鎮嗎?”

“你去?哪裏做什麽?”

“我的......想去?走?走?。”

方修然沉默,偏頭看?她的時候她正看?着車窗外漸起的霓虹出神。

認識她四年多,他很清楚她的倔強,無論遇到?多難的事她都可以說得雲淡風輕,也正是?因為了解她,所以更加想要看?破她的僞裝。

可她今天,好像不僞裝了。

她的脆弱如此?直白,他感受明顯。

樓澤玉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從他被公司各種繁雜事務纏身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這不正常。

聽?到?那引擎聲音走?遠,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覺得年年不會跟他走?。可當他打開?家門,殘酷的現實讓他渾身冰冷。

樓奕君端坐在沙發,見他進門,沉聲問候:“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

樓澤玉愣怔片刻,拉上門,只問:“年年呢?”

樓奕君避而不答,轉而說:“琴嬸兒飯做好了,先吃飯吧。”

他站在門口沒動,沉着臉又一次問:“她人呢?”

樓奕君的手杖跺在地上,厲聲道:“樓澤玉,你不要太過分!”

他擡頭對上樓奕君的視線,反問:“是?我過分還是?你過分?”

樓奕君大吼一聲:“注意你的态度!”

“什麽态度?”樓澤玉走?進去?,身高?的優勢讓他占據了氣勢的制高?點。

“因為你一句話我妥協了四年,四年後的今天你還想讓我妥協,對嗎?得寸進尺就是?你的态度?”

樓奕君拄着手杖顫顫巍巍站起來,隔着一張茶幾和樓澤玉對峙。

他緊握手杖,只為了讓自己的身體?看?起來不搖晃,他厲聲質問:“為了公司,為了樓家,你不應該妥協嗎?這些年,沒有映寒你會有今天?因為一個不入流的女人放棄映寒,這就是?你身為集團總裁的理智?”

樓澤玉紅着眼,凜聲道:“怎麽?是?林家這棵大樹你靠得太舒服,就理所當然認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需要借助外力才能運營好公司嗎?從小到?大,剝奪我本該擁有的一切,你就這麽快樂嗎?”

“你本該擁有什麽?”樓奕君擡起手杖指着樓澤玉的鼻子喝道:“沒有我和你媽為你鋪路,你什麽都不配擁有!”

樓奕君的手杖再一次砸向地板,憤憤道:“一個供人玩樂取笑?的女人也值得你為她跟我紅臉?!”

“注意你的措辭!”樓澤玉低吼道。

“反了你了!樓澤玉!我告訴你,四年前我能讓她離開?你,四年後我依舊能!你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她也能配得上你?!”

樓澤玉緊咬着後槽牙,看?向樓奕君的眼神裏帶着強烈的敵意,他的手在身後緊攥成拳,渾身上下翻湧着有形的怒氣。

“有你這樣的父親,是?我配不上她。”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樓澤玉毅然決然轉身,任憑樓奕君在他身後怎麽喊都不回頭。

他的年年,是?天上皎潔的月,泠泠月光,只照亮他仰望的眼眸。

若天上無月,他的心上便?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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