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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拙荊?”沈知涯以為自己聽錯了。

何進卻很肯定:“沈兄好造化啊。”

沈知涯的一顆心在腔子裏砰砰直跳,他想取了酒杯喝酒,可杯裏空空如也,他便又放下了,複看向何進:“這關拙荊何事?”

“昨夜尊夫人來給沈兄送醒酒藥,可巧了,那吏部的尚書大人也在,尚書大人對尊夫人是一見傾心啊。”

何進的笑容在沈知涯的眼裏驟然放大,油光滿面,像是一顆長着獠牙的豬頭,他笑着,獠牙卻泛着冰冷青光。

“何進!”

沈知涯勃然大怒:“你過分了!”

沈知涯的憤怒不在何進意料之外,他娴熟地壓着沈知涯的肩膀,讓他重新坐回了椅中,低着嗓子,推心置腹道:“我知沈兄驟然一聽,必然難以接受,可是禍從口出,沈兄怎般罵我兇我都無妨,只別傳到尚書大人耳裏,叫大人不高興。”

“他不高興?是他搶奪□□在先!”沈知涯氣到臉都是紅的,“何進你立刻回了那位大人就是,去祁縣便去祁縣,我沈知涯絕非賣妻求榮之人!”

“哎,沈兄先消氣。”何進倒了杯酒遞給了沈知涯,被沈知涯直接潑了。

何進坐下,道:“沈兄不要激憤,沒有搶奪□□這樣的事,尚書大人有妻有子,妾室也有三四房,年歲也大了,并不想再開臉擡人,不過想悄無聲息地春風一度,此事做得隐秘些,便只有你知我知他知,就是尊夫人,只要灌得醉些,也不會知曉。”

沈知涯更是憤怒,什麽不想擡人,是根本沒辦法擡人,搶奪□□之事,只要一紙告到禦前,這尚書大人的仕途也完了,所以只能這樣偷偷摸摸地打個野食。

何進一見他的臉色,就都明白了,道:“我虛長沈兄幾歲,便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祁縣地貧,條件艱苦,沈兄年輕力壯尚無礙,令堂呢?令堂獨自撫養沈兄長大已是不易,沈兄總該讓令堂的晚年舒心些,方是孝道。那尚書大人做出此等事來,等于送了個把柄給沈兄,他願意給沈兄一個好官職不假,沈兄也大可再與他談談條件,給自己謀些好處。”

沈知涯霍然起身,道:“此事不必再談,我決計不會同意的。”

他說罷,便轉身拂袖而去,走得好不幹淨利落,可那何進卻并不在意,笑笑,随手擡壺給自己斟酒飲着,似是篤定沈知涯總會回來低頭的。

江寄月獨自走回了柿子巷。

沈母正在柿子樹下給雞放血,濃濃的血腥味彌漫整個院子,江寄月聞着不适,但她沒有避開,走上前去:“娘,我給你去打熱水。”

沈母吓了一跳:“你這孩子走路怎麽沒聲?”又見江寄月孤零零一人,不見沈知涯的蹤影,起了疑心,“你與知涯不是一道出去的嗎?他人呢?”

江寄月面色平靜:“半路上他遇到朋友,非要拉他去吃酒,我便先回來了。”

“這什麽酒肉朋友,就知道天天拉知涯吃酒。”沈母嘟嘟囔囔的。

江寄月沒有答話,進了廚房,從竈頭熱鍋裏打出水來,舀進木桶裏。

熱水是用來給雞煺毛的,沈母做起來很熟練了,江寄月便搬了個杌子在旁看,其實也是不想進屋裏,孤零零的,容易多想。

她看着那只已經短氣放血的雞耷拉着腦袋,躺在木盆裏,兩只眼翻着,有點像死不瞑目。

江寄月不自覺問道:“娘,當時為何你非要知涯娶我?”

沈母麻利地拔毛,道:“他不娶你,難道還叫別人娶你?他喜歡了你那麽多年。”

江寄月愣愣的:“娘覺得知涯喜歡我嗎?”

“不喜歡嗎?”沈母也詫異,“我可從來沒有見他對別的姑娘這樣好。”

江寄月道:“可能确實是喜歡的吧。”

沈母的手慢了些:“你和知涯吵架了?”

江寄月搖搖頭,只是沈知涯單方面對她發脾氣,當然不算吵架。

沈母看在眼裏,道:“夫妻之間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只要吵過後能把話說開,感情就是越吵越深,要是吵完了也不說,光記得傷人心的話了,那這段感情也就要到頭了。”

江寄月道:“也沒有吵,只是有時候我不大明白知涯在想點什麽。”

沈母道:“是不是還因為江先生的事?”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可能,我不該嫁過來的。”

荀引鶴說江左楊的事并未影響沈知涯的仕途時,江寄月首先不是如釋重負,而是為沈知涯高興,真好,沒有人可以阻止她的少年發光發熱了。

可是,沈知涯的反應讓江寄月始料未及,她不明白為何沒了絆腳石後,沈知涯更加不高興了。

是因為無法留在上京,還是荀引鶴那些并不客氣的話?

其實沒有必要的,不是非要在上京才可以施展抱負,萬民比起遠在天邊的京官,更需要一個清正廉潔的父母官。

至于荀引鶴那些話,更無需往心上去,他是少年天才,自然挑剔,與他相比,天下所有人都是才氣平平。

就算不看狀元,沈知涯也是憑着本事,從鄉試考上來的,他的才幹是受朝廷肯定過的,所以完全不必要在意荀引鶴的話。

可是沈知涯還是好生氣,生氣到竟然失了态,生氣到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是因為過往她說了太多次的中狀元,才給了他壓力嗎?可她也說過,沈知涯就算一輩子都只能是童生,她也不會在乎,江左楊一介白身,也不妨礙他名揚天下,重要的是能找到喜歡的事。

沈母沉吟了下,道:“江先生去了,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我受了他恩惠,自然要幫他為你尋個好人家。江先生不是說在,只要你喜歡,乞丐也嫁得嗎?正好阿月你與知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再沒有比相愛的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又能全江先生的遺願,兩全其美的事,我何樂而不呢?”

“但你要是覺得我都是為了報恩,便大錯特錯,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無論做我女兒還是兒媳,我都會很高興,知涯能娶到你,根本就是他小子的福氣。”

“但其實這件事,你認為娘還是做錯了,對嗎?”

沈母問道。

江寄月搖搖頭:“都是我和知涯的錯,和娘沒有關系。”

“他抗婚時,我是真生氣啊,拿燒火棍打他,說沈家沒有他這麽一個忘恩負義的子孫,不娶就滾出去。”沈母道,“後來他跟我道歉,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陶都景百罪纏身,淩遲而死,不過兩日,江先生就懸梁自盡,就怕二者有牽連,若是娶了你,他不要緊,就怕連累到我,所以才會推拒。”

“這件事,他有好好地和你說過嗎?”

江寄月愣了一下,沈知涯抗婚,被沈母舉着燒火棍追着打,直接打到田裏去這件事,傳得很遠,等江寄月知道的時候,裏面已經添了許多雜七雜八的話了。

那些嬸母大娘也是好心,走了好久山路,來書院勸她。

一個說兩人的地位今非昔比,沈知涯已有功名在身,以後大小都能做個官老爺,那些媒人都快把他家門檻踩爛了,沈知涯如今想挑什麽樣的千金大小姐就挑什麽樣的。

一個說江寄月失了娘家依仗,江先生又是不明不白走的,恐怕一般人家都不肯娶她,往後只能嫁個貧農或者給富商做妾室,可無論哪樣,因為沒有娘家倚靠,日子必然過得艱辛。

所以她們得出的結論,就算不知廉恥的生米煮成熟飯,也要把沈知涯留住。

她們教了好多辦法,每一樣都聽得江寄月面紅耳赤,羞恥得擡不起頭來,可心底卻一片茫然,知涯真的會抛棄她嗎?

她一點也不敢問。

但還好,沈知涯還是來上門提親了,江寄月等着他解釋為什麽要抗婚,澄清那些流言蜚語,但沈知涯一句都沒有說,成完親他就去另一家書院住着了。

所以今日親耳聽到沈母解釋,江寄月還有些遲鈍:“娘是說,其實知涯是願意娶我的,只是他害怕連累娘,所以才抗婚的?”

“是啊,他擔心你,又怕別人說閑話,于是常常趁晚上上山,去書院看你。”沈母道,“他說你總是睡不好,對着盞燈燭,默默掉眼淚。”

江寄月沉默了會兒,道:“他為何不進來抱抱我呢?”

江左楊突然懸梁自盡的事,讓江寄月崩潰了很久,那是她最無助的時候,也是最渴望一個擁抱的時候,如果沈知涯願意走進來抱抱她,她可能會好受很多。

但是也沒有關系了,知道了那些難???熬的夜晚,原來自己并非獨自強捱,還有人在默默陪伴自己,江寄月的心就暖了好多。

沈母道:“所以說啊,嘴長着是要說話的,你看,說開了,誤會解開了,感情就能升溫了,知涯就是越長大人越悶,有時候我這個做娘的都搞不懂自己生出來的東西在想點什麽。”

“而且,”沈母道,“雖然我常罵知涯不要忘恩負義,但自己的孩子,這點道德我還是敢給他保證的,知涯做不出這種事的。”

江寄月點點頭。

沈母道:“等他回來,我就說說他,外放為官就外放為官,不是非要留在上京的,重要的是一家人要在一起,你們小夫妻盡早給我生個大胖小子。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已經好過很多了,不是非要大富大貴的。”

江寄月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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