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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的申市仍抓着夏天的小尾巴,晴空萬裏,太陽亮得晃眼。
來自遙遠異國的飛機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穩穩落在申市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走下飛機的第一秒,班西就感受到了這塊異國土地的下馬威。
他的力量凝滞難以流動,內在感知被封閉,一路上在他耳邊叽叽喳喳的守護靈,驟然陷入了沉默。
如同被沉入不見天日的深海,他所能探知到的只有湧動無邊的力量洪流。
這塊土地上古老而蓬勃的神秘啊。
班西徐徐地呼吸,讓異國的空氣流淌進他的身體,潮濕的熱度在他體內短暫地燃起火苗,平衡在能量沖擊下搖擺不定的天平。
他在機場門口打了輛出租車,司機還在對着他那張明顯的外國面孔挖掘英文儲備,他已經流暢地開口報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麻煩去徐浦區淮清路874號,淮清派出所。”
……
徐浦區是申市的老城區,高樓大廈的新興商圈與上世紀的洋房弄堂居民區共存,寸土寸金車水馬龍。
路旁的法國梧桐投下濃陰,從淮清派出所二樓望出去,正好能看見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綠色。
但這也拯救不了辦公桌前奄奄一息快要見老祖宗的胡小八,她抱着自己圓形斑禿的大尾巴,興致缺缺地翻看着今天的預約記錄。
這裏是華東特殊事務管理中心的服務大廳,負責所有超自然非日常妖魔鬼怪相關的基礎業務辦理,包括登記注冊申請審核等,采取預約工作制。
為避免奪舍上身等身份頂替現象,預約必須要提交自己的原形照片以證真身,但化形後再如何相貌堂堂,也拯救不了某些妖怪的原型創意十足且辣眼。
胡小八深刻覺得就是因為每天被這般荼毒眼睛,自己才會掉毛日益嚴重。
她是個狐族啊狐族,就不能尊重一下他們全族顏控的尊嚴嗎!
喝了口芝麻糊長嘆一口氣,胡小八有氣無力地接着點鼠标。
這個青面獠牙……
那個麻麻賴賴……
咦,這個——
胡小八精神一振,一聲“卧槽”驚天動地,叫得坐她旁邊的苗二十三手一抖,險些一杯水澆在新買的裙子上。
“發什麽瘋呢!”苗二十三斜着眼睛瞪胡小八,一雙貓兒眼從胡小八的電腦屏幕上一掃,便了然了,“不就是個洋人的巫師,瞧你沒出息的樣兒。”
“但他好看啊!”胡小八捧着臉反複打量預約資料上的兩寸免冠證件照,看得如癡如醉。
在被迫審閱了一上午有毛的沒毛的滑溜溜黏噠噠奇形怪狀的之後,突然看到這麽一張眉眼深邃膚白貌美的照片是多麽讓狐愉悅的事情,瞬間胡小八就找回了自己作為狐族的尊嚴。
尤其那雙瑩潤剔透如海水浮冰的藍眼睛,即使照片上冷冷淡淡看起來沒什麽情緒,也讓她很有違法犯罪一爪子摳出來泡進福爾馬林裏收藏的沖動……
咳咳。
胡小八趕緊舔舔嘴唇收起不小心露出來的獠牙,又對着苗二十三好奇地問:“巫師是什麽呀?之前電影裏拿小棍子的那種嗎?”
苗二十三白了她一眼:“說了讓你多看看書。”她這麽說,也知道狐族是個什麽尿性,就多解釋了兩句:“洋人的巫師就像是我們的修士,會用法術,也會醫術,很有些神異之處。”
“不過正經的巫師一般很守規矩,入境需要的材料和監控等級都不高,而像是這位……”苗二十三又看了眼屏幕上的個人信息,接着道,“像這位羅斯巴特先生這樣,由巫師議會派遣過來的官方巫師,就是管束一定區域外來精怪的負責人,跟我們一樣都是給公家幹活的。”
“醫生、調解員、審判者、行刑官……”苗二十三掰着手指頭回憶當年考試時候關于官方巫師職責的條目,最後擲地有聲地總結,“總之國外來的那群終于有人管了!”
想到華國大結界放開後湧入的大量外來妖口和由于體系不同而産生的各種問題,不顏控的苗二十三看着照片上那張臉都覺得格外順眼起來。
……
不過等本人站在她面前,苗二十三就不這麽覺得了。
班西毫不意外地看到這位有着漂亮貓兒眼的女士對着他臉色幾度變化,站起來沖出門外的時候尖尖爪子差點撓壞了門。
“貓都不是很喜歡我。”他向滿臉懵逼的胡小八解釋了一句,把手上的資料遞過去,“班西·羅斯巴特,巫師議會的派遣巫師,我來辦入境登記手續。”
“啊……?哦哦。”胡小八接過文件在電腦上錄入信息,心裏卻還有點迷茫。
的确是有那麽些人不怎麽招貓喜歡沒錯,可苗二十三也不是普通的貓啊,能讓修煉三百年的貓妖控制不住變臉的,一句不招貓喜歡似乎是有點……
解釋不通?
滿腦袋問號地登記完了班西的基本信息,胡小八又拿出一疊文件讓班西簽署。
班西簡單翻閱了一下,主要就是承諾遵紀守法不鬧事,以及手抄一份聲明保證自己是自己本人/鬼/妖。
不同于人類那說了千百遍也不會成真的天打雷劈,他們許下的誓言都有相應的力量,違背誓言就會被力量反噬。
班西用英文和中文分別把聲明抄寫了一遍,簽下自己的名字後交給胡小八蓋章留檔。
蓋上“華國特殊事務管理中心”的大紅印章,他就是官方認證能夠合法長期居留的巫師了。
但這只是第一步,作為巫師議會第一位常駐在華國的派遣巫師,他接下來還要跑好多手續參加至少三場面談,才能拿到在這裏進行巫師工作的官方權限許可。
“您的字寫得真不錯。”看慣了自家妖怪都歪七扭八的小學生字跡,胡小八這句誇得真心實意。
“我父親是華國人。”班西說道,把胡小八蓋章後的文件副本收好,起身告辭之前,他又看了眼苗二十三的桌子。
那上面一盆貓草剛冒出嫩芽,花盆裏裝飾的鵝卵石光滑潔白,襯得嫩芽青翠欲滴。
“我能拿一顆石頭嗎?”班西問道。
“這……”胡小八猶豫一秒,便迅速淪陷在了那雙波光映漾的藍色眼眸裏,“可以!”
貓草是苗二十三的命根子,可花盆和鵝卵石都是胡小八網上九塊九包郵買的,送出去博美人一笑一點都不心虛。
聞言班西唇角揚起,臉上的疏遠冷淡霎時化為春風拂面,吹得胡小八醺然欲醉。
別說送塊石頭,她願意為這位羅斯巴特先生承包一座礦山!
……
辦理完入境手續,班西回到了自己的暫住地。
他目前住在一家酒店裏,雖然巫師議會為他安排了住處,但是考慮到自己被調職來華國開荒的原因,他并不覺得直接住進去是個明智的決定。
畢竟負責安排他這次調職相關事務的是他前上司的親妹妹,而他那位前上司遺憾隐退的原因不巧正是由于他“不小心”引發的法術事故。
相信以那家一脈相承的報複心,為他安排的住處一定精彩無比。
倒是他的家族在這場鬧劇裏保持了令旁人驚訝的沉默,大概是那群長老終于受夠了他的獨身主義和離經叛道,想讓他在異國他鄉學習一下老實聽話要怎麽寫。
——華國作為一個固有神秘強大無比,跟巫師體系完全不同還自帶大結界的國度,被派到這邊來與流放無異。
唔,班西對這個安排倒是喜聞樂見就是了。
班西收拾了些需要的東西放進小皮箱,按照地址前往自己被安排好的居住地。
小區旁邊有一個市民公園,有花有草有人工湖,環境優美開闊自然,很适合進行與土地溝通的儀式。
在官方程序上得到合法居留許可後,班西還要得到這塊土地的許可,才能夠在這塊土地上使用自己作為巫師的力量。
公園裏人不多,班西在無人的僻靜處清理出一塊用以舉行儀式的土地。
他拿出從胡小八那裏得到的鵝卵石,從內在感知裏分出一絲,輕輕敲響這塊石頭封閉的門扉。
這塊石頭會是和土地溝通的中介與容器,當然前提是它并不拒絕作為中介和容器被他使用。
來自本土妖怪的饋贈讓他沒有遭到什麽抵抗,鵝卵石默認了成為儀式的一部分。
現在班西能夠借由石頭暫時脫離土地的壓制,他閉眼仔細感知周圍躍動的能量分布,在腦內繪制出一張地圖。
添加上以自己為圓心運轉的行星,添加上元素屬性的不同色彩,添加上能量的高峰與低谷,肉眼不可見的線條與色彩編織成複雜而瑰麗的圖案,像是某種充滿野性的猛獸,湧動着蓬勃而強大的生命力。
這就是他要溝通交流,祈求接納的土地。
班西将自己帶來的簡易祭壇擺好,東南西北擺放四個祭壇,正中央擺放第五個,接着在祭壇上放好儀式所需的蠟燭,盛滿水的碗和另一塊石頭——這象征着火水土三大元素,開闊空間吹拂的風是不需要刻意準備的第四大元素。
魔法的概念裏,東方是風,南方是火,北方是土,西方是水。
然後這塊土地上的元素按照其分布方位,被放置在了四個祭壇上。
放置于中心祭壇的鵝卵石被樹枝擺出的三角圈起,班西劃開指尖為其塗抹上血色。
這是形式上的獻祭,意味着他将自己暫時的寄托于這塊石頭上。
而後,“門”打開了。
“門”的另一邊是人類不能觸及的世界,班西深呼吸,精神沉入了一片黑暗而燦爛的星海。他能感覺到有什麽龐大而神秘的存在通過“門”打開的通道,高高在上地審視着他。
仿佛山林中的猛獸,爪牙尖利,皮毛豐滿,在草木橫斜間打量闖入領地的兔子。
這是他腳下土地的靈魂,是這塊土地上一切自由意志的集合體。
若是用更加通俗更加容易理解的語言來解釋,這是這塊土地的“神靈”。
班西俯下身,輕聲地頌念文字。
“在上的父親,在下的母親,這塊土地上的所有生靈,與我之內的生命之火。”
“請指引我的雙手,我的思想,我的靈魂,請指引我成為這片大地的家族成員。”
他在胸口畫五芒星,穩定自己搖晃不定的靈魂。
“我請求。”
“我給予。”
“我接受。”
用他的母語頌念一遍,再用這塊土地的語言頌念一遍,以确保他和這塊土地的神靈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頌念的聲音脫離了他的靈魂,向着那神靈的方向伸展。
像藤蔓在黑暗中追逐陽光,經歷過漫長而折磨的等待與靜默。
驟然,世界明亮。
四面八方的風灌注而入,火焰在他胸口點燃光明,從頭頂的星辰到腳下的土地,他被高高地抛起直到雲端,又沉沉地墜下直到雙腳踩在土地上。
班西仍能感覺到自己被注視着,他的眼睛疼得像是要在眼眶裏燒起來,視線所及逐漸模糊,直到最後徹底變成灰黑一片。
他拿起祭壇上的鵝卵石,摸索着埋藏在幾步外的一棵枯樹下——他知道這是合适的位置。
“噗。”
蠟燭倏地熄滅了,大開的“門”緩緩閉合。
我許可。
冥冥之中有聲音如是說。
班西聽見了鳥的鳴叫,他的守護靈飛回了他的肩頭。
他被接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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