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囚五十三天
“……”
用過午膳後, 莺莺就準備出東宮了。
入秋後, 天氣已有了幾分涼意,曉黛幫她挑了件深色披衣系上,為了保險起見她還給莺莺戴上了兜帽,事實上這樣的打扮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她不得不這樣穿。
兆時會在玄德門出宮, 莺莺挑偏僻的小路到時, 接兆時出宮的馬車還沒出來,她四處看了看尋了處距離近又不容易讓人發現的位置,早早等在那裏。
整個玄德門冷冷清清, 等到馬車晃晃悠悠出現時, 并未有人駐足停留。
莺莺等了好一會兒, 兆時才披着玄衣緩步走來, 他身邊只跟了翼飛一人,寬大的兜帽遮擋住兆時的面容,莺莺一時間也看不清他的臉色。
該是落寞難過的吧。
昔日尊貴無比的兆時太子被廢,如今離開時卻無一人相送, 就連曾和他要好的五皇子和八皇子也沒出現。皇宮的世态炎涼唯利是圖, 總是會在人最脆弱的時候連插數刀。
“兆時……”莺莺看着前面的身影,很輕很輕喊了他的名字。
她現在忽然希望前世的兆時也是這般的結局,遠去落安從此在那裏生根平安, 再也不用參與皇城內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只是上一世的她不曾來送過他, 這一世她來了, 抛下二人之間所處的利益不提, 莺莺只希望兆時好。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莺莺揉了揉眼睛,将想對兆時說的話低聲自語出來。
風還未停,吹得莺莺眼睛發疼。
她仔細用雙手收攏着揚起的衣擺,耐心等待兆時坐馬車離開,而兆時卻好似在等待着什麽,孤零零站在馬車旁始終沒有上車。
莺莺只顧着看兆時了,并未注意到自己裙上的絲帶沒有收住。翼飛很敏銳察覺到周圍的異常,在他湊近兆時耳邊低語時,兆時猛地擡頭向四處張望,莺莺暗叫不好,趕緊讓曉黛幫自己收裙擺。
“快幫我拽回來!”莺莺雙手攏着大片裙擺,撒手就要飄出去。
這會兒風實在太大了,那一條細細的絲帶莺莺實在收不回來,就只能喊曉黛幫忙,而平時機靈的曉黛這會兒只幫倒忙,她去抓飄出去的絲帶時磕在了石頭上,絲帶沒抓到反而還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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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黛!”莺莺跺了跺腳,見兆時已經注意到這邊,趕緊把曉黛從地上拉起。
她拉着曉黛就要跑,卻忘了自己的雙腿還在酸澀疼着,跑了幾步她嘶了聲慢下來,兆時幾步追到她的面前,扳過莺莺的肩膀就掀了她的鬥篷。
“我就知道是你。”兆時在看到莺莺時,帶着血絲的眼睛更紅了。
莺莺被他抓個正着,正想踩他腳以求掙脫時,兆時聲音澀澀問她:“……欽容,他對你好嗎?”
莺莺以為,以他的性格會不願意見到她,或者語氣很差的問她是不是來看他笑話。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問,就如同一盆熱水澆在了莺莺頭上,澆的她渾身暖熱又不太舒服,她僵在原地好半天才點頭道:“挺好的。”
好是真的好,畢竟都大方到讓她來送前太子了,至于這好能持續多久,莺莺也不知道,畢竟他們才成婚幾日。
兆時見她臉頰白嫩嫩的的确不像受苦的模樣,點了點頭就沒再多問。莺莺果然是了解兆時的,因為他第二句話就是:“你來幹什麽?”
“來看我笑話的?”
其實兆時也就是嘴上這麽說,并不是真的這般想,他實際上只是想知道莺莺是為何來看他。莺莺明白他想聽什麽,也實話實話道:“我只是想來送送你。”
“兆時,落安路途遙遠,希望你一路平安無憂。”
兆時的眼睛越加紅了,他忽然抱住莺莺,惡狠狠道:“我能不能平安無憂,就要看你的太子哥哥肯不肯放過我了!”
莺莺又怎麽懂得,就算他已成為廢太子遠去西南,皇城裏這群人仍不會放過他。就算欽容不動手,別的勢力也一定會出手,往最壞的結果看……說不定武成帝還想讓他在路上出些意外。
所以哪來的平安無憂,其實這句話不是祝福而是最大的諷刺,他的傻莺莺又怎能明白。
兆時閉了閉眼睛,感受到莺莺一直在抗拒他的懷抱。
“別動。”
兆時啞聲:“我同你說個秘密。”
“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對你用那種手段來保太子之位嗎?”莺莺沒有猜錯,兆時當時在和她坦白時,的确隐瞞了部分真相。
其實按照兆時的性格,在他得知鳳命之事時不一定能忍住不告訴莺莺,在實行那種手段前,他會問問莺莺肯不肯為了幫他奪帝位而選擇他。
“因為我知道就算你同意了,你的姑母也不會站在我這邊。”
“莺莺,還記得我那次我醉酒同你說的話嗎?我說我母妃死的冤枉,她死的的确冤枉,因為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而害死她的人……”
兆時微頓,特意把話放慢,“就是你的好姑母,這北域國如今的皇、後、娘、娘。”
試問,又有誰會幫自己的仇人登上帝位呢?她不僅不會幫兆時,反而還會聯合欽容狠狠的踩他,最好把他踩到泥土裏永世不得翻身,這樣他們就能安枕無憂了。
……所以,這才是導致兆時變了的真相嗎?
剛剛的熱水成了兜頭涼水,把莺莺澆的徹頭徹尾寒入了骨子裏。莺莺肩膀微顫,她搖了搖頭去抓兆時的手臂,用力吐出幾個字:“我不信!”
莺莺是信任姑母的,就算她的姑母身為皇後頗有手段,但她不會在殺了兆時的母妃後還能轉頭對他笑。以她的性子,她也不會留下兆時。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莺莺懷疑兆時是被人利用了,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欽容,于是直接問道:“是不是欽容告訴你的?”
兆時扯着嘴角嗤笑,“誰告訴我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我說的這些話都有證據。”
玄德門雖然冷清,但并不是沒人經過。兆時見已經有宮婢朝這處張望了,他伸手幫莺莺戴好兜帽,冰涼的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你的祝福我收着了。”
“我一定會好好到達落安,也會好好回來。”
“只是我回來的時候,莺莺,希望你不要怪我。”
但凡他還能回來,必不會放過顧曼如和欽容,而這兩個人一個是莺莺的姑母,一個是莺莺的太子哥哥。
兆時轉身快步上了馬車,這次他沒有再等待也沒有回頭,因為從這之後,他與莺莺将徹底是兩個世界的人。
“兆時……”莺莺喊了他一聲。
她往前追了兩步腿上一疼,抽了抽鼻子又喊了他兩聲。曉黛不忍見莺莺這樣,她扶住莺莺勸說道:“娘娘這又是何必,就算你喊住了王爺,又能說些什麽呢?”
是啊,就算她一遍遍喊着兆時的名字又能怎樣?就算兆時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又能怎樣?他們回不去了,再也不回去了,這次不是莺莺不原諒兆時,而是兆時不要她了。
原來重生後改變的不止是莺莺,是所有人都變了……所有人都變了。
莺莺眼看着那輛馬車行遠駛出皇宮,她再也沒忍住哭出了聲。
“娘娘別哭……”曉黛慌了,連忙掏帕子要幫莺莺擦眼淚。
莺莺難受的厲害,她一把抱住曉黛哭着道:“……我後悔了,真的好後悔。”
求了百年成人,結果莺莺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了人。當人實在太苦了,酸甜苦辣愛別離全都要受着,她這才知道自己前世在害人的時候過的有多自在,就是因為不曾在意過兆時,也便不知他前世多苦多殇。
傷人又傷己。
“……”
東宮,書房內。
暗衛正細致說着玄德門剛剛發生的事,在得知莺莺抱着曉黛哭了許久時,欽容執筆的手微頓,一滴紅墨落在了畫紙上。
“你說……太子妃哭了?”欽容凝視着桌上的畫紙,只見紙上畫着一名眉眼彎彎含笑的靈俏姑娘,與莺莺九分相似。
那滴墨剛好就滴落在‘莺莺’的眉心,欽容攏着袖子在她眉心加了幾筆,淡淡詢問:“為何而哭?”
暗衛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裘郁,把腦袋垂低艱難道:“安平王應該是同娘娘說了什麽,屬下……未能聽到。”
“是屬下失職!”
欽容低涼笑了,他未看暗衛也未看裘郁,就只是凝視着畫中的女子。輕輕用指腹掃過畫中女子的眼睛,欽容唇邊噙着笑意道:“你沒有失職,是安平王抱了孤的太子妃,他貼在她耳邊說話,你又怎能聽到。”
在兆時特意壓低聲音的情況下,哪怕是距離二人極近的曉黛,也未必能聽到兆時對莺莺說了什麽。
“她現在去了何處?”
暗衛都不太敢說話了,“娘娘……去了鳳坤宮。”
欽容沒什麽反應,在畫上又添了幾筆道:“把人都撤回來罷。”
暗衛領命退下,接着欽容望着桌上的畫久久沒再下筆。
這書房的采光極好,點點暖光映在他精致的側臉,無暇似美玉溫潤柔和。裘郁就坐在欽容的對面,他目光掃過畫中姑娘眉心開出的豔花,收攏右手道:“殿下準備如何處理慶王爺的事?”
“他将那件事都告訴了誰?”
裘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回想道:“五皇子八皇子、二皇子,哦還有張氏。”
五皇子和八皇子是兆時那邊的人,目前五皇子那邊沒動靜,八皇子顯然有些坐不住。
當然了,反應最為激烈的還是二皇子和張氏,張氏眼看着兆時倒臺,因為莺莺的緣故他無法歸到欽容這邊,所以他轉投到慶王爺門下,順便還拉攏了二皇子。
欽容眉眼帶了幾分冷意,波瀾不驚道:“王爺的嘴着實不小。”
那件事不是別的事,就是有關莺莺鳳命的事。得莺莺者得天下,既然如今莺莺已經嫁給了欽容,他們得不到自然就要毀掉。一旦莺莺沒了,朝堂就會重新洗牌,到時候這皇位屬于誰就各憑本事了。
裘郁一直派人監視着慶王爺的動向,他皺着眉道:“張春養的那群私兵目前活動頻繁,而且與慶王爺身邊的刺客有所接觸。”
那次顧淩霄的事情出來後,張春少了一位嫡女還損失了自己的親弟弟,他自然是恨顧家的。如今所有人的矛頭都對準了莺莺,張氏抓住這個機會自然不會放手。
欽容知道這幾日莺莺身邊清淨不得,他沉思片刻道:“那就先從張春開始吧。”
先不管慶王爺要做什麽,他總歸要先幫莺莺把最危險的除去。
裘郁記下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如今金滿堂刺殺一案雖然直指慶王爺,但裘郁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刺客一日未能抓到,大理寺與刑部就一刻也消停不得,裘郁今日來此本還想再詢問莺莺一些細節,想來近日是見不到她了。
“殿下覺得,安平王會對娘娘說些什麽?”想起剛剛的事情,裘郁出聲問道。
欽容擡眸看了裘郁一眼,态度平平沒太大波動。
悠緩放下手中的紫金玉管,他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問過了,自然就會知道。”
時辰差不多了,他也該接他的小太子妃回來了。
“……”
莺莺從玄德門回來,沒回東宮直接找去了顧皇後那。
她不相信自己的姑母會做出這種事,也受不得兆時污蔑仇恨姑母,所以這個事她一定要問清楚,問的清清楚楚。
當莺莺找去鳳坤宮時,眼眶裏的淚還沒幹。顧曼如見她這樣吓了一跳,連忙将人拉過詢問:“姑母的乖兒這是怎麽了,可是同太子吵架了?”
莺莺搖頭,撲到姑母懷中直接将兆時說的事告訴了姑母,她很認真問道:“姑母你告訴莺莺,寶霞貴妃的死與你無關對不對?”
她并未說兆時要來找她報仇的事,只是想求個真相。
顧皇後臉色一變,攬着莺莺并未馬上解釋,在莺莺瑟縮時才艱難道:“姑母……的确知寶霞貴妃死的蹊跷。”
當時寶霞貴妃極受武成帝喜愛,而她本人盛氣淩人得罪了太多的妃嫔。
顧曼如那時雖位列四妃,但還沒到與寶霞貴妃抗衡的地步,是當時的玉妃連同其他妃嫔一直在與寶霞鬥,還趁機收買她身邊的貼身女官下.毒,最後拖垮寶霞的身體把她毒.死了。
“那時皇後之位空懸,寶霞貴妃和玉妃一直在争皇後之位,說實話姑母那時因為顧家的特殊性并未參與争鬥,但玉妃對寶霞貴妃的那些手段,我……的确知曉。”
不僅是知曉,她甚至還被玉妃反咬了一口,說是她下.毒害死了寶霞。因牽扯多家勢力,所以這事兒雖鬧得大知曉的人卻并不多,武成帝只對外宣稱寶霞因病而故,就連兆時也瞞了下來。
所以說沒關系是假的,就算顧曼如沒有動手,但她從頭到尾都知道玉妃做了什麽,甚至還被玉妃拉入了漩渦中心。但兆時所說的那些話她也不會承認,“真正害死寶霞貴妃的人是玉妃,不過她已經被陛下賜死了。”
莺莺心裏總算舒服了些,“這樣就是兆時誤會了姑母,他定是從哪裏得來了當年的事,以為您是害死寶霞貴妃的兇手。”
“那姑母當時是如何洗脫嫌疑的?”
姑母一下下順着莺莺的頭發,含笑着道:“這就要多感謝你的太子哥哥了。”
說起來,當年的寶霞貴妃同欽容的生母含芙皇後不對付,所以在含芙皇後去後,欽容最先跟着的是與含芙皇後交好的玉妃。
不等顧皇後将這些告訴莺莺,欽容人就到了鳳坤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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