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周二的清晨,當地時間八點整,經歷了兩趟轉機,最後搭乘上私人直升機的謝景遲他們終于抵達了一座靠近南回歸線的私人海島。

島嶼的面積不大,在離得很遠的地方謝景遲就看到一片茫茫的白,靠近以後才發現這片白是柔軟得幾乎要讓人腳背都陷下去的白沙灘。

就像七文山山腳下那片時刻藍得驚心動魄的湖水,謝景遲知道,這樣一片純淨的沙灘背後必定有着不菲的維護費用。

“我本來只打算等你考完了帶你出來散心。”秦深簡略地解釋道。

謝景遲愣了下。對許多人來說,他們去登記都是一樁過于突然的意外,也許對秦深來說也是這樣的。

像秦深這樣的身份,婚姻于他正确的流程應該是首先讓律師帶來完備的婚前協議,簽署完了以後再根據日程表決定好日期,最後請到全球知名的婚慶公司,預訂鮮花,廣發請柬,确保婚禮的每一個細節都奢華又完美,而不是在決定的第二天就去登記,沒有任何盛大的儀式,也沒有通知任何商業上的合作夥伴。

“不過這樣也好。”秦深單手插在口袋裏,強烈的海風吹得他微微閉上了眼睛,“我也讨厭形式主義。”

謝景遲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夠懂他的意思。

或許在秦深的觀念裏,婚姻本就該化繁為簡,純粹只是兩個人的事情。

走在繁茂的林蔭下,謝景遲聽秦深和當地的工作人員用流利的英語交談。

上周秦深問他有沒有空的時候,謝景遲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麽。

一趟旅行,一定是這樣的,畢竟他有許多的論據來支撐自己的這一猜測:論據之一是備考途中蔣喻找他要過一次身份證,說是幫他訂機票。他問蔣喻訂機票做什麽,蔣喻只是笑,沒有說得太過詳細。論據之二是在他因為透支體力而昏睡過去的那段時間,有人為他打包好了行李,他睜開眼睛以後,秦深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需不需要幫他去南安路把他的水獺先生帶過來。

他們很長時間不會回去,如果這段時間裏謝景遲因為玩偶不在身邊而失眠的話,作為一個體貼的伴侶他會感到愧疚。

秦深說得很認真,可謝景遲又不傻,聽得出對方話裏的揶揄,想生氣又生不出來,最後挫敗地把臉扭到一邊,嘴角卻不斷地上揚。

周一的下午他們出發了,上飛機後謝景遲問過身邊的人,他們的目的地究竟是什麽地方。

法國、英國……年初他去了一趟法國,實在是很糟糕的一次旅行,但如果是這個人想要的話,他不介意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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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了很多個地方,秦深都只是搖頭,最後當他問出一個極其偏僻的地名,秦深無奈地和他說,驚喜存在的意義在于揭開的那一刻。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如果是其他人做出這種事情,大概只有驚沒有喜,可是這個人是秦深。

謝景遲願意去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

然而即使他做好了這樣那樣的心理準備,也他從沒想過是這樣絕對的獨處。

私人島嶼的租金極其昂貴,與之相對的是極佳的隐秘性——只要上島就能徹底和外面那個紛紛擾擾的世界隔離開來。

島上有五棟供客人們居住的房屋,但除了島上的工作人員說,這一周內來度假的游客只有他和秦深。

上午謝景遲他們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熟悉了一下房屋的內部構造和可以自由活動的區域。

除了島嶼,他們還能和水手一同出海。出海所搭乘的船只就停在簡易的港口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那艘輪船名叫晨曦號,晨曦號內部分三層,除了主人居住的套房外還設有酒吧、宴會廳和露天游泳池,可以說是他們除了別墅外的另一間住處。

中午的午餐是工作人員從前一天便開始準備的煙熏烤肉,而肉的來源是上周他們獵到的一頭野豬。

為了維護島嶼的生态平衡,在一定範圍內島上的客人可以進行合法狩獵且戰利品歸獵手本人所有。

午飯過後,謝景遲有些犯困,秦深一眼便看出來,讓他先到卧室裏睡一會。

謝景遲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考試結束以後自己總是無時無刻都犯困,說着只睡一兩個小時,起來以後繼續去看出海的船只,誰知這一覺竟然睡到了晚上。

當謝景遲睜開眼睛發現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卧室裏很安靜,透過門縫隐約能看見外面起居室的燈亮着。

他下床找遍了二樓都沒有發現秦深的身影。

房子太大就容易顯得冷清,陌生的環境,哪裏都沒有熟悉的人,謝景遲知道自己不該驚慌,但被丢下的恐慌還是襲擊了他。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當他不那麽害怕了,他做了這種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那就是給秦深打電話。

或許秦深只是出海去了,或許他還在船上,過一會就回來。

電話接通了,謝景遲還沒開口說話,那邊的秦深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謝景遲,上三樓來,我這閣樓這邊等你。”

南半球的夜晚,明亮得似乎可以穿越,才發現自己居然光着腳的謝景遲回卧室穿上拖鞋,然後去樓上尋找自己的丈夫。

到閣樓以後,他發現這裏竟然被改裝成了天文臺。

早在來的路上,看到頂層那熟悉的玻璃球體結構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

在這裏,他看到了一架真正的天文望遠鏡。

秦深将襯衣的袖口挽得很高,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正低着頭,很認真地調試着望遠鏡的各項參數。

“你要來看嗎?”見他來了,秦深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對他邀請道,“來看看吧,今天天氣非常好。”

順着秦深指着的方向,謝景遲擡起頭。

十八年來他很少見過這樣的星空。

他熟悉的星空是在城市那無止境的霓虹和燈光下苦苦掙紮的,黯淡又渾濁的那種。

過去的他并非沒有過這樣的機會,就比如他十三歲那年,謝明耀也曾包下過這樣一座私人島嶼作為他們家族的度假地。

遺憾的是那一次他因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瀉,直到離去都沒能好好享受過南國島嶼的美好假日。

“看,是麥哲倫星雲。”

秦深從後方摟着他将他推到望遠鏡前面。

耳邊環繞着這個人質地冷冽的嗓音,謝景遲被動地順從他的指示,将眼睛貼在了鏡筒上,然後睜開了眼睛。

透過那層幾乎不存在的鋼化玻璃,他所看見的星空已經足夠美麗,他不認為還有什麽可以超越這幅美景,直到他看見眼前的景象。

一團團閃爍着斑斓色彩的流沙漩渦占據了他全部的思維空間,透明的雲層還有璀璨的夜空都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我轉向那右方,把我的心神貫注在另外一級上,我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見過的四顆星。”

被宇宙的神秘攝取了絕大部分心神的謝景遲不明白秦深到底在說些什麽,或者說為什麽要說這個。

這似乎是和目前的像是有所關聯又毫無關聯的一句話。

“這是什麽?”他轉過頭,如實地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并且希望秦深不要責怪他的無知。

秦深仍舊望着天空,英俊的臉龐上似乎有一絲笑意,“是但丁的《神曲》。”

謝景遲很輕地搖了搖頭,“我從沒有看過,我不知道。”

這一刻他恨不得時間可以倒流,這樣他就會提前去看完那些過去他毫無興趣的書本,只為了在這種時刻能夠接下對方的話。

“我也只記得這幾句。”秦深嘆了口氣,“你不用特地去看,我也只是附庸風雅而已。”

南半球的六月屬于冬季,落地前他們就換上了相對厚重的冬衣。

同時談論到冬季和星空,在謝景遲貧乏的天文學知識當中必定少不了冬季大三角的存在。

“可以看到獵戶座嗎?”謝景遲小聲提出自己的請求。

秦深摟在他腰上的手臂緩緩收緊了,“我以為你不在意這些。”

謝景遲猶豫了一會兒,半真半假地說,“以前不在意。”

以前不在意,現在很在意。

“可以嗎?”他還是很想知道答案究竟是什麽。

“理論上應該是可以的。”

他們一起調試了很久望遠鏡的參數,看到那顆閃着耀眼橙色光明的恒星那一刻,謝景遲轉過身去抱住秦深。

在秦深也回抱的那一刻,他終于觸碰到了星星。

在這片私人島嶼,謝景遲和秦深過了整整一周半無憂無慮的日子。

這短短的十天裏,他什麽都不需要去想,不用去想謝明耀和那份遺囑,也不用去想方如君的手術結果。

他和這些瑣事徹底被割裂開來。

每天太陽升起以前,謝景遲都會自發地起床。

島上配有各種各樣的娛樂設施,他最喜歡的還是出海。

他學會了如何駕駛游艇,如何開槍,還有海釣的時候需要注意哪些事情,用什麽樣的魚餌和魚鈎能夠釣到什麽類型的獵物。

他第一次釣上來的獵物是一條金槍魚,當然,有秦深和其他水手的幫助,不然以他的體能很難制服這條超過三十公斤重的巨大獵物。

在船上工作的那個教會他海釣的中年Beta說,他很有天賦,作為一個初學者來說簡直是超額完成的驚喜。

至于開槍,因為這座島嶼的開發程度很低,除了現代化的建築和設施以外,大部分土地都保留了原始的狀态。

島嶼的生态環境很單一,但為了避免突發狀況,所以給每一位上島的客戶都配備了槍支和彈藥。

謝景遲從沒碰過槍,第一次從拿到沉甸甸的獵槍時險些沒拿穩砸到了腳上。

別墅的北地下室既是靶場也是避難所,牆壁由特殊的隔音防爆材料制成,安保級別堪比銀行金庫,據說能扛過8級以上的地震和三天三夜的轟炸。

島上一切設備都很齊全,靶場有各種型號的槍支,同樣的,也配有專業的射擊教練。

秦深沒有讓他們跟來,面對謝景遲疑惑的目光,他淡淡地說我教你就夠了。

謝景遲頭一次知道秦深在射擊方面也做得很好。

看着十環滿分的秦深,謝景遲猶豫着開出了自己的第一槍。

他的第一槍準頭很差,離脫靶就那麽一丁點兒,望着似笑非笑的秦深,不服氣的他在靶場打完了整整兩匣子彈,作為代價,第二天早上他的手臂幾乎酸得要擡不起來。

快樂的日子總是那樣短暫。

在将要回到沄港市的前夜,謝景遲對着鏡子,發現和來時相比,自己曬黑了一點,不過手臂和小腹的肌肉線條明顯了很多。

走出浴室,看着還在收拾行李的秦深,他忽然生出一個很自私的念頭,那就是永遠都不要回去,永遠生活在這裏,不被任何人打擾。

他想要和這個人永遠地生活在遠離世俗的地方,但是他也明白,他們必須要回去了。

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集團領導人,秦深能抽出十多天的假期陪在他身邊已經是極限了。

秦深或許以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是他知道,秦深每天都會打很長時間的工作電話,或者在他睡着的時候花好幾個小時參與視頻會議。

和謝景遲不一樣,秦深是一個事業有成的成年人,需要他的人那樣多,他沒有辦法永遠獨占這個人。

而且秦深的爺爺還在那邊,據護工們的反饋,他的病情又一次的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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