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因為家窮,沈知涯不是沒有被戳過脊梁,可是他這樣被人毫不顧忌地在有好感的姑娘面前嫌棄,還是頭一回。

那一刻,沈知涯只感覺深深的無力,他什麽都沒有,所以什麽都不配有。

可笑的是,他根本沒有反駁的底氣。

江寄月從瓷碗裏抓了把石榴子遞給嬸母,道:“嬸母吃。”

那石榴子通紅,但因為果肉晶瑩,所以像紅寶石一樣。石榴子果肉少,難剝,吃起來費時,總是忙着幹活的大人很少吃,嬸母嘗了幾粒道:“我都想不起上回吃石榴是什麽時候了。”

江寄月道:“叔叔不給剝嗎?”

“他啊,”嬸母撇撇嘴角,很是嫌棄,“從地裏回來倒頭就睡,話都講不了幾句,還給我剝石榴呢。”

“可是知涯會給我剝石榴。”江寄月道,“他沒有錢,但願意對我好。”

嬸母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江寄月為什麽會給她遞了把石榴。

江寄月道:“何況知涯還年輕,爹爹說他是讀書的苗子,日後或許科考中了也不定,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以後會比十裏八鄉的後生都會有出息的。”

沈知涯也是發怔。

他其實學得沒有那麽好,只是江左楊不想他辍學,所以才經常鼓勵他。

可是科考麽,那是太遠的事了,好多人考一輩子都可能連童生都不是,他家窮,沒有那麽的???精力和時間讓他浪費。

他其實已經想棄學了。

可是江寄月望過來的含着鼓勵的目光,讓沈知涯無法把棄學說出口。

嬸母一番好心被堵了回去,有些讪讪:“對你好有什麽用,貧賤夫妻百事哀。”

江寄月笑吟吟:“嬸母,千萬莫欺少年窮啊。”

後來等嬸母走了,沈知涯鼓起勇氣問道:“阿月,你當真不介意我的家境嗎?”

“你放心,爹說了,只要我喜歡,乞丐都讓我嫁。”江寄月道,“再說了,我們倆有手有腳的,只要勤快點,能窮到哪裏去?知涯,要有信心。”

沈知涯微赧。

他自卑慣了,學不來江寄月的樂觀開朗。

江寄月道:“對了,知涯,爹爹說借你們點銀子,去買兩頭豬養着,年節賣掉賺了銀子再還回來就好了,你下山前別忘了跟爹爹去拿銀子。”

沈知涯錯愕:“先生怎麽願意借銀子給我?”

沈父死前有好幾個月都在求醫問藥,沈家不僅把家底掏空,還欠了好多債,家裏什麽都沒有,只有兩口薄田,又要應付肚子,又要繳稅,一年下來,什麽都省不下來,何談還債?

這樣的情況下,江左楊竟然還願意主動解囊借他銀兩?

江寄月道:“爹爹是真不願你退學,所以知涯,你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很快,豬買回來,養起來了,年底賣掉,賺了一筆錢,沈知涯還了江左楊銀子後,又去買了頭豬養着。

日子一點點好過起來,他覺得在江寄月面前也有了不少的底氣。

忽然有一天,江寄月來見他時遲了大半個時辰,沈知涯不敢走開,便一直在樹下等着,終于看到她出現。

沈知涯道:“路上遇見什麽事了,怎麽來遲了?”

他那時,都不舍得埋怨她讓自己苦苦久等。

江寄月道:“我今日是早早下了山,預備先在溪裏捕兩條魚給你帶回去,誰想到荀引鶴上山迷了路,剛巧遇上了我,我便把他帶了上去,這一來一回,別說魚了,連見你都遲了。”

沈知涯覺得有些夢幻:“你說……誰?”

“荀引鶴啊。”江寄月似乎很奇怪,“怎麽了?”

沈知涯倒吸一口氣:“你說的可是清河荀家,那個名滿天下的少年狀元郎?他可是……名儒啊!”

沈知涯那瞬間其實想說的是,那可是權傾朝野的清河荀家,荀引鶴是真正的世家公子,他們這等平民今生能見一眼都是三生有幸,這樣的他,又怎會來偏僻的香積山?

可是等短暫的激動過去,沈知涯才意識到,江寄月太平靜了,他疑惑了一下:“你沒有聽說過清河荀家嗎?”

他才剛想介紹一下清河荀家是如何赫赫有名到連他一個鄉野村夫都知道,卻聽江寄月道:“我知道啊,但又如何?”

簡簡單單四個字,如盆冷水澆下,他瞬間意識到了他與江寄月的差距。

江寄月道:“他是來找爹爹辯學的,既是如此,就是學者,是客人,香積山盡心招待就是,其他那些什麽荀家的,和我們有關系嗎?”

那瞬間,江寄月的坦蕩脫俗,像是天邊劈下的一道蛇形閃電,撕裂了沈知涯的內心,讓他看清了裏面一團團交雜的欲望。

當真是醜陋至極。

可是,沈知涯沒有辦法把自己從那種嫉妒中掙脫出來。

他見到了荀引鶴,如谪仙般站在涼亭處,山風把他寬大的袍袖吹綻了起來,如雲朵般,那瞬間,沈知涯只能想到一句詩詞——他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他見到了慕名而來的聽衆,香積山從所未有的熱鬧,沈知涯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對荀引鶴的敬佩誇贊。

荀引鶴生來有那麽多東西,根本不會在意一只蝼蟻的豔羨,可是沈知涯卻真真切切在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

真不公平啊,如果荀引鶴是他一般的出生,就根本不會擁有這些名與利,所謂的神童,少年狀元郎,天下半師,只會是田野間一條喪家犬。

嫉妒在扭曲他的心,就連江寄月問他為何不去聽辯學,沈知涯都沒有勇氣和她說真話。

他怕一說,江寄月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所以沈知涯道:“我是想去的,可是早起要打豬草,還要喂豬,等再跑上山,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江寄月道:“這樣啊,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留好位置的,明天你忙完直接過來就是。”

不,他并不想去,可是他想不到其他拒絕的理由,在江寄月的眼裏,他是那麽好學,勤奮,上進,這樣的人是不會拒絕傾聽一次馳名天下的辯學的。

于是沈知涯點了頭。

果然次日,江寄月便真給他留了個位置,離荀引鶴很近,近到他能聞到荀引鶴身上的檀木香。

于是沈知涯更是自慚形穢了,他身上什麽味道都有,卻不會擁有這般清雅的香味。

他渾濁如這塵世,荀引鶴卻高雅似嶺上雪。

沈知涯真的好嫉妒荀引鶴。

後來荀引鶴下了山,江寄月卻發現沈知涯陰沉了不少,他開始更加用功地學習,問他為什麽,都說要考進士,要進京。

江寄月驚訝他為何突然想通了,沈知涯苦笑:“沒有見過荀引鶴之前,我根本想不到原來有人是這樣生活的,我也想讓娘過上富足的生活。”

江寄月便沒有多問。

後來江家出事,意外的是,沈知涯竟然松了口氣。

長久以來,他總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江寄月,雖然她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可越是如此,沈知涯越無法面對她。

他什麽都沒有,根本配不上他,偏偏她什麽都不在乎,所以沈知涯不知道該如何讨好她,留住她。

可是江家出事了就不一樣了,什麽都沒有的變成了江寄月,而他搖身一變,卻成為了施舍的那方。

這簡直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也讓沈知涯心裏那根從未直起過的脊梁骨突然挺直了。

他開始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總是克制不住地向埋怨‘都是因為江家拖累’這些話,他看着在他的責備下,從來開朗的江寄月一點點沉默下去,眼睛裏的光一點散了,變成了從前那個卑微無助的自己,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沈知涯再也不是嬸母口中不行的人,相反,她們都熱心地建議江寄月一定要籠絡住他,用各種各樣女人的花招讨好他。

真是暢快舒心啊!

可是,為什麽事情還是變成了這樣?

荀引鶴的話像是一記棒槌,擊散了他所有的美夢,把那個無能又自卑的他重新裸/露在江寄月的面前,她又會怎樣看自己呢?

沈知涯想都不敢想。

于是他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哭了出來。

這不同尋常的哭聲倒是把一個閑逛的人吸引了過來:“這不是狀元郎嗎?怎麽竟在街上哭?”

何進的聲音。

沈知涯糗大了,但還不及他反應,何進就一把摟着他的肩膀:“什麽難過的事,喝一壇酒就沒了。”

說着,也不顧沈知涯的推拒,半是邀請半是脅迫地把他架進了酒樓中,叫店小二速速點好菜上桌來。

沈知涯面色沉重地坐着,他是情之所至所以難以自禁,卻未料到會被別人看到,也不知道後面會說出些多難聽的話,他又是從相府才出來的……

這般想着,就聽何進道:“沈兄今日是怎麽了,竟然當街痛哭?”

沈知涯不快地皺了皺眉,他與何進關系并不近,何時有這般親昵的稱呼,何況何進快長他二十歲了,這個‘兄’字簡直是充滿着詭異的讨好,明晃晃得像是個陷阱提示。

他道:“讓何相公見效了,因剛與拙荊争吵了幾句,才會如此失了體面,拙荊生了氣跑回家去了,我正要回去哄她,告辭。”

沈知涯就要退出去,便聽何進慢悠悠道:“吏部的文書快要下來了,沈兄不好奇自己究竟得了什麽好差事嗎?”

沈知涯的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回縮了,何進看在眼裏,起身扶開椅子,重新拉沈知涯入座。

沈知涯落了座,才如夢初醒:“看來何相公是知道了什麽。”

可是他又不是吏部的幹事,他又何從知曉?

沈知涯正要問,眼前就推過何進的一杯酒:“先喝酒,邊喝邊談!”

沈知涯沒了辦法,只好先喝,就這樣連喝三杯,酒度數高,小腹如火燒般,燒得腦子也暈暈的,但到底還記挂着事:“何相公,這酒我也喝了,可否能告知我詳情了?”

何進道:“沈兄待我确實真誠,燒刀子都連喝三大杯了,我再瞞着沈兄也不地道,便直說了,沈兄要被外放到祁縣做縣令了。”

祁縣?

沈知涯心涼得酒都醒了大半。

何進道:“沈兄也知道,祁縣地貧人蠻,匪患又多,不僅不好管,還容易搭上性命,沈兄可是聖上欽點的狀元郎,進不了翰林院便罷,怎麽能外放到這種窮鄉僻壤吃苦呢?”

一番話幾乎說到了沈知涯的心坎裏去,可是他想到荀引???鶴,那點酒就都全醒了。

他苦笑道:“大約是因為我沒有門路吧,罷,罷,只得去吃苦。”

何進話鋒卻一轉道:“誰說沒有門路的?眼下便有一條門路,就看沈兄願不願走了。”

沈知涯不信:“我能有什麽門路,還是我不知道的?”

何進笑得意味深長:“自然是尊夫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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