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30
破廟裏潮濕陰冷的一晚誰都沒睡好,就連葉悔之這種萬年不起早的人都在天剛見亮便起了身,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身邊的火堆想是剛熄滅不久還微微有些熱度。昨夜朦胧中葉悔之覺得昏黃的火光一直未熄,遠處稻香似乎已經裹着被子抱膝睡着了,季滄海卻坐在自己這邊默默的用棍子挑着火堆讓火苗燒旺一些,火光搖曳下滿目淡定專注,似乎察覺葉悔之醒了,季滄海寬厚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額頭,低聲說了句睡吧,聲音溫和低沉,葉悔之便又睡了過去,可總覺得安撫他的溫暖手掌一直未離開。
葉悔之呆坐在原處想了半晌腦中記憶是做夢還是真事,季滄海恰好走過來,葉悔之擡頭問話,“昨夜你一直守在那邊嗎?”
“你這邊的火也要照看,”季滄海不解的看葉悔之,“怎麽了?”
葉悔之搖搖頭,“沒什麽。”果然是做夢了。
因為距離沙州城已經不遠,季滄海一行草草收拾一下便準備離開,郁弘家裏在沙州城內有一處不錯的宅子,可以直接到他那裏再好好休整。葉悔之叼着塊幹糧邊吃邊看其他人收拾東西準備啓程,覺得柳龍骧給他安排的這個身份好,非常好,柳龍骧作為一個賬房先生自然也不用做什麽粗活,便同郁弘立在一邊低聲聊着什麽。
看着衆人準備離開,稻香有些踟蹰,最後還是抿着唇拽住了季滄海的衣袖,“陳大哥,你們有馬車,能不能捎我一程?”
下了一整夜的雨,外面早已泥濘不堪,對于一個姑娘來說,走到沙州城确實艱難了些,季滄海轉過身背對着稻香看向葉悔之,“少爺,咱們能不能帶上這位姑娘一起進城?”季滄海聲音聽着恭謹,卻是使了個眼色讓葉悔之答應,畢竟舉手之勞而已,她一個單身女子能幫襯還是幫襯一下為好。
這是人之常情,季滄海明白,葉悔之當然也明白,但是季滄海還使眼色就好像他多不明事理一樣,心下不爽,臉上卻笑得燦爛,葉悔之瞧着稻香點點頭,“帶,自然要帶,本少爺最懂憐香惜玉了,稻香姑娘,一會安排你同我們的賬房先生一輛車可好,他這個人文弱和善,你同他一處不用害怕。”
聽到溫柔和善這個評價,郁弘不由嘲弄的看向柳龍骧,被柳龍骧瞪了回去,看什麽看?
稻香聽了葉悔之的安排猶疑了一下,聲音又弱了幾分,“這位少爺,我跟着陳大哥行不行?”
“行,”葉悔之點頭,有什麽不行,那邊都陳大哥了,這邊連自己姓什麽還不清楚呢,“你想跟多久就跟多久,都收拾好了沒有,收拾好了啓程。”
柳龍骧低聲問郁弘,“我怎麽覺得季九心情不好?”
不待郁弘答話,路過的許開低聲說,“起床氣,日日如此,都是将軍慣的,換作我打他幾頓,什麽臭毛病都沒了。”
郁弘高深莫測的一笑,“我看未必。”
季滄海表面上是葉悔之的護衛,自然同葉悔之坐一輛馬車,現在又多了個季滄海跟屁蟲一般的稻香,馬車裏比之前要擠了一些,但空間還是很大,考慮到稻香一個年輕姑娘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兩個大男人也沒了什麽主仆之分坐在了一邊。路上稻香給季滄海看了一下她親戚家的地址,是張磨損的很破舊的尋常紙張,好在字跡還能辨認得出,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則,葉悔之又喊來郁弘商量了一下,柳龍骧同其餘三輛車的人先去郁弘家的宅子,而郁弘帶着他們先将稻香送到親戚家。
稻香親戚家的位置并不算難找,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也是帶着小院子的房子,在沙州城內算得上中等人家。季滄海将稻香送到門口,等着稻香敲門進去,葉悔之也順便跳下車松松筋骨。半舊的朱門很快打開,開門的是個微胖的大嬸,疑惑的打量着站在自家門口的稻香和季滄海,“你們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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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有些發懵,舉着破舊的地址怯怯的問,“請問這家主人是不是姓張?”
“張家?”大嬸見稻香和季滄海皆是尋常打扮,眼底生出一絲厭煩,“早半年就搬走了,現在這是我家沒事別亂叫門。”
眼見着房主要關門,稻香忍不住上前一步抵住大門,“嬸子,您知道他們搬去哪裏了嗎?”
“欠了一屁股債,鬼知道他們去哪了。”
稻香依舊不肯松手,語速急切起來,“那有沒有一個年輕男人也來這裏尋過親,大概比我高一頭的樣子。”
“松手,沒有。”
大嬸用力去關大門,稻香一個年輕女子反倒沒有她的氣力大,眼看便要支撐不住,這時候季滄海只是伸手輕輕一抵,胖嬸手中的門再沒能合上分毫,季滄海言語十分客氣,“大嬸,這位姑娘千裏尋親十分不易,又同兄長走散了無依無靠,還望你好言相告,她哥哥有沒有來尋過親。”
胖嬸不滿,卻也不太敢同季滄海耍橫,忿忿的答,“我都說沒有了,騙你們做什麽!”
“那如果我哥哥來找,能不能請你幫忙轉告他我落腳的地方?”
“憑什麽?”胖嬸又要用力關門,“松手,你們還想強闖民宅怎麽着,再不松手我喊了!”
一只手掌橫在了房主眼前,上面還靜靜擺着一錠銀子,大嬸順着手看向銀子主人,她覺得這輩子都沒見過哪家公子生得這般好看,葉悔之扯着懶洋洋的笑,“大嬸,勞您幫個忙,我這邊先謝過了。”
大嬸氣勢緩了下來,一把抓住葉悔之手裏的銀子,居然還換了張笑臉,“這點小忙,怎麽好意思讓公子這般破費。”
葉悔之笑吟吟的立在原地也不答話,莫名有些惱火,卻越惱火臉上笑意越濃。
房主見葉悔之不再答話,又轉向了一旁滿面感激的稻香,語氣也親熱的好像之前沒有趕過人一樣,“姑娘,快将你落腳的地方寫個條子告訴我,待你哥哥來了我一定轉告他。”
“我落腳的地方……”稻香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有住的地方,茫然的擡頭去看季滄海,“陳大哥,你知不知道哪裏能住的便宜一些,我……”
“姑娘不嫌棄,不如先暫住在我們落腳的地方吧,獨門獨院絕對不會唐突委屈了姑娘,這沙州城便宜的落腳地多是販夫走卒混跡之地,你一個姑娘家實在不安全。”不知何時下車的郁弘替季滄海答了話,稻香一路跟來知道他們并非壞人,感激的連眼眶都泛了紅,直說一定記得幾位恩人的大恩大德。
郁弘将地址告訴給了房主,房主進屋去取紙筆,葉悔之把郁弘拽到一旁低聲嘲諷,“我竟不知道,原來你還是個大善人。”
郁弘留下稻香本就是想看葉悔之的态度,嘴上卻冠冕堂皇,“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姑娘家,難道放着不管?”
“給些銀兩讓她住上好的客棧難道不行?”
“哎呀,”郁弘恍然大悟狀,“剛剛我怎麽沒想到。”
這時候房主已經拿了紙筆出來,郁弘主動過去寫地址,徒留下葉悔之在原地咬牙切齒。
等打點好一切,葉悔之不肯再上馬車,讓郁弘給自己指了他家宅院的方向,說要散步過去,透透氣順便瞧一瞧沙州城的風土人情,郁弘見他這樣也不阻攔,詳細講清了走法由着他去,倒是季滄海還沒忘了自己裝的是葉悔之的護衛,一副恭謹模樣,說小的會跟着公子一路護衛。稻香聽聞季滄海也要走路過去,想開口也跟着走,可又覺得陳大哥伺候的這位公子爺雖然臉上挂笑卻十分不親切,一時也不敢張口,只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郁弘倒是看出些名堂,笑着說稻香姑娘你還是上車同我先走吧,一路勞頓你還嫌不累麽。稻香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季滄海欲言又止,季滄海朝她笑笑,“先跟着去吧,我們随後就到。”聽了季滄海的話,稻香才信任的點點頭上了郁弘的馬車,倒是一旁的葉悔之心裏越發的不舒服,他還當季滄海這張面癱臉對他笑上一笑十分難得,原來在外面對着年輕姑娘是随便笑的。
兩個人肩并肩走在沙州城的街路上,一路上雖不及皇城熱鬧,倒也沒有上報的民不聊生那般荒謬,葉悔之心裏窩火,忍不住開口,“将軍可真是愛民如子。”
季滄海沒懂葉悔之這無頭無腦的話,不明所以的側頭看他,葉悔之居然還擺出一副笑臉,“連個素未謀面的姑娘都照顧的無微不至,在下真是心生佩服。”
季滄海隐隐覺得葉悔之不是在真心誇贊,不由眉頭微皺,并未答話。
葉悔之見季滄海不還口,笑容又深了些,“說起來将軍尚未成親,我看那稻香姑娘出身雖平常,倒也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妙趣,不如将軍将她收在身邊做個妾吧,瞧她那樣子也不像對将軍沒有情意的。”
季滄海掃了葉悔之一眼,“胡鬧。”
“若将軍無意,何以對她那般好?”
季滄海本不欲理葉悔之,走了幾步卻還是開了口解釋,“我們為了百姓安樂,征戰邊關連性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麽做不得的。”
葉悔之未料到季滄海是這般想的,頓時覺得自己之前有些莫名其妙,同時心中也微微有些觸動,他家将軍雖然面冷寡言,其實卻有着一顆比許多人都溫柔炙熱的心。心裏羞愧的葉悔之不言不語的同季滄海了許久,才悶悶答道,“将軍說的是。”
季滄海雖不明白葉悔之到底在鬧什麽情緒,見他終于順了毛,微微一笑不再計較,恰巧路邊有人在叫賣蘿蔔糕,季滄海聽龍骧衛裏南邊的人提過說這種小吃很是可口好吃,便讓葉悔之等在一旁,自己去買了幾塊塞給葉悔之。剛蒸出來的蘿蔔糕還帶着熱氣,葉悔之咬了一口,溫熱的蘿蔔糕融在嘴裏,也融在了心裏。笑嘻嘻的擡手遞到季滄海嘴邊,“将軍要不要也嘗嘗?”
“成何體統。”季滄海說了一句,看到葉悔之巴望着的眼神,還是低頭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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