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怪異

整整一頓飯的時間,向雎恨不能将自己埋進碗裏,擡眸便是明海憤怒的眼神,側眸則是竹青那看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至于阮子悭,從頭至腳籠罩着一種壓抑。

早已吃飽的向雎又不敢起身離去,只得假裝一粒米一粒米的往嘴裏塞,直到衆人擱下碗筷後,她才如釋重負般地起身收拾起碗盤來。

“向姑娘,你回去歇着吧,我來收拾。”老陳忙不疊地接下向雎手中的一摞碗,有些不忍道,“看你疲累的樣子,好幾日沒睡好了吧。”

“沒。”向雎埋下頭又去收拾飯桌上別的碗筷,竹青也沒說什麽,挽袖與她一塊收拾起來,明海也不好幹坐着,硬着頭皮攬過了阮子悭身前的碗碟。

老陳拿眼瞥着身後的一幕,扭頭對向雎笑呵呵道:“留下你,還真是安濟醫館的福氣。”

“那是,你們應該知道姑娘的好……”憋了許久的小銀順道接着老陳的話嘶嘶着。

尴尬扯嘴角的向雎下意識将左手背在了身後,“陳叔,您說笑了。”

阮子悭不知何時走到了向雎身邊,過去時只張嘴淡淡道:“随我回去罷。”

向雎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阮子悭未側身,未回頭,難道他在自言自語?

可當那削瘦身影在飯堂門口停住時,向雎才意識到剛才的話是說與自己聽的,當即快步緊随了上去。

自飯堂至天井,一前一後的兩人皆默默無語。

向雎埋頭一路瞅着阮子悭倒映在地上的削瘦細長的身影,心底不免一陣感慨,好好的人竟成了行屍走肉。

“姑娘,你怎麽知道他成了行屍走肉?”小銀有些好奇地蹭了蹭向雎的手腕。

向雎蹙眉恨恨地捏着左袖,她有時甚是讨厭小銀這讀人心思的能力。

前方阮子悭驀地停了腳步,懷着心思的向雎冷不防撞了上去,隔着單薄衣衫的溫熱氣息驟然貼上額頭,向雎一個機靈縮身往後退去,慌忙垂頭道:“對不起。”

阮子悭倒是沒在意向雎的走心,只是在推門時側過頭淡淡開口道:“回屋洗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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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怎麽聲音如此黯啞?

向雎仰頭時,見到的只是門窗後阮子悭在昏昧燈光下的模糊身影,與他疏離于人的寡淡模樣倒是相襯。

向雎無意識地撇了撇嘴繼續朝自己房門走去,心底卻對阮子悭的過往産生了好奇。

“姑娘,你肯定看出了什麽,是不是?”小銀見向雎邊上沒了人,更加肆無忌憚地聒噪起來。

向雎也不理它,只提着木桶出去打了水,回房後邊收拾着邊兀自埋頭想着事。

“姑娘,你點上燈,不然人家會認為你怪異。”小銀适時地提醒着在黑暗中來去自如的向雎。

唔?向雎随手絞着濕噠噠的毛巾四處望了望,一應物什全部落入眼底,本應高興的事她卻驀地心酸起來,适應了黑暗還真沒點燈的習慣。

“向姑娘,你在嗎?”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是竹青的聲音。

向雎本不善于與人過分熟絡,但礙于情面不得不轉身開了門,“竹青師兄有事嗎?”

“見你沒亮燈,還以為你去了別處,”竹青沒想到向雎會喊他竹青師兄,本就腼腆的笑容更加腼腆起來,“陳叔燒了熱水,給公子提了一桶,這桶你用吧。”

向雎垂眸瞅着桶裏的水,熱氣氤氲,仰頭時想要扯個感激的笑容,嘴角微動着卻愣是沒扯起來,末了只得埋了頭淡淡道:“謝謝你。”

“沒、什麽……”竹青喃喃着轉過身,臨走時又回頭甚是好心地指了指黑暗的屋裏,“向姑娘,燈油錢不算在工錢裏,不用這麽省。”

呃?看來有些怪異的習慣得改改了,向雎跨過門檻提桶時,不免瞥了眼隔壁房間,昏昧的燈光依舊亮着,卻不知公子此刻在做什麽。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銀說完噗的一聲就滑出了向雎袖口,眨眼間就爬上了屋檐。

向雎知道它有分寸,也不理它,兀自關上門點了燈,兌好水後便退了衣服泡起澡來。

溫熱的水果然比涼涼的河水舒服,許久未感受到溫熱的向雎眯了眼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趕緊起來,我看到公子脫衣服了!”不知何時盤在木桶沿上的小銀大吐着信子前後游移着,愈發閃亮的銀色難抑興奮之情。

向雎蹙眉睜眼瞬間,一個甩手用毛巾将小銀拍在了地上,“說過多少次,男女有別!埋頭窩到袖子裏去!”

“姑娘,我是說公子,我沒看你,真沒看你……”倏地鑽回袖子裏的小銀一遍一遍小聲辯解着,生怕向雎再一個生氣将它扔了出去。

向雎用幹毛巾絞着頭發拍了拍猶自嘀咕的小銀,回身又滅了唯一的燈盞,一切瞬歸黑暗,可向雎心底卻生出一絲不可察覺的安全感。

幾日來第一次睡于床榻之上,向雎沒想多少事便閉眼迷迷蒙蒙地睡了過去,待再醒來時,卻見窗外的天陰沉沉的。

想來今日不能晾曬藥材,但向雎還是快速地套好衣服抹了臉疾步往外走去,生怕第一日起晚了給醫館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在開門之時,向雎冷不丁打了個冷顫,撲面而來的涼氣将她身上僅存的溫熱給吹了去。垂眸掃着濕濕的走廊與臺階,向雎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昨夜下雨了,睡覺向來警醒的她第一次未察覺到。

讷讷出神的向雎縮肩望了望陰沉的天,想了會兒後又急忙返身回屋從包袱裏掏出深秋穿的厚衣袍,單衣也沒脫就直接套在了外面。

她可不想稍微一刮風就凍得牙齒咯咯作響。

“姑娘,就算再害冷,也不能讓別人起疑……”經歷了昨晚無人搭理的自言自語,小銀這次只得老實窩着輕輕嘶嘶着。

“無事。”向雎哈着冰涼的雙手推開門往飯堂走去。

途徑天井時,卻見明海、竹青與陳叔站在花圃旁,也不知在指指點點地低聲談論着什麽,向雎本想自己一人先到飯堂去等着他們,孰料竹青好似早料到她在身後般,人未轉身卻扭頭招手示意她過去。

向雎也不好推辭,邊走邊将左衣袖壓在了右衣袖下,待到花圃旁時,向雎整個人震在了原地,一種強烈的不祥感襲上心頭。

放眼只見松軟的土裏有好多蚯蚓進進出出地鑽着,接近花草的地方更是密密麻麻,常人見了好奇之餘更覺驚悚。

何況她還知道這些壓根不是蚯蚓,是小盲蛇!

“不要害怕,只是讓你看看這怪異的現象。”竹青見向雎的臉色愈發慘白,便後悔将她喊了過來,邊寬慰邊将她往後扯了扯。

旁側端着洗臉盆的明海一聽竹青如此說,臉上的驚恐更甚,連着聲音也顫抖起來,“貿然出現如此多的蚯蚓,怎可能沒有什麽事情?這或許是上天在暗示我們什麽。”

“你們看看那蚯蚓的頭……”一直細細端詳的老陳驀地蹙了眉,若有所思道,“如此看去,倒不像是蚯蚓。”

向雎一聽這話,心下慌亂起來,忙不疊地弱弱道:“這,這是蚯蚓罷,也沒看出,有什麽不同。”

“這群瞎子沒腦子嗎?下了雨就當自己是蚯蚓了?”再也忍不住的小銀嘶嘶狂叫着,恨不能跳到花圃挨個戳死它們。

小銀這一聲嘶叫直驚得花圃裏密密麻麻的小盲蛇倏地鑽進了土裏,整個花圃一霎時只剩了千瘡百孔的松軟泥土。

明海驚愕地跳離開去,洗臉盆也咣啷一聲摔在了地上,被濺的滿身是水的向雎渾然不覺,還猶自緊盯着空無一物的花圃。

這次在醫館怕是又待不久了。

“是不是吓壞了?”竹青跨前一步擋住了向雎的視線,擔憂的眼眸中皆是自責,“你看這衣服都濕了……”

“只是下雨的緣故,它們無害。”不知何時站在衆人身後的阮子悭淡淡地開了口,“大家都散了去吃飯罷。”

阮子悭的話語向來管用,明海聽他如此說,雖仍心有餘悸,卻還是撿了臉盆與老陳往飯堂走去,竹青不放心的瞥着向雎,低聲道:“還是去換身衣服吧。”

“竹青,你先去幫老陳備飯。”阮子悭直挺挺的身板立在了向雎身後,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

竹青快步離去時,深埋頭的向雎抿嘴轉過身,她不敢對上阮子悭的眼神,總覺那雙眼眸能貫穿一切。

“你知道是無害的。”阮子悭瞥了眼花圃,寡淡的面容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诶?絞着衣角的向雎驚愕地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低呼,卻仍未敢擡眸。

向雎心下轉過無數心思,終究沒有猜測出阮子悭說此話是出于何意。

阮子悭低頭盯着有些矮小的向雎,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拍了拍她那瘦弱的肩膀,“想太多無益,先去換衣服罷。”

“他知道什麽?他到底知道什麽?……”仿似失去安全感的小銀在衣袖裏嘶嘶狂嚎着。

向雎卻抿嘴快步往房間奔去,即使雙腿綿軟無力。

作者有話要說: 小銀:(狀似耶稣點醒世人般~~)瞎子們,複活吧!

向雎:(一腳踢了上去)滾一邊去!你以為你蛇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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