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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月還記得,她第一次見沈知涯是在六歲。
江左楊抱着她下了香積山。
江寄月甚少有機會下山,可是每回下山都可以玩得很開心,還能買到好吃的糖果糕點,所以那一次她也滿是期待地在父親的懷裏左顧右盼。
可那一次,顯然與過往的每一次下山都不同,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陰沉着臉,滿是怨氣,她看得困惑,江左楊把她放在地上,拍拍她紮了兩個小辮的腦袋,說:“阿月,去屋裏找小哥哥玩。”
沒有糖果糕點,但有玩伴,江寄月一樣開心,她跑進那間磚瓦房,并沒有注意到房上挂着的白綢。
裏面果然有個小哥哥,長得很瘦,穿很舊但幹淨的衣衫,坐在長板凳上死死瞪着空氣,是在生悶氣,但更像在和什麽較勁。
江寄月有些害怕,回過頭去看看,江左楊已經和一堆人進了另一個屋子,還有個農婦哭着道:“江先生千萬要為我做主啊,亡夫屍骨未寒,沈家大伯就要把我和知涯趕出去啊。”
江寄月雖然年紀小,但還算懂事,她依稀知道爹爹在這十裏八鄉都很有威望,農戶之間發生什麽糾紛都習慣請他調停。
爹爹既然在忙正事,她就不能打擾他。
于是她聽話地向那個小哥哥走過去,雙手雙腳并用爬上長板凳,兩手平放在桌上,奶聲奶氣道:“小哥哥,你好,我是江寄月。‘江’是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江,‘寄’是我寄愁心與明月的寄,月是‘有明月,怕登樓’的月。”
她說完,故意一停,等着誇獎。
過往每次都是這樣,等她說完大段的介紹詞後,大人們總是驚喜地捏捏她胖嘟嘟的臉頰,對江左楊道:“小小姐好聰慧,這樣小的年齡,竟然能背那麽多古詩詞,都是江先生教的好。”
江左楊對女兒的小心思心知肚明,每每都很無奈:“哪有哪有。”
“江先生謙虛了!”大人們開始翻口袋,找糖果或者糕點,塞進江寄月的嘴裏,生怕會怠慢這位小神童,“我家孩子要是有小小姐一半的聰明,我何苦???愁到晚上睡不着。”
江寄月依偎着江左楊,嚼着甜甜的糖果,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完美。
可是這一次,那位小哥哥只是高冷地坐着,對她的表演無動于衷。
無往不利的破冰手段失效,江寄月雖然很震驚,但也足夠锲而不舍,立刻祭出另一百發百中的大招。
只見她的手指托着下巴,嘆氣道:“小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沒有娘的孩子哦。”
過往她只要說出這句話,無論對話的是誰,是什麽場景,對方都會尴尬地停下來,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可不安慰又不行,于是又會開始翻口袋掏小孩子喜歡的糖果玩具。
每一次,江寄月都能靠這個和陌生人套近乎。
但這次,這位小哥哥依然冷冰冰的,瞥了她一眼:“真巧,我剛剛沒有爹了。”
糟糕,遇到對手了。
江寄月沒想過有朝一日,她也會折戟,呆呆地看了會小哥哥,認命地從口袋裏翻糖果。
江寄月很小就沒有母親了,但江左楊把她養得太好,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
即使偶然有些頑童惡劣地嘲笑她是‘沒媽的孩子是棵草’,她都沒有覺得難過。
因為江左楊告訴過她,娘親是生了很嚴重的病才不得已離開的,不是不想陪着阿月長大。
所以其實她也不能理解為什麽每次別人聽到她沒有媽媽,臉上都會露出那種表情。
娘親的病真的太痛苦了,她最後的日子裏疼得躺不住也站不起來,只能握着江左楊的手落淚,她的死,明明是一種解脫,如果娘活着只有痛苦,江寄月一點也不想為了要個娘,而讓她痛苦地活着。
但是因為每次都能得到糖果,所以她很樂意這樣說。
這在她看來幾乎是一種禮節,所以她知道了小哥哥沒了父親,也要翻出糖果給他。
但小哥哥看了她眼,就把麥芽糖推了回去:“你都沒有娘了,為什麽一點都不難過?”
江寄月困惑:“我為何要難過?爹爹說娘從病痛中解脫,去投胎了,她一生積善行德,閻王爺一定會對她好,給她投個好胎,讓她不要再得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壞毛病,每天還能有數不清的麥芽糖可以吃。她這輩子吃了那麽多苦,下輩子終于可以吃糖了,我替她高興呢。”
小哥哥沉默了,他顯然沒有辦法理解江寄月,可是也忍不住在想,爹爹死了後,可以投個好胎嗎?
這低矮的房屋,勞碌的農活,貧賤的家境,把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的身子硬生生拖垮,下輩子,他可以遠離這些嗎?
可是,小哥哥說:“他解脫了,我和娘就受苦了,他走了後,大家都欺負我們。”
他說着,突然嗚咽一下,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吓得江寄月的糖都從嘴巴裏掉出來了。
“沒有哦。”她靠過去,學着小大人的模樣抱了抱小哥哥,“有爹爹和我在,不會有人再欺負你和你娘了。”
那天的事情處理到很晚,江左楊來叫江寄月時,她已經趴在沈知涯的身上睡得四仰八叉,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口水直流。
江左楊覺得他一輩子的英名,大概都是被江寄月敗掉的,忙走過去把女兒抱起來,看她睡得正香,又不好叫醒她,只能象征性地拍拍她的屁股,對沈知涯道:“我家姑娘給你添麻煩了。”
沈知涯有些不好意思:“沒有,今天小小姐安慰了我好久,她是話說得太多,太累了才睡着的。”
江左楊道:“山上的學生年齡都大,阿月平時一個人在山上沒有玩伴,無聊得很,你可以多上山找她玩。”
在農村裏,一個家裏沒有壯年的男丁是很容易受欺負的,江左楊的潛在意思是,沈家這個腰,他是打算幫忙撐定了。
沈母喜不自勝,忙拉着沈知涯感謝江左楊。
于是後來沈知涯常常上山找江寄月玩,他其實有點不願意去,因為江寄月是女孩,他是男孩,他又比江寄月大,所以他覺得兩人肯定玩不到一起去。
但江寄月沒有這樣的自覺,沈知涯去哪,她都要跟着,後來沈知涯想了個辦法,那就是去游水,江寄月不識水性,她一定沒法跟着了。
沈知涯在岸邊脫掉衣衫,只穿着褲子一個猛紮,白蒙蒙的溪面上就沒了他的影子,江寄月等了會兒,還不見他浮出水面,就慌了。
她不知道這是沈知涯故意躲開她,所以才會在水面下潛着,想要偷偷游走。她只是覺得心慌,于是大聲叫着沈知涯的名字,可是總沒有人應,她終于害怕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喊着‘爹爹’,往山上跑。
沈知涯知曉事情鬧大了,忙從水裏出來,抱住江寄月,絕不讓她跑回去告訴大人,否則他一交待就什麽都露餡了。
“不要哭了,”沈知涯哄她,“你不哭,我就給你糖果吃。”
但江家小小姐在十裏八鄉人氣旺盛,江左楊縫給她的老虎頭布袋裏常年裝滿糖果,根本看不上沈知涯的,于是繼續哭。
“我錯了真的,我不該騙你,我以後都不騙你了,要是再騙你,我就吞一萬根銀針。”沈知涯舉手發誓。
江寄月哭得更兇了:“嗚哇嗚哇,吞銀針,好可怕!”
沈知涯沒辦法了:“不哭不哭,好阿月,只要你保證你不哭,我就教你學凫水。”
江寄月一秒止哭。
沈知涯登時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但江寄月才不管,她興高采烈地拉着沈知涯的手,把他拖向溪邊:“學凫水,學凫水!”
于是十裏八鄉小有名氣的浪裏白條就這樣被迫多了個旱鴨子學生,什麽憋氣之類的小花式都玩不了了,只能老老實實地當坐騎,馱着小祖宗在溪上漂着。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再有頑童再想欺負他時,也有人替他撐腰了。
江寄月每當這時候都很生氣,撿起鵝卵石就扔過去,聲音雖然奶,但也兇:“我要跟爹爹說,晚上多罰你們抄一百頁書!”
漸漸的,也不再有人敢欺負沈知涯了,他的生活重新變成了山下的那條溪流,平靜,澄澈,波光粼粼,像是碎金掉落。
沈知涯很清楚地知道,那些碎金都是關于江寄月的往事。
江寄月也在一點點長大,她長到十三歲,就有鄉裏的嬸母大娘開始操心她的婚事,畢竟江寄月沒有娘,江左楊也是一副鐵了心,要一根光棍打到底的模樣。
于是她們熱心地輪番上陣,旁敲側擊問江左楊,想要什麽樣的女婿。
江左楊道:“只要是女兒喜歡的,就是乞丐也讓她嫁。”
就說天下沒有靠譜的爹!
嬸母大娘聽到這個回答,眼前登時出現了江寄月嫁給乞丐後,只能蓬頭垢面沿街乞讨的可憐模樣,那場面太過凄慘駭人,她們打了個激靈,才把那畫面從腦海裏趕出去。
絕對要把慘劇扼殺在搖籃中。
她們暗自下決心,轉而把目标轉向江寄月:“阿月,跟嬸嬸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嬸嬸給你留意着。”
江寄月頭也不擡:“我喜歡知涯那樣的。”
沈知涯在旁給她剝石榴子,愣了一下,萬萬沒有料到這個話題,他也有參與得份。
他用眼風偷偷掃了眼江寄月,她的神情太平淡,什麽害羞都沒有,就好像剛才被問的只是喜歡什麽菜,內心根本起不了波瀾。
沈知涯有些失落。
那嬸母搖着芭蕉扇:“知涯不行的,他家太窮了,阿月,你再好好想想,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可不是過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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