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仆役很快就準備好了沐浴用水。
雖然雪城條件艱苦, 但祝二公子還是在房間裏搞了一個屏風,為了能更雅觀些。厲随此時就站在屏風後脫着衣服,姿态那叫一個随意優美, 祝燕隐坐在床邊, 透過薄薄一層紗屏看得十分認真, 并且單方面覺得真是好撩人啊,他一定是故意的。
于是立刻就站起來去看了。
厲随靠坐在浴桶裏, 往他臉上彈了一串細小的水珠:“你這種行為放在書中叫什麽?”
祝燕隐回答,叫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下流, 很風雅。
厲随笑着伸出手:“過來。”
祝燕隐端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 幫他把一頭濕發挽起來:“什麽味道, 腥氣這麽重。”
“血包。”厲随道, “嫌難聞就去床上等我。”
祝燕隐舍不得放棄這美人沐浴圖,便從櫃中取出一瓶花油,“嘩啦”倒進浴桶裏:“香了。”
厲随在這滿院子的春日花田裏憋氣:“嗯。”
祝燕隐催促:“說說看, 今晚的情形。”
厲随道:“萬渚雲演得不錯。”
他那把長刀也是假的,跟雜耍班子的吞劍一個原理,只為讓原野月更加相信, 前來救他的人已經身受重傷。
這計劃厲随與祝燕隐只告訴了萬渚雲一人,先前祝燕隐還擔心呢, 擔心那一臉正氣的中年大叔能不能演得天衣無縫, 不過現在聽起來像是也還好,不愧是武林盟主。
現在至少确定了先前的推斷沒錯,原野星和暗的确是同一個人。厲随在北上之前,就已經将焚火殿諸多護法的武功套路查了個七七八八,暗的武功路數與赤天極為相似, 而厲随與赤天師出同門,想要模仿出八成,并不算難。
萬渚雲在初聽兩人的計劃時,有些不解:“不等着暗來,卻要假扮成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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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道:“暗不會來的,赤天應當也不會來,這兩個人冷漠至極,對原野月并無任何憐憫。”
祝燕隐在旁邊幫忙解釋,我們之所以要對原野月嚴刑拷打,又說要傳消息出去,并不是想讓暗或者任何一個人來救她,而是想讓原野月覺得我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讓暗來救她。
這說法有些繞,萬渚雲稍微想了片刻:“所以你們要對付的,其實一直就是原野月。”
祝燕隐點頭:“是。”
萬渚雲又提出疑問:“原野月身為焚火殿的大護法,如果能從她身上打開缺口,自然事半功倍。但厲宮主方才又說暗對她冷漠至極,那她憑什麽覺得對方會來救自己?”
祝燕隐答,憑她還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的弟弟,一個人如果心存幻想,就會使盡渾身解數,說服自己接受所有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只為能距離那份美好的想象更近一點。所以只要暗是原野星,那麽我們的計劃就能成功。
萬渚雲很快就答應了這個計劃。
事實也證明,讀書人的腦子果然還是很好用的,而大魔頭的功夫一樣很了得,黑漆漆的面具一扣,借着院內昏暗虛幻的光,硬是将原野月唬成了癫狂的瘋子。
一整瓶花油的效果比較驚人,厲随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可能一個月內都會嗅覺失靈。祝燕隐卻很喜歡這種味道,他趴在對方懷裏,時不時就湊過去聞一聞,好香啊,你這個誘人的英俊大魔頭。
厲随捏住他的後脖頸:“明早還想不想同我去審問原野月了?”
祝燕隐立刻點頭,想的想的。
“那還不睡?”
舍不得睡,你太香了。祝燕隐繼續亂摸,試圖搞一點事情出來,結果被厲随用被子牢牢卷住:“睡覺!”
祝燕隐:“……”
被迫入睡,一整晚都沒怎麽休息好,總覺得有人又在摸自己的屁股。于是翌日清晨,祝二公子一直在用非常狐疑的眼神盯着厲随,你這人真的好虛僞,一直讓我睡覺,背地裏卻偷偷地摸來摸去,大家一起醒着一起快樂難道不好嗎?
厲随在他面前晃晃手:“你怎麽了?”
祝燕隐吃着包子,十分冷傲地“嗤”了一聲。
厲随:“?”
而另一頭的原野月,已經被影衛用鎖鏈牢牢捆了起來,她幾乎歇斯底裏地掙紮了整整一夜。此時正滿頭髒污,面目狼狽地癱坐在椅子上,雙眼像是市場上死了許久的魚。
厲随推開門。
祝燕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房間裏的原野月吓了一跳。
聽到動靜,原野月渾濁的眼睛裏再度有了光,她的聲音已經嘶啞得比最粗粝的砂紙還不如:“阿星,你們殺了阿星!”
厲随輕描淡寫:“是,你的弟弟已經死了。”
“不可能!”原野月惡狠狠地打斷,“他不會死的!他逃了!”
“你該慶幸昨晚來的人不是我。”厲随道,“不過逃了也無妨,中了七蝶散,他哪怕回到焚火殿,也無人能救,撐不過半月。”
“不可能!”
原野月盯着厲随,臉上情緒劇烈起伏,有憤怒,有幾乎要咆出胸腔的殺機,有恐懼,有自責,還有擔心與焦慮,如此種種混雜在一起,讓她整個人都要瘋了,一把裹着劇毒的火腐蝕了所有理智,也焚盡了眼底的光。
“求你。”她終于認輸,血跡斑斑的嘴唇顫動着。
厲随依舊冷漠地看着他。
原野月渾身癱軟:“你們給他解藥,他不會回焚火殿的,你們救他,只要能救他,只要能讓我看到活着的阿星,我什麽都說。”
厲随問:“他人在哪裏?”
原野月聲音陡然拔高:“你先發誓,發誓不會殺他!”
厲随道:“他的死活不在于我,在于你,多拖一刻,你的弟弟便多受一刻劇毒噬心之苦,昨晚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六個時辰。”
原野月将椅子捏出道道血痕。
厲随站起來,帶着祝燕隐向外走去。
“在林雪峰!”
原野月盯着兩人的背影,又尖銳地重複了一遍:“他在林雪峰頂,你們若不救他,我便殺了你們!”
……
林雪峰。
萬渚雲看着地圖:“位于焚火殿以北,地勢不低。”
“是整片雪原最高的險峰。”厲随道,“在我小時候,曾經跟随師父上去過一兩回,即便是盛夏時節,峰頂也是冰雪缭繞,酷寒入骨。”
祝燕隐光是聽一聽就覺得冷,這種鬼地方怎麽也有人願意住,不過轉念一想,話本裏的殺手與隐世高手也很喜歡挑奇怪的地方去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顯得他們與衆不同,屬于虛榮心作祟下的咬牙受苦,真是何必來着。
厲随道:“我上去看看。”
祝燕隐立刻:“你一個人嗎?”并且用眼神瘋狂暗示萬渚雲。
萬盟主:“……”
他倒是願意親自去,但有武林盟的擔子在身上,萬一焚火殿趁自己與厲随都不在,突然發難,豈不是失職,便道:“不如讓名劍門的趙少主率人與厲宮主一道,前往林雪峰。”
祝燕隐對趙明傳還是很信得過的,便問厲随:“行嗎?”
厲随點頭:“随你。”
他其實是不需要幫手的,但架不住江南闊少覺得你需要,所以就還是強行帶了一個大型挂件。
趙明傳受寵若驚:“我?”
祝燕隐拍拍他的肩膀,擺出蘭西山式的語重心長:“這件事只有極少幾人知道,明傳兄,你可不能拖後腿啊。”
趙明傳雙手抱拳:“義不容辭!”
……
當晚,厲随與趙明傳一前一後,抵達了林雪峰所在的山群中。
比起城裏,這裏還要再冷上數倍。趙明傳解下披風,剛想轉身說幾句話,冷酷的厲宮主就已經消失了,此等輕功,半夜去皇宮裏扮鬼也是可行的。趙少主趕緊跟上,他的功夫其實不算低,但比起厲随來,顯然要差了不止數倍,就算已經拼盡全力,等好不容易攀到峰頂時,也已經累得眼冒金星。
厲随站在雪中,肩頭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趙明傳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達成“被萬仞宮宮主在雪中等待”這一成就,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半天憋出一句:“厲宮主,我……實在丢人。”
厲随已經很不耐煩了,他對這個人完全沒有興趣,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之所以願意站着等,完全是因為祝燕隐一句“你要照顧一下明傳兄”,于是也只是冷冰冰地“嗤”了一聲,便繼續向前走去。
趙明傳不敢大意,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後,手一直握着劍柄。
在避風處,的确搭建着一座石頭小屋,屋頂上壓了厚厚一層雪,門窗也被冰刃封死。
厲随在屋外站了片刻。
趙明傳也豎起耳朵聽,四野一片寂靜,只有風哮深林。
“似乎……沒人?”他試探着問。
厲随道:“是。”
于是趙少主就又達成了“和厲宮主展開交談”這一成就,好巅峰啊。
既然屋內沒人,那也就不必再小心翼翼。趙明傳将匕首插進門縫旋轉一圈,輕松就撬開了生鏽的鎖,又從懷中掏出火匣,短暫地照亮了四周。
有床,有桌,或許在隔壁的廚房裏還有鍋碗瓢盆,但都殘破陳舊,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厲随微微皺眉,指尖擦過桌上灰塵。根據原野月的說法,原野星在不執行任務時,便會來此避世居住,誰也不願意見,但現在看來,很顯然,房屋的主人已經至少兩三年沒有回來過了。
趙明傳又翻了翻床褥,搖頭道:“被子都是破洞,估計是被春日裏的野獸咬的,牆角還有個耗子窩,誰能住在這種地方?”
“把這裏照亮一些。”厲随吩咐,“或許能找到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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