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禦駕一行很快就回到了武英殿。夏江和靖王自然仍在等候,一個站一個跪的姿勢都沒變過,梁帝看着靖王身上的腳印,不由有些心軟。
譽王沒料到回來後的梁帝竟象是有些心平心和的樣子,低低問道,“父皇,皇後娘娘那邊的急事……”
“哼,後宮婦人大驚小怪的,沒什麽大不了。”梁帝一句話切斷他的話頭,沉聲道,“你們繼續對質吧,說到哪裏了?”
夏江與譽王俱是一愣。立即察覺出事态正向着不妙的方向發展,極有可能剛才那場被刻意掀起的內宮風暴,取得了事與願違的相反效果。
想不到那個陰不出聲的靜妃,居然有這麽大的本事……
兩人這一停頓,沒有搶住話頭,靖王已經仰首先開了口:“說到大理寺。”
“對,大理寺。接着說大理寺吧。”梁帝拉過一邊的軟枕,有看着靖王至今還跪着,又加了一句:“你站起來說。”
“謝父皇。”蕭景琰行禮起身。然後面對夏江道:“在我申辯自己無力攻破懸鏡司以後,下首尊便改了口。說逆犯又變成在大理寺被劫了,是嗎?”
“老臣并非改口,老臣一開始就跟......”夏江剛要解釋。
蕭景琰就打斷了他的話:“好吧,就算如此。那麽夏首尊的意思是不是說,我的巡防營也在大理寺外?以緝盜為名制造亂局,妨礙你追緝人犯呢?”蕭景琰眸色冰寒,上前一步淡淡地道:“巡防營在懸鏡司門前确實與貴屬有所沖突,這是事實,哪怕夏首尊以此為證據控告我,我承認我有管教下屬無方之罪。但是在大理寺監牢,巡防營卻未曾與懸鏡司的府兵有任何接觸,難道夏首尊還要把丢失逆犯的罪名栽在我頭上嗎?”
巡防營官兵與懸鏡司府兵當然并沒有在大理寺附近發生過沖突,所以夏江一時有些語塞,譽王忍不住插言道:“景琰,夏首尊進來時我已經在了,他其實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禀明父皇人犯被劫以及巡防營在懸鏡司外妨礙追捕的事實罷了,至于懷疑你是幕後指派之人,那是父皇英明一眼看破,所以才宣你來對質,你如果是清白的,只管一句句反駁就是了,何必針對夏首尊如此咄咄逼人?”
靖王冷笑道:“請問譽王兄,案發時你可在現場嗎?”
譽王被他問的一愣:“不在。”
“那麽是譽王兄奉旨主審衛峥一案?”
譽王又愣了一下,“沒有。”
“既然譽王兄一不是目擊者,二不是主審人,應與此事無幹。父皇在此,譽王兄為何如此着急,替夏首尊開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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譽王沒想到靖王的态度強硬如此,臉都發青了,再轉頭看看梁帝正在沉思,心裏更急,不由大聲道:“我不過是替夏首尊說句公道話,你就氣勢洶洶逮着我不放,心虛着急的人分明就是你吧。父皇說你無君無父,我看果然沒錯。我身為皇兄,你就這麽跟我說話嗎?就你這個無法無天的脾氣,我看這件事你肯定逃不了幹系!衛峥是什麽人,是罪犯林殊的副将,你當年跟那個林殊交情好的跟親兄弟一樣,誰不知道?這滿京城除了你,還有誰能折騰起來這麽大動靜?”
被譽王這麽一岔,夏江已經緩過氣來了,他自知移囚至大理寺是自己的硬傷,其間的狠毒心思當然不能在禦前說,所以趁着梁帝還沒有追問,趕緊上前跪倒,道:“陛下,臣自知沒有拿到實證,本不欲妄言,只是陛下命臣說,臣不敢不說。但面對如此罪名,靖王殿下自然也要極力分辯,如此争吵下去絕不會有結果。”
譽王一聽,趕緊跟上插嘴道:“說的不錯,闖衙劫逆這樣的潑天大事,絕對不是我們在這兒争吵不休就能找出真相的,請父皇下令徹查。到時候有些人自然就不能夠再有推脫之詞。”
“陛下,人是在懸鏡司手上丢的,老臣責無旁貸,不查個水落石出,無顏以見陛下。只是事态複雜,牽涉到皇族顯貴,老臣想請一恩旨,以免在勘審關聯人等時,受人阻撓。”
梁帝看了靖王一眼,沉吟了一下。他現在疑心歸疑心,但這件事實在太觸動他的底線了,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弄清楚,在過程中會委屈什麽人,他可不在乎。
“既然如此,你們在大殿上争吵也查不出結果。夏卿。”
“臣在。”
“衛峥一案本就是你主理,你給朕查,一定要查個清楚明白。”
“臣領旨。”
梁帝看了看靖王,一想道:“不過……靖王府裏确認今天沒有出門的人就不要審了。你要動他手下什麽人,要事先告訴他一聲,免生沖突。景琰,你的嫌疑最重,你要要明白。夏卿有什麽明确的理由提審什麽人了,你不得攔阻。”
蕭景琰面色緊繃,但又不能說什麽,只得叩首道:“兒臣遵旨。”
“多謝靖王殿下。”夏江的臉上掠過一抹仿佛浸染過地獄毒水般的陰寒冷笑,故意一字一句地道,“臣現在就想去提兩個緊要之人到懸鏡司來,請陛下準臣告退。這二人皆是心思技巧之輩,往往能料事于先,臣怕去遲一步,就跑了。”
靖王心已亂。兩個人?夏江口中說的聰明機巧料事于先之輩他身邊有誰?真的也不過是......
“哦,”梁帝有些好奇地挑眉看向他,“到底什麽人?”
“其中一個陛下也見過,江左盟的宗主——梅長蘇。”夏江吐出這三個字時死死地盯住靖王的眼睛。
夏江密切關注靖王表情時譽王也在盯着自己弟弟看,只需要一剎那,這位皇子就知道夏江這塊老姜果然夠辣,一招,就擊中了靖王的軟肋,将急劇轉向的劣勢穩了下來。
不過令他感到可惜的是梁帝沒有能夠看到靖王那一瞬間激烈動搖的表情,因為他此時正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想蘇哲到底是誰。
“梅長蘇?梅長蘇。”梁帝想着。
“陛下可曾記得?”
“朕當然記得。”梁帝從記憶中翻出了那樣一個人,點點頭道:“朕曾經命梅長蘇執掌郡主的文試,此人才華橫溢,也有濟世報國之心,若不是他身體不好,朕都要重用他了。怎麽,你的意思是他在京城養病期間跟景琰走得過近嗎?”
夏江道:“陛下,臣回京不久,不敢妄言。但梅長蘇是誰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靖王壓下心中不安,冷笑道:“呵,誰的人?這要看怎麽個算法了吧。梅長蘇受父皇賞識後,京城顯貴裏争相與他結交的十停中倒有九停。霓凰郡主對他推崇備至,懸鏡司裏的夏冬和夏春也去蘇宅做過客,就連蘇宅那座院子也是蒙大統領推薦給他的,譽王兄去蘇宅拜訪的次數比我多了幾倍,而要論道送到蘇宅去的禮物,排頭位的也應該是獻王兄和譽王兄。說來慚愧呀,倒是我,至今還沒有一件像樣的禮物能夠送過去的。怎麽算到最後夏首尊倒向父皇暗示梅長蘇是我的人了。”
譽王最氣急的就是怎麽查都查不出梅長蘇與靖王之間來往這麽淡到底是怎麽聯絡的,聽到這裏正想分辯,夏江已經搶先一步道:“如此甚好。,既然梅長蘇不是靖王殿下的人,那就更好辦了。我要提審此人,殿下應該不介意吧?”
靖王心頭一沉,正在想如何應對,梁帝剛好道:“既然他跟景琰不是走得特別近,無緣無故提審他做什麽?”
“陛下,襲擊我懸鏡司的那一隊逆賊中,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而放眼現在全京城,能組織起這麽多高手的人,除了江左盟的宗主還能有誰?臣相信提審梅長蘇,一定會有收獲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天下能人奇士豈是一個琅琊榜能囊括的?你們懸鏡司要都是這樣憑感覺在辦案子,就不怕被人笑掉牙?”靖王一咬牙,出聲反對。
“只不過是提審一下,靖王殿下何必緊張呢?這位蘇先生好歹也是陛下的客卿,我能把他怎麽樣?只要把話說清楚了,真是不關他的事,我保他走出懸鏡司的時候完完整整,身上不帶一道傷痕,這樣總行了吧。”
他說這話時故意在眉梢眼角放一點點狠意,更加令靖王心寒。懸鏡司的逼供手段是世代相傳的,不帶傷痕也能讓人生不如死。梅長蘇最弱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體,靖王一想到他那面白體單的樣子要進懸鏡司,心中便忍不住一陣陣絞動。
“父皇,這個梅長蘇身體不好您也知道,他畢竟是名重天下之人,朝廷應顯示重才之心,禮敬名士才對,這樣無根無由随意欺淩,傳出去是何名聲?再說懸鏡司直屬禦前,向來是奉旨行事的,一旦行為有所差池,天下人所诟病的不是夏首尊,而是父皇您啊!”
“也太危言聳聽了吧?景琰。”譽王道,“按你剛才的說法,我跟梅長蘇的關系還比較好呢,我就覺得沒什麽。再是天下名士,也畢竟是朝廷的臣民,有什麽碰不得的?夏首尊的為人父皇信得過,難道你還信不過嗎?說到底找梅長蘇問問話罷了,也值得你這般心虛?現在別說父皇,連我都有點疑心你了。”
他這話說的不錯,靖王如此努力地維護梅長蘇令梁帝疑心又發。而且在骨子裏,梁帝是相信靖王有那個膽子和動機幹出這樁劫囚之事的,也相信以夏江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判斷力不會無緣無故将矛頭對準靖王。當然,他心裏也清楚譽王是在趁機落井下石,只不過皇子們争嫡出再多手段也無所謂,他自信能夠掌控和壓服,但如果靖王真是如此不管不顧,會動用武力劫囚而且居然有實力成功的話,那他就太可怕了。
所以兩相比較,他寧可先壓制住靖王,也要把事情查清到能讓自己放心的地步。
“夏卿,就按你的意思查,朕準了。一定要徹徹底底查個明白,虛妄不實的東西,不要來回朕!”
“父皇,兒臣認為……”
“住口!你到底還知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負嫌疑?還有沒有一點畏懼君父法禮的惶恐之心?”梁帝被靖王這執拗堅持的勁兒勾起了這個兒子以往同樣不肯低頭的記憶,臉色登時變得難看,“不管怎麽說,你的巡防營是攪進去了,不查一下怎麽還你的清白?傳旨,巡防營暫由兵部接管,靖王回府靜思,未得傳诏不得入宮。”
夏江就在此時有上前一步:“陛下還有一位。”
“還有是誰?”梁帝蹙了蹙眉。
“這一位,陛下不認識,他名白璧,是靖王府中人。這一位我也與殿下許諾絕不會讓他帶着一絲傷痕出懸鏡司。”
蕭景琰攏在袖子裏的手已經不自知的緊緊握起,不過一瞬他便放開了手對着梁帝彎腰行禮:“父皇,兒臣不知夏首尊提一個與兒臣可以說是不相幹的人做什麽更不明白白璧又在什麽地方惹到了夏首尊。懸鏡司的地牢陰冷無比,白璧身有舊疾,他不用夏首尊審什麽只要往地牢裏一關就難以活着出來。”
“我讓住口你沒聽見嗎?”梁帝噌的站起來,喘了口氣才道:“夏首尊要提人自然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這個白璧又是誰?”
夏江剛要回答,卻被靖王搶先:“是兒臣的朋友。父皇要兒臣住口兒臣不能不尊,但請父皇再聽而臣說完這一句。白璧的身體根本不是以一個差字便可形容的,他天生體寒,一到冬天更是身上無半點暖意,凍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體弱易病痛,一點寒冷都受不了,一凍到輕是風寒,重的便是傷及性命。”
梁帝露出不信的神态,似是在不信這世上會有這麽怕冷的人。靖王急急開口:“父皇若不信全金陵城的大夫都可以作證,宮中禦醫也知道。”
“宮中的禦醫?”梁帝看着蕭景琰:“你上次帶着禦醫去你府裏便是為了醫治他?”
“是。”靖王還想說什麽。
夏江卻已經不讓了:“陛下,如果這位當真如靖王殿下所言,老臣自然不會傷到他的性命,親皇上殿下,放心。”
“可是......”靖王剛一開口。梁帝就已經拍板了:“就由夏卿吧。景琰不必在說了,将人交給夏卿。”
靖王心中又急又痛,卻只能俯首稱:“是。”
他沒有辦法,梁帝的樣子顯然是已經失去了耐心,而夏江是志在必得。他要是再說不但不能救下一個,反而會讓自己身上的嫌疑更大,更加壞事。可梅長蘇與白壁要如何應對!他們進懸鏡司,讓那兩個人單薄的身影走進懸鏡司。蕭景琰在這一刻或許更寧願是他自己代那兩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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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