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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帳擋住外頭一大半的光, 更顯氣氛暧昧旖旎。兩人都是沒什麽困意的,祝燕隐躺在靠牆一側,想起上回自己登月插秧的不羁睡姿, 覺得不行, 這一晚我一定要堅持住, 我不睡了!這就是端莊優雅的力量,反正明天又要在馬車上過一天, 那時候補覺也不遲。
主意打定,祝二公子側身一靠,讓幾縷頭發淩亂垂下肩頭, 顯得自己十分随意但又十分迷人。厲随用指背蹭他的臉:“怎麽不睡?”
“不困。”祝燕隐握住他的手指, “你休息吧, 明日還要趕路呢。”
厲随笑笑, 将人順勢拉進自己懷裏。兩人的寝衣都松散單薄,祝燕隐稍微往後挪了挪,避免過快的心跳暴露想法。章叔說得果然沒錯, 江湖就是如此險惡,随時随地都要謹慎防備。
厲随又親他的額頭,親得沒什麽情欲, 更像是全身心放松之後,與喜歡的人相互磨蹭親近。祝燕隐手臂環過他的脖頸, 仔細琢磨了半天, 也沒想明白究竟是從哪一個瞬間、是從哪一件事情開始,兩人的關系就發生了變化——好像是有些快,但又似乎一切都很順理成章。
“你在想什麽?”厲随問。
“什麽?”祝燕隐回過神,“我是在想,你先前總是冷冰冰的, 怎麽突然就不嫌棄我了?”
“不算突然。”厲随看着他,“況且在剛開始時,也不算嫌棄。”只是習慣性的疏遠和冷漠,不想與殺赤天之外的人與事扯上任何關系。
“不算突然,那算日久生情嗎?”
“嗯。”
話本故事裏多寫一見鐘情,似乎只有那樣才夠命中注定,但換進現實裏,這麽兩個天差地別的人,一個冷冰冰滿心只想報仇,一個又失憶稀裏糊塗,能循序漸進地走到一起,已經很不容易啦,不好苛求太多的。
祝燕隐将臉埋在他的胸口,一邊想着,還挺得意,因為并不是每一個讀書人都能将天下第一哄到手。他已經将兩人将來的生活都安排好了,先去江南,再去西北,再将大瑜國的名川大山都走上一遍——至于究竟是五年,十年,還是五十年,祝二公子向來就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即便前路迷霧未明,他也願意與厲随一起試試,看最後是不是真能一路白頭。
厲随揮手掃滅一盞燈:“睡吧。”
祝燕隐及時在自己的腰上掐了一把,不行,不能睡,睡着不優美。
但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實在累,而且夜實在是太長了。
長到只靠胡思亂想與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是絕對堅持不到天亮的。祝燕隐迷迷糊糊地打着呵欠,算了,放棄吧,我去插秧了,不是,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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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低頭:“你說什麽?”
祝燕隐睡得香甜,呼吸綿長。
其實雪白的江南貴公子,睡姿并沒有那麽狂野,不打呼嚕不磨牙,安安靜靜像是一只蓬松柔軟的貓,頂多就是愛踢被子不老實,但在被厲随抱進懷裏拍了兩下後,也就消停了。
外頭山巅的雪落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天氣陰沉沉的。
祝小穗敲門:“公子,該起床了。”
祝燕隐懶洋洋應了一聲,趴在被子裏使勁伸了個懶腰,還想再睡個回籠覺,身邊卻傳來一聲熟悉的低笑。
“!”
祝燕隐迅速睜開眼睛。
厲随正懶洋洋靠在床頭,單手揉着太陽穴,寝衣領口敞開,露出大半胸膛,把他自己搞得很像話本裏的絕世妖……反正一般人睡醒時,肯定是保持不住這種騷包形象的,可見大魔頭一定是趁自己睡着時,精心準備了半天,現在還要裝出一副漫不經心我平時就是這麽完美的樣子,真是好虛僞啊。
“公子?”祝小穗還在門外試探。
祝燕隐一個鯉魚打挺,沒挺成功,只好手腳并用爬起來,壓低聲音從牙縫裏往外擠字:“你怎麽還在?”
厲随捏住他的臉:“我為什麽不能在?”
你看你這話問的,不管從哪個角度理解,你現在都不應該出現在我床上吧!祝燕隐推他:“快點翻窗出去。”
厲随攬住他的腰:“再睡會兒。”
“不睡了。”祝燕隐雙手推開他的臉,結果力氣用得大了些,厲随的頭磕到床柱上,“咚”一聲。
祝燕隐:“……”
祝小穗聽到動靜,自己推開門:“公子,我伺候你洗漱。”
祝燕隐火速用被子罩住厲随,自己雙手握緊床帳,只将腦袋伸出來,很鎮定:“大家都準備好了?”
“像是還沒有,外頭依舊亂哄哄的呢。”祝小穗走過來,想扶祝燕隐下床。
“等等!”祝二公子神情一凜。
祝小穗受驚:“怎麽了?”
祝燕隐沒什麽這方面的經驗,只能強行轉移話題:“我還想再坐會兒,城北徐老板的硯臺送來了嗎?”
“還沒,不過還沒到動身的時候,等等若是再不來,咱們的人就自己過去取。”祝小穗道,“公子吩咐的禮物也已經準備好了,一幅《青空牧人圖》,一套白山圍棋,都是好東西。”
祝燕隐:“嗯。”
祝小穗吩咐下人往屋裏送洗漱用具,又道:“我還買了一本徐老板的詩集,給公子放進馬車裏了,路上看着解悶。我聽客棧的夥計說,他只要一寫詩,鶴城中的紙都會跟着漲價,可就是太懶了,又愛喝酒,所以整日裏渾渾噩噩的,白白浪費一身好才情。”
“才情不就是用來肆意揮霍的嗎?”祝燕隐在被窩裏踢了一下,将不老實的某人踹走,又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收拾。”
祝小穗撇起嘴:“公子自從與厲宮主走得越來越近之後,就不怎麽理我了。”
祝燕隐欲蓋彌彰,沒有的事,況且我與厲宮主也并沒有走得多近,不還是和以前差不多。
厲随在床帳裏捏他。
祝燕隐:走開!
祝小穗振振有詞:“以前公子都是一見厲宮主就吐的,現在都不吐了。”
厲随手下一使力。
祝燕隐立刻神情嚴肅,什麽叫我一見厲宮主就吐,那是我腸胃不舒服,與厲宮主沒有任何關系。厲宮主為人光明磊落,武功高強,相貌英俊,風姿卓然,令我一見傾心,由衷傾慕,什麽吐不吐的,以後不要亂講。
祝小穗:完了,我家公子又發燒了,聽聽這胡言亂語。
于是哭着去找江神醫。
祝燕隐好不容易打發走書童,連頭也不回,迅速就想溜下床,結果卻被一把拎了回去。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更無縛魔頭之力,于是只好捂住嘴,唔唔唔地說,我還沒洗漱,不要親!
厲随捏住他的耳朵:“誰說我要親你了?”
祝燕隐繼續唔唔唔,那不親就不親,你放我下床。
厲随不放,不僅不放,還在他脖頸處咬出一個齒痕,冷酷極了。
祝燕隐仰面躺在床上,衣服被他蹂躏得卷起來,毫無美感,宛若缸裏的老鹹菜。
唉,真是沒有辦法。
現實和話本的差距頗大。至少話本裏的魔頭在事後……不算事後的清晨,都是要霸道邪佞地躺在巨大黑色石床上,給懷裏的心上人喂葡萄的,但厲大魔頭只是将江南糕團揉得皺皺巴巴,然後就心滿意足地披着衣服走了,很沒有品德。
祝燕隐有氣無力地想,這怕是個假的魔頭。
祝小穗手腳麻利地伺候自家公子洗漱完,便下去看徐老板的人到底來了沒。祝燕隐不想一個人吃早飯,厲随又一直在同萬仞宮的人說事,他便溜達到江勝臨房中,問:“一起?”
“我正準備去找你。”江勝臨将藥包放好,“方才小穗來找我,說你大清早發燒說胡話,怎麽回事?”
祝燕隐解釋:“我沒發燒,我就是誇了兩句厲宮主。”
江勝臨本來想繼續問,你為什麽要突然誇厲宮主。但轉念一想,昨晚兩人剛去過硯臺鋪子,收了禮物嘛,自然要誇一誇,這都是正常的。
祝燕隐吩咐下人将早飯送到了屋內:“我還有件事想問神醫。”
江勝臨點頭:“你說。”
祝燕隐想問的事情與厲随的過往有關。
“厲宮主與赤天既是師兄弟,兩人最開始的功夫又都差不多,那赤天在用噬月邪功傷了厲宮主後,二人現如今的功力豈不是相差懸殊?”更別提還有十六名跟着占便宜的護法,不管怎麽想,雙方都不像勢均力敵的樣子。
“我在雪崖下撿到他時,人只剩了一口氣,內力也虛。”江勝臨道,“不過他現在已經練回來了。”
祝燕隐聽得吃驚:“練回來?”
江勝臨道:“他天賦驚人,只用半年時間就撿回了命,從頭開始練功,反倒更加得心應手,剛開始時我還能看清他的內力走向,到後來,就越來越高得邪門,像一潭最深的湖水,旁人再也看不見底。”
祝燕隐崇拜地想,好厲害。
“這麽多年,他一心只想殺了赤天,每日除了練功還是練功。”江勝臨道,“不過赤天也沒閑着,他不斷利用噬月邪功吞噬其餘高手,十六名爪牙亦不斷興風作浪,沒有人能猜到他們的動向,只知道被焚火殿盯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祝燕隐道:“嗯。”
江勝臨見他面色憂慮,又安慰道:“不過赤天也一直避着厲宮主,不願與他正面交鋒。我猜依舊是心存忌憚,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贏,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多拖一日是一日。”
厲随在雪崖受過重創,後來雖說功夫練了回來,卻落了一身治不好的舊傷。這些年只顧練功,對江勝臨的要求也只是能将命吊住,并未認認真真休息過一天,再加上脾氣又爛,經常讓神醫一股熱血沖腦門,氣得整個人都要昏。
祝燕隐知道這個“多拖一日是一日”的意思,赤天清楚厲随的傷勢,斷定對方活不了多久,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見,只等着那些昔年舊傷一起發作,他便成了真正的天下無敵。
想得還挺美。
江南望族是那麽輕易就能被拖垮的嗎?
開玩笑,不可能的。
祝二公子已經很自覺地把厲随“望”了進來,并且雄心勃勃地想着,區區一個雪原魔教,能成什麽氣候,看看我那些叔父兄長,哪個不是搞事情的高手——誰還不會興風作浪了?
他仙氣飄飄地下樓,準備去找厲随共商大事,結果恰好看到一輛馬車駛過來,從裏頭鑽出來一個美人,寬袍廣袖,八尺有餘,形貌昳麗,至少能頂個“鶴城之美麗者也”的名頭。
周圍路過的少女們:“哇!”
祝燕隐熱情打招呼:“徐老板,你怎麽親自送過來了,快請進喝杯茶。”
徐雲中卻道:“我與你一道北上。”
祝燕隐一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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