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囚四十四天

莺莺思緒恍惚, 并沒有注意到張公公所念的是‘太子欽容’, 而非三皇子欽容。

她不知道的是, 在張公公來前另外兩道聖旨已經送去清波居, 一廢一立,廢的是品行不端難擔太子之位的景兆時, 立的是天意所屬、深肖朕躬的太子景欽容。

當張公公念完聖旨時, 顧家衆人的謝恩聲使莺莺醒神, 張公公含笑看着莺莺道:“顧姑娘,還不接旨?”

莺莺被姑母掐了一下,擡起僵硬的手臂将聖旨接過, 起身時她臉上實在是笑不出來, 顧曼如見狀笑斥了句:“你看這孩子,都高興傻了。”

這麽說着,顧曼如身後的女官雲心從袖中掏出銀子塞到了張公公手中, 張公公笑着推辭了幾句, 直到顧曼如發了話才收下。

不只是他, 跟随前來的随行太監們也都得到了賞賜。如今莺莺可不只是皇後侄女這麽簡單了, 張公公将賞銀收好奉承着莺莺:“那老奴, 就提前道一句太子妃娘娘安好了。”

雖說聖旨中良辰未擇,但武成帝為了鞏固欽容的太子之位, 定會讓二人盡快成婚。

等張公公一走,莺莺就将聖旨塞到了顧淩霄手中, 她真的快要急哭了, 拉着姑母的手求助道:“姑母你快幫幫我, 莺莺不想嫁給三哥哥。”

“胡鬧!”顧曼如難得兇了莺莺一次,她點着她的額頭斥責道:“看看你剛剛成什麽樣子,不下跪不接旨還敢對着張公公甩臉子,乖兒你這還沒當上太子妃呢,就不怕張公公将你這惡行告給陛下!”

莺莺不僅不怕,反而還問道:“若他真的告訴了陛下,那陛下能一怒收回這聖旨嗎?”

這回不等顧曼如來訓斥她,顧爹爹就先開口吼她:“老子看你就是皮癢欠收拾了!”

這些天莺莺表現乖巧,又因為受了傷身中情人喃,顧爹爹最近對她很溫和。莺莺已經很久沒聽到顧爹爹這般暴躁的吼她了,莺莺見顧爹爹撸了袖子似要打她,連忙跑到姑母身後躲藏。

顧家院子瞬間雞飛狗跳,最後還是顧淩霄趁着姑母阻攔顧明致時,撈起莺莺溜了出去。

“你這丫頭,真是該聰明的時候犯傻啊。”顧淩霄将莺莺送回了清波居。

見莺莺心情低落,顧淩霄以為她在生顧明致的悶氣,于是勸道:“別怪爹了,他最近為了你的事頭發都愁白了。”

那件事過後,就算欽容和武成帝再怎樣掩蓋事實真相,可朝中大臣不是傻子,仍有許多人精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了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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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欽容幫莺莺保住了清.譽又怎樣?要知道只兆時太子躺在她房中這一點就足以摧垮所有,莺莺清不清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經沒有人敢娶莺莺。

莺莺可以不在意這些,可顧明致身為她的親爹如何能不在意?

商讨多天,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由皇子迎娶莺莺,而且這個皇子一定要身份尊貴在權勢上能與兆時太子抗衡,唯有如此才能堵住悠悠衆口。

畢竟,沒人會相信,身份尊貴的皇子會委屈自己娶一個清譽受損的正妻,更何況他本身就有權有勢,不需要拉攏顧家就能在朝堂站穩腳跟,而欽容則是最佳人選。

這些事顧明致都有和顧淩霄商讨,甚至都想好如何拉下臉讓顧曼如去欽容那探話了,誰也沒想到欽容會先他們一步求陛下賜婚,而且用的理由不是負責,而是心悅。

顧明致都來不及高興,今早就聽聞自家女兒昨晚同三殿下吵架的事,他本身就壓着火,再加上聖旨到時莺莺的一系列反應,成功讓顧明致動了怒。

“莺莺,不管平日裏三殿下多縱容你,可他畢竟是皇子,如今還是太子殿下,你不可對他胡亂發脾氣。”顧淩霄揉了揉莺莺的腦袋,耐心勸解着她。

他們家從小就是如此,莺莺頑劣慣了經常會被顧爹爹追着打,而他們親娘早早故去,所以每次都是他冒着危險把人抱出來,再輕聲細語哄着妹妹。

莺莺抽了抽鼻子還是有些委屈,其實她一點也沒有怪顧爹爹,就是氣自己擺脫不了嫁給欽容的命運。顧淩霄講給她的道理她都懂,可懂得并不代表願意,她扯住顧淩霄的袖子,可憐巴巴喊着哥哥:“莺莺真的不想嫁給他。”

“……真的不想!”

顧淩霄驚訝:“你平日裏不是最喜歡太子殿下的嗎?”

不只是他這麽想,就連顧明致和顧曼如也是這個想法,正因如此,莺莺今日的表現才會讓顧家人不解。

“我不喜歡他了,我真的不喜歡他了。”莺莺将這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根本就沒人信啊。

她将臉埋到顧淩霄的胳膊上蹭了蹭,把話又重複了好幾遍。可她說再多遍又能怎樣呢?如今聖旨已下,想讓陛下收回聖旨比登天還難,更何況若是這賜婚的聖旨真做了廢,那莺莺才是真的被毀了。

顧淩霄離開後,莺莺回房發洩了一通仍不滿意,想找人傾訴又不知找誰。她不由又想起了兆時太子,若沒有他這荒唐事搗亂,莺莺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兆時太子如今已不能再被稱為太子了,武成帝仁慈到底還是偏心這個兒子,只是廢了他的太子位做回普通皇子。

畢竟是前太子,有欽容這個現太子在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刺,武成帝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封景兆時為安平王,待參加完太子大婚後前往封地落安,無事不得歸。

往好聽了說就是遠離朝堂當個土霸王,往難聽了說就是流放。畢竟落安城處于西.南邊境貧瘠偏僻,實在不是什麽好去處。

随着兆時被廢,武成帝對他的看管也比前幾日寬松,雖說兆時仍不能出房門,但武成帝卻允許旁人去看他了,于是莺莺趁着這個機會去找了他。

正值日央,陽光大盛,而景兆時的房內門窗緊閉,層層帳簾下遮住外面透進來的陽光,內室最為朦胧昏暗。

莺莺往前走了兩步停下,短時間內沒能找到景兆時。房中靜的只餘窗外的蟬鳴,莺莺不由出聲喊他:“兆時?”

啪嗒——

內室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細微的聲音引來莺莺的注意,她正要擡步往內室走,低啞發幹的聲音傳來:“別進來!”

莺莺順勢停住,想到之前景兆時對她做的那檔子事,轉身坐到了外廳。

“沒想到你還會來看孤。”兆時太子才開口就頓住,很快又低嗤了句:“我還算哪門子孤,已經成了廢太子。”

莺莺剛好将他的話聽去,她随口接上:“你可以自稱本王啊。”

再怎麽說還混了個王爺名號。

屋內的人似乎愣了下,接着笑着道:“顧莺莺,你不會安慰人就閉嘴吧。”

這個時候對他提那諷刺的平安王,無疑就是在對他捅刀子紮他的心。

“誰說我在安慰你了?”顧莺莺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品出從尊貴太子跌到落魄王爺的落差感,才悶了句吐出三個字:“你活該!”

他就是活該!

“你說你太子當得好好的幹嘛突然犯蠢,我顧莺莺是哪裏惹到你了讓你那般糟.蹋?”

“現在好了,你的太子之位被欽容搶走了,我也被賜婚給了他,你現在高不高興開不開心呀?”

莺莺氣是真的生氣,她氣的恨不能把欽容揪出來打一頓。而她也沒忘兆時那日的掙紮,就好似他被人強迫了般,抱住她時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被莺莺一碰反而先驚得放了手。

“說!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認識了兆時兩世,莺莺是真不相信兆時會做出害她的事。

她平生第一次這般相信的人沒有讓她失望,兆時很快給了她答案:“莺莺你信我,我真的沒想害你。”

有些話兆時太子已經壓在心裏很久了,如今他敗得徹底已經沒了顧慮,索性全都說了出來。

“還記得在來九華行宮的路上,我同你提起的天命嗎?”

內室,景兆時靠坐在榻上閉上眼睛,将很早前得知的真相如實講了出來:“你出生時天降祥瑞,實則是大富大貴的鳳命。”

“你出生當晚,李懷虛就察覺紫薇星變,從你的命盤中發現你的鳳命與北域國息息相關,你非普通鳳命,游鳳戲龍乃天意化身。”

莺莺不懂這些,也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命格胡扯,畢竟系統明确告訴過她,她出生時所謂的祥瑞其實是天兆,若真拿命格說事,真正旺北域國的鳳命也是真原身顧莺莺,她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連命都沒有過,又哪來的命格。

“這和你陷害我有什麽關系?”莺莺打斷了兆時的話。

兆時低嘆了一聲:“非要我說的那般明白嗎?”

“李懷虛的意思就是,你嫁給誰誰就是這北域國下一任的帝王,這帝王不是由我父皇決定的,而是由你。”

這就是武成帝一直縱容莺莺的原因,莺莺因兆時這句話愣了好一會兒,不由想起武成帝三翻四次問她究竟是喜歡欽容還是兆時,還有前世對她種種怪異的态度。

她猜測了許久的事情,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麽荒唐的答案。

“……這太荒唐了。”莺莺不敢置信,武成帝竟能信李懷虛這種鬼話。

兆時太子也跟着笑了,他笑得很涼很輕,低聲道:“的确荒唐。”

荒唐到至此他兆時太子無論做什麽都入不了父皇的眼,太子是廢是留,全憑他能不能娶到顧莺莺。

“所以,你才會想到用那種法子娶我?”事到如今,莺莺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

兆時太子點了點頭,很快又想到莺莺根本看不到他。看不到也好,看不到就不知他此時有多狼狽,很多話也容易放下面子說出口。

“我知道我很卑鄙,我也承認那時是真的想毀你清.譽,可我景兆時發誓我真的沒想過要碰你,我只是想讓父皇誤會我們二人有.染,然後再趁機娶了你。”

早在兆時太子打算這樣做時,就已經為莺莺想好了退路。

他會娶她,也會在婚後縱容着莺莺任由她找男.寵,等到他保住東宮之位順利登上帝位,若是莺莺不願當這皇後,他就一紙诏書說明莺莺的清白之身,說她是幫他奪帝位的功臣,再賜她一個長公主的名號任由她揮霍,以他那時的地位,莺莺想要什麽男人他都能幫她搶來。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幫你找到了緩解情人喃痛苦的香囊,只是不是我給你的那個。”

兆時太子原本想在計劃完成後偷偷将香囊調換,沒想到會落得如此結局,如今禍已釀成,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丢到莺莺腳邊,沒再多解釋一句。

莺莺坐着未動也沒去撿地上的香囊,她想到一個問題:“你說的這些……欽容他知不知道?”

“你覺得他會不知道嗎?”

兆時語氣難辨:“恐怕,他比我知道的更早。”

“我那個三哥啊,向來喜歡玩弄人心,但凡他盯上的,就逃不出他的手心。”

莺莺自然也知道這些。

說起來兆時的答案在莺莺的意料之中,可她聽着莫名就覺得難受。

想來是這屋內窗門緊閉太過悶熱,受夠了這昏暗的環境,莺莺想要離開。

“我走了。”

站起身,莺莺看到內室簾帳微動,現出模糊的身影。兆時沒有走近,他只是站在莺莺幾步之遠的位置看着她,呼吸沉沉看不清表情,但莫名可憐。

莺莺腳邊好似踩到了什麽東西,低眸發現是那只小巧漂亮的香囊。

“你別以為你說這麽多,我就能原諒你。”莺莺低低念了一句,她知道兆時聽得見。

雖然真相水落石出,但莺莺知道兆時對她還是有所隐瞞,畢竟像他這樣自負驕傲的人,不逼到無路可走不會用這般手段。

莺莺不知道兆時做這一切時都背負着什麽,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她也沒理由去替他想,但她還是撿起了地上那枚香囊,不原諒歸不原諒,她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沒再說什麽,莺莺撿起香囊沒再看兆時一眼。這封閉的房間讓人又燥又心煩,莺莺口幹舌燥出了汗。

推開房門時,一陣清光吹來,莺莺吸了口空氣舒服了些。她右腳邁出房門,在左腳落定時,她聽到屋內兆時啞啞喚了她一聲:“莺莺。”

對不起三個字落地,伴随的就是沉重的阖門聲。

莺莺仰頭看了看天,落霞染紅了半邊天,不知不覺間太陽快落山了。

莺莺還是覺得燥熱,所以她沒有回房,而是走到了池邊。脫下鞋子将雙腳探入水中,冰涼的水漫過莺莺的小腿,濕透的薄裙飄在水面像是一朵花。

昨晚并沒有休息好,莺莺從兆時那出來只感覺身心疲憊,身子後仰索性仰躺在地上。

太陽越落越低,紅霞鋪在天上像是與水融合的血水,莺莺感受到冰涼的池水滲涼了她的雙腿,卻驅不散她內心的燥火。莺莺閉上眼睛,正想整個人跳入池子裏,有腳步聲靠近,她睜開眼看到了欽容的臉。

真是讨厭什麽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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