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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才露出蟹殼青來,江寄月便穿戴好衣衫,頂着朝露在院子裏打井水。

沈母掖着外衣出來,哈欠打到一半,見着晨霧中忙碌的身影,忙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從江寄月手裏搶下空木桶。

“說過幾回了,這樣的重活放着我來做就是。”沈母道,“今天怎麽還起那麽早?”

江寄月道:“睡不着就起來了。”

沈母端詳着江寄月的神色,确實是一夜失眠後的萎靡疲倦,即使她攃了粉仔細遮掩過,但眼裏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沈母道:“你們昨晚沒有一起睡?”

婆母幹涉兒子兒媳的房事其實是很丢臉的,如果有的選擇的話,沈母并不想幹這種害臊的事,只可惜,兩個都不是讓她省心的冤家,她看着江寄月牽了牽唇角,露出一個安慰的笑。

“昨晚知涯回來得遲,又吃了太多的酒,太累了,就直接歇下了。”

沈母的臉就放了下來:“阿月,你還要替他找借口找到什麽時候去?”

她轉身就往房裏走去,一邊走一邊罵:“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昨晚在我面前說得好好的,結果轉個身就不認,自己有主意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他拿的是什麽好主意!”

沈母步子邁得大,走得快,直接一把推開門,進了沈知涯與江寄月的卧房,沈知涯其實也沒睡,躺在床上出神,這房門冷不丁被推開,怔愣下忙爬了起來。

“娘,你做什麽?”

他看着怒氣沖沖的沈母與落後的江寄月,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但沈母沒有,她把沈知涯從床上趕了下來,翻着被褥,那上面自然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江寄月臊得恨不得把頭垂到地裏去,沈知涯也尴尬無比,少見地對沈母動了氣:“娘,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我倒還要問你要幹什麽?”沈母也來氣,“你倒是說說啊,阿月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給了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晾了她兩年,是逼她自請下堂給你騰地方,讓你去尚公主娶郡主嗎?”

沈知涯臉色一白:“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沈母瞪他,“你當娘天天待在這院裏什麽都不清楚?我告訴你,我知道得很!那個新科的探花郎,家裏窮得叮當響,還不是因為被郡主榜下捉婿捉住,現在才能呼奴喚婢,你也瞧着眼熱不是?我告訴你,你休想學他停妻再娶,你要敢休了阿月,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沈知涯面無血色,半晌才勉強道:“娘,你在說什麽啊,我……”

他抿了抿唇,轉頭看向站在屋外發愣的江寄月,像是在祈求她幫忙搭個腔安撫住沈母。

可江寄月也不知該怎樣安撫沈母,怪不得她突然這麽着急要孫子,也怪不得昨日說起買婢子的事,原來這兩年她與沈知涯的貌合神離,沈母一直都看在眼裏。

江寄月頓了頓,道:“娘,昨天真是知涯太累了,他是絕沒有那樣的想頭的,你看,他今天還要帶我出去呢。”

沈母狐疑地看向沈知涯,沈知涯道:“是,我預備今天帶阿月去丞相府。娘,我與阿月好好的,你就莫要操心了。”

沈母道:“早該帶着出去了,阿月又不是拿不出手,往後你們同僚走動,還要阿月款待女眷呢。”

她說着就出去:“你們多懂點事,我也好少操點心。”

總算是又被穩住了,可她留下來的話卻是移不開的大山,沉沉地壓在兩人的心頭,沈知涯還想笑笑活躍氣氛:“往好處想,沒準今日的拜會一切順利呢。”

江寄月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想表達點什麽,半晌,她道:“我再多攃點粉。”

今日是休沐。

荀引鶴近日得了把伏羲琴,幾個好友趁着春光未歇紛紛登門品琴。

他們湊在一起,先斷古琴乃桐木琴,木材難得,紋理梳直勻稱,湊得近了能聞得琴腹處有古木的沉香,再看琴面裂紋是罕見的冰紋斷,琴面漆有灰胎,最後上手滾弦,琴音清亮圓潤,确實是把好琴。

成國公夏雲輝手癢不已,道:“叔衡,得此好琴,該趁好春光,與我們合奏一曲《鷗鷺忘機》。”

荀引鶴道:“我瞧你手癢得很,這琴你拿去奏便是。”

他獨自坐在窗棂邊,品着新茶,說得漫不經心,沙青色的袍袖垂落,袖邊滾着雲紋。

夏雲輝道:“怎麽,得了這樣好一把琴,還興致缺缺,可讓我們嫉妒得打眼了。”

荀引鶴道:“你若喜歡,給你也一樣。”

夏雲輝此前還是随口一說,聽了這話,才正經起來,細細探究地看着荀引鶴。近日朝堂安穩,也不該有事能擾了相爺的興致才是。

他想了想,問道:“不是公事,便是私事了,你家老太太又催你娶妻了?”

荀引鶴的婚事絕對是上京的異類,夏雲輝與他一般的年紀,莫說成親,孩子都滿地跑了,他卻愣是連個通房都沒有,夏雲輝每每說起此事都覺得唏噓不已。

大召晚婚的男女并不少見,究其原因,大多是被科舉耽誤,時下榜下捉婿之風盛行,不少青年才俊都想等考中後再考慮婚事,因此常有人把婚事拖到二十幾歲。

但荀引鶴不在此列,他一直未議婚事,單純是因為清河荀家野心使然。

清河荀家乃是百年世家,從前朝開始,便是鐘鳴鼎食之家,所出進士不知凡幾,光丞相就有數十,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簪纓世家。

而清河荀家之所以能立兩朝不倒,與他們肅清文正的門風分不開幹系。

荀家為子嗣考慮,并不反對納妾,但荀引鶴是荀家下任的家主,需得以身作則,因此家中族人對他規矩遠比其餘子弟嚴格。荀引鶴才十歲時,父親就牽着他的手,帶他看過勾欄醜态,讓他見識了獄中慘狀。

父親拿着那些被判全家流放千裏???的卷宗,語重心長地道:“聖人常言,修身,齊家,治國,然後平天下。你瞧荀家枝繁葉茂,可為你們子弟蔭蔽,卻不知再繁茂的樹,也經不起枝幹的枯朽腐爛,你若不能清心求靜,莫說平天下,有朝一日,整個荀家也會受你所累。”

因此,當同齡人開始擡通房,逛青樓,知人事時,唯有荀引鶴不得如山。

荀引鶴從小都明白自己身為家主的責任,也願意做族中子弟的表率,所以他雖不是居士,日子卻過得比一般居士還要靜心養性。

後來等到了議親的年齡,荀引鶴高中狀元卻未領官職,而是開始四處游學、辯學、講學。

這也是荀家長輩的野心,百官之首又如何?荀家已經有太多的百官之首了,荀家并不缺丞相,荀家要的是天下文人之首,是文魁。

所以從小就顯露出聰穎天資的荀引鶴,兩歲就開了蒙,自那後每日都筆耕不斷,即使太小的他還握不住筆,父親也要把他的手和筆綁在一起,就這樣一直學到年三十的夜,才能稍得休息。

荀引鶴常笑說自己的小半生,為名利所累。旁人聽了都覺得是句頑笑話,只有夏雲輝知道是真的。

荀引鶴神童之名不假,少年狀元也是真的,世間名儒更是實,但這取得的每一個名聲背後都離不開荀引鶴十年如一日苦行僧般生活的付出。

及冠之前,荀引鶴不僅要學四書五經,那些琴棋詩畫,文人最愛的也一樣不能落下,每日的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連睡覺都是奢侈。

後來他背負着家族的期盼進了考場,即使高中榜眼都是對不起荀家的栽培。

好容易中了狀元,也得不到休息,就要背上行囊四方游學,即使行在路上,無論有多累,夜深了也還要提筆在客棧的燭火下著書。

沈知涯羨慕他才三十歲,就可以做天下讀書人的半個先生,卻從沒想過荀引鶴為這些,犧牲了什麽。

荀老夫人不是沒有心疼過,在凳子上都坐不穩的小孩,手上卻要綁着筆,趴在桌上畫看不懂的字時,她眼睛哭到紅腫都沒有讓荀老太爺心軟。

後來等養尊處優的荀引鶴只帶一個小厮要離家萬裏時,她忍不住想為荀引鶴娶個媳婦,可以替她在路上照顧荀引鶴,但立刻就被荀老太陽呵斥胡鬧。

文人傲骨,求的就是潇灑随性,覺得世人皆俗,恨不能梅妻鶴子,荀引鶴是要做文人表率的,拖家帶口像什麽話?

荀引鶴看着荀老夫人心疼得落淚,淡道:“娘,罷了,莫要耽誤別人家姑娘了。”

他這一去,就是五載光陰,從夏日荷舉到冬日梅綻,都未曾歸家,幸好他止住了老夫人為他娶妻的打算,否則妻子五年獨守空閨,也不知道要熬出多少眼淚來。

夏雲輝像是想到什麽,問道:“兩年前你不是就相看中了一個姑娘,說是預備娶妻,怎麽後來又沒了動靜?黃了?不能吧。”

荀家随便一個旁支的子孫都是不少人心中的乘龍快婿,又何況是家主荀引鶴,根本就不會有人拒絕荀引鶴的求娶吧。

但荀引鶴瞥了他眼:“你今日話頗多。”

夏雲輝道:“關心你罷了,你歲數也不小了,不為別的,為了子嗣考慮也該娶妻了,要是沒有看上的姑娘,我叫夫人幫你打聽打聽?”

此時小厮卻打起簾,進來通報,夏雲輝掃了眼小厮雙手遞上的拜帖:“沈知涯?那不是新科狀元麽,他帶夫人來做什麽?你家又沒有可以款待女眷的女主人,總不能要老夫人陪客吧?”

他嘀嘀咕咕的,是在抱怨沈知涯不懂事,而且他也沒覺得荀引鶴會見沈知涯。這種一看就是來拜門路的事,荀引鶴向來不喜,何況他們還在品琴。

但修長的手卻在他眼前抽出了那張拜帖,寬松的衣袍走動間,有檀木香幽幽浮來,荀引鶴道:“我去見見他,你替我在此待客。”

“欸?”夏雲輝莫名,“你真要去啊,可你沒有能招待女眷的女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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