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王曉開學的第一天,王成将他送到學校,給了他一些零花錢後,便轉身離開了。

王成随後找到了王貴上班的工廠,鄭重其事地跟王貴說了許久,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才罷休。

他看着三兒子離開的背影,轉向學校的方向,自言自語道:“小曉,爺爺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學校中午有安排午休,但午飯得自己花錢買。

下了課的王曉随人潮來到了食堂,卻停在了門口。

他一手搓着暗袋裏的錢,一手抓着褲袋,有些迷茫地站在一側。

突然,他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

他迷茫地擡頭看去,那張他怎麽都忘不掉的臉就出現在他眼前。

王芊芊領着兩個朋友從王曉身前經過時,重重地哼了一聲。

“芊芊,那個就是你家貪玩爬牆,最後摔下去毀了容的弟弟嗎?”

王芊芊斜眼瞥了一下王曉臉上的痕跡,冷笑道:“是,但我巴不得沒有這樣的弟弟。”

“那真是活該被毀了容。”之前問話的那人說道。

“芊芊,還真別說,你弟現在真醜!”另一人奉承道,可惜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你們有完沒完,別你一個‘弟’我一個‘弟’的,我根本不把他當我弟!”王芊芊怒瞪兩個好友,大有“再說翻臉”的意思,然後抛下她們走進食堂。

王曉一歲前就記事,何況受傷時他已三歲,臉上的印記從何而來,他比誰都清楚,但他覺得沒必要去争論。說再多,印記也不會消失。

他摸了摸傷疤的位置,疤已淡去,可那道口子的位置卻像是缺了一塊肉似的,破壞了整張臉的平滑,看上去确實有些難看。

他爬起來揉了揉饑餓的肚子,大着膽子往裏走去。

“同學,我們這邊不收現金,你得先去換飯票。”

王曉剛走到一個窗口前,裏面的阿姨就提醒了一句。

他看了眼握在手裏的錢,朝阿姨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條長龍。

因為沒有零花錢的緣故,沒人會跟他說金錢的概念。他只知道買東西需要給錢,但買多少需要給多少,這個比例他完全不懂。

如今,正拿着五元紙幣站在飯票兌換點的他,有些手足無措。

賣票的阿姨又耐心地詢問了一遍:“同學,你要兌換多少的?”

“我,”王曉沉思片刻,結果才說了一個字,就被他身後一個等不耐煩的胖子直接推到了一邊。

“滾一邊去,換個飯票都這麽墨跡!我換一塊兩毛和一塊一毛的。”

王曉沒生氣,也沒抱怨,而是一言不發地走到隊伍的後面重新排隊。

之後,他學着那個胖子也換了一樣的飯票。

在用飯票打飯菜的時候,他大概明白了錢與飯菜的比例關系。

這一頓飯,花去了他九毛的飯票。

他将剩下的小心折好,放進衣服的暗兜裏,這是奶奶王靜給他縫的。

下午,拜王芊芊所賜,同班的同學都以為他是貪玩摔下才毀了容。

而王芊芊也放出了話,誰敢跟王曉做朋友,她就揍誰。

十二歲的王芊芊比當年更加兇悍,加上與某中學的混混是戀愛關系,如今是學校的混混頭子,俨然就是一個女霸王。

她這話一放出去,原本還有些同情,準備跟王曉做朋友的同學,都因而退卻了。

王曉自然不知道這些,他只以為是自己的長相或大家不熟悉的緣故,才導致沒人願意跟他說話。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王曉站在校門口,茫然地看着陌生的街道與建築,不知該何去何從。

王芊芊站在路邊的一個角落勾唇冷笑,王曉,我會讓你後悔出生的。

陳荷是不可能會來接王曉的,王貴下班晚,以為王成今天會接送王曉,帶王曉認路,所以他也沒來。

就這樣,王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直到張珉煥下班急匆匆地往這裏趕。

“王曉,叔叔帶你回家。”

“好。”

王曉牽着張珉煥的手,感受着大人掌心的濕熱,內心的惶恐與不安漸漸地變成了安定。

“王曉,你要記得這條路,看到那塊牌子了嗎,就記牌子,記多幾塊,記下了就認得路了。”張珉煥将自己認路的方法教給王曉。

說起來丢臉,他身為華夏國北部人,本該對方位極其敏感,可他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路癡。太陽東升或西落的時候,他還能辨別方位,可一旦太陽位于中間或不出現,他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所以,他自小的認路方法就是記牌子或建築。

王曉點了點頭,認真地記下幾塊較明顯的牌子與建築。

“走到這,我們得跨過馬路。這時,你就得看上面的指示燈。”張珉煥指着較遠處的指示燈說,“那個是汽車的,這個才是行人的,你主要看這個。記住一句話——‘紅燈停綠燈行’,也就是說,行人燈的綠燈亮起時,你才能跨過去。”

綠燈正好在他話音剛落時亮起,他就牽着王曉走上了斑馬線。

“但是,就算是綠燈亮了,你也得注意來往的車輛,并不是所有的車都會按指示燈行駛,你要多留個心眼。”張珉煥補充道。

“嗯,我記下了。”王曉認真地回應。

他認識的人雖不多,但好壞均有。既然有壞人的存在,那肯定會有不守規則的人,自己多注意些總歸沒錯。

一路上,張珉煥将以前沒教過的都趁此機會跟王曉說了一遍,确定孩子真的記住了,才開始說下一條。

******************

張珉煥牽着王曉走到王貴家的那條街道時,他倆就見王貴急匆匆地推着自行車出家門。

兩方人馬隔空對望,王貴松了一口氣,張珉煥卻是冷哼了一聲,這麽對待王曉,以後你們會後悔的。

他蹲下對王曉說:“王曉,有什麽事記得找叔叔。他們如果打你、傷你,一定要第一時間找我。”說到這,他停下,指了指斜對角的一間房屋的大門,繼續道,“王曉,那間屋子裏住着叔叔的朋友,你要找我就先去找他,他會帶你來找我的。王曉,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

聽到這話的王貴一臉的尴尬,可人家說的也是事實,他無力反駁,只希望自家寶貝女兒別再傷了王曉。

告別了張珉煥,王曉走向那個不是家的地方。

時隔四年再次踏進這裏,他的心情很複雜。

他對這個地方記憶最深的便是泥巴池,現在卻變成了水泥地。而他洗衣服的地方,變成了停車房……

這個家,徹底不是他的家了,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

王貴領着王曉走到院子一間只有兩平方米的小房子裏,裏面擺了張小床。除此以外,還有床上一張木桌和放在地上的,他的行李。

顯而易見,這是他的房間。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沒想到,見到這一幕,他還是有些難受,王芊芊的房間至少是他的五倍大。這對父母,真的不是他的父母吧。

他知道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但在對待親生的孩子上,差別如此大的,真是前所未聞。

他在鄉下雖然沒有單獨出過屋,但是爺爺奶奶聊來聊去的,都是村裏人的生活,他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

王元和王寶的父母,分別偏寵其中一個,兩廂合計下來,得到的愛其實是差不多的。

而他,從沒在這對父母身上感受過愛。

陳荷自王曉受傷後,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她看到他臉上那道毀了俊秀模樣的印記時,不禁嘲諷道:“不錯,毀得真好!”

王曉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只會看臉色的孩子,聽得懂陳荷話的他,木着一張小臉看向陳荷,既不打招呼也不說話,就這樣冷冷地看着。

“看什麽看,當初沒悶死你算你命大。”陳荷被看得不耐煩,語出驚人道。

“阿荷!”王貴出聲呵斥,陳荷的話讓他想起今天王成的警告——偏愛女孩可以,傷害王曉不行,辱罵适可而止!

王成知道陳荷喜歡逞口舌之快,不讓她開口辱罵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要求少罵兩句。

王曉的心像是被誰揪住一般,疼得他小臉慘白,他明明早就猜到了,為什麽還這麽難受?

有時夜深人靜,他會想,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究竟有什麽意義,他的父母将他生下卻如此對待,為什麽還要生下他?

他曾想過自己是不是不該出生,但他明明已經出生了,不管母親怎麽罵他,父親怎麽不關心他,他終究還是好好地活着,他們還是在養着他。

他以為,是他無意間做錯了什麽才導致如此。

可如今,聽到他母親這句直白的話,他突然覺得一陣天昏地暗,世界仿佛變成了灰色。

他端着自己的碗坐在房間裏,看着上面冰冷的菜與肉丁,眨了眨眼,抑制住淚水。

別哭,王曉,還是有人對你好的。別哭,想想爺爺奶奶,想想你張叔叔和于阿姨……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蠢作者也是路癡,認路也是這麽認的。

想起很久以前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買蛋糕,出了店門就懵了(去的時候是一個順路好友帶去的)。

那時的手機還沒GPS的功能,一臉懵的我直接掏出手機給好友撥去電話。

他說:“你出店門往南走一百米就有公交站了。”

我:“南,是左還是右?”

他:“......你個路癡!出門面朝馬路,你的右手邊就是南。不然,我去接你吧?”

有時會想,是不是當初主動一點,這段友情能變成愛情。

2017.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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